四 離歌 第二十一章 思念
兩年後……
凝望著那湛藍如洗的悠悠長空,陽光下粼粼披金的湖面,兩年的時光就這樣從我的指尖悄然而逝。
這是我人生最平靜的日子,平靜的像眼前靜謐的湖水,沒有一絲波瀾。
我沒有死,苟延殘喘活到了現在。北月費盡心血,傾其畢生所學的結果。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折磨。
體內的毒時常發作,每次仍會痛得五內俱焚,肝膽俱裂,每當這個時候,真希望自己已經死了,就不用忍受這非人的折磨。
可是我答應過北月,絕對不會放棄,所以就算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天,我也不會自戕。
其實,**的痛楚不是最難受的,比這痛楚更難熬的是一種名為「思念「的毒,它沒日沒夜的吞噬折磨著我。
媽媽,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舅舅那麼憐愛疼惜你,你卻依然夜夜躲在自己的屋子裡哭得淚眼婆娑。
是因為思念,那不可抑制,走火入魔般的思念。
離別的日子,整個世界都是他。
朗朗白日,望著煙波浩淼的碧水藍天,有時想他,有時很想他。
漫漫長夜,夢裡全是他的臉,快樂的,天真的,桀驁的,乖戾的,冷酷的,迷亂的,痛苦的……
每每醒來,淚水已經打濕枕巾,哭得肝腸寸斷……
想見他,想得嘔出了血。
怕見他,怕得渾身顫慄。
不是恐懼他的懲罰,而是恐懼他的憎恨。還有那比憎恨更為可怕的真相和即定的死別……
司夜,你可知道,我就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看似親近,卻是那麼遙遠。
隔著名為宿命的重重高山,我們的距離早已超脫了空間的概念,那是世界上最遙遠,最不可逾越的距離。
仿若星星的軌跡,還未相遇,就註定一場離別。
「表小姐,客人到了。」
我點點頭,小小的幸福了一下,她終於來了……
看著對面那張洋溢著勃勃生機,嬌嫩鮮艷的花容月貌,我真的很羨慕她。
「你越來越美了……」我由衷的讚歎。
對面的人凝視我片刻,很好心的說了一句「你的氣色也好了很多……」
我笑了,為她填了杯茶,「不用安慰我,我有照鏡子的。」
她端起茶杯,漫不經心的說,「不是安慰,你的眼睛越來越亮,虹膜泛著淺藍,連頭髮也是,整個人飄渺得像個透明的藍色幻影,詭異得妖艷。只是,沒什麼存在感。」
我笑得更厲害,拿起流光劃破了自己的手指,「再過些日子,可能就真的只是一個影子了。」
蒼白纖長的手指,流出的血乍看是暗紅色,凝結后卻是一個藍黑色的血塊。
她似乎有些難過,悵嘆道,「你能活到今天真是個奇迹。」
「可惜,奇迹只能存在於一時,而不是一世。一個人不可能一輩子都碰到奇迹,那未免太神奇,對其他人也太不公平了些。」
她靜靜的看著茶杯,對我的話不置可否。
「他……最近怎麼樣?」這才是我最關心的。
「還好,身體沒什麼問題。只是陰天下雨的時候,斷骨的地方疼得厲害。用再多的止疼葯都沒用,夜裡睡不安穩,總是疼醒。最厲害的時候,甚至會拿身體去撞牆。」
我渾身一凜,感同身受,那種筋骨寸斷,痛徹心扉的滋味立刻從我身上走了一遍,過電似的通向四肢百骸。
我捂住心口,抑制著胸腔里不斷翻湧的血氣。
「你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手心裡全是冷汗。「外面的情況怎麼樣?」
「托你的福,一切都很順利。依靠你給我的資料,我們擊潰赤宇……只是時間問題。這一次,天一盟不但能奪回以前的地盤,甚至可以發展的更強。」
「那就好……」我將茶壺放在小巧的暖爐上,從一個古色古香的盒子里拿出一小袋新茶。
這種茶葉是北月派人從中國帶回來的,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做碧螺春。
北月說它,外形捲曲如毛螺,花香果味得天生,是茶中之萃。
「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竟然會幫他對付赤宇。」
我輕輕一笑,將茶壺從暖爐上取下來,又拿出了兩個做工精巧的玻璃杯子
「他有資格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而我……也想討回一個公道。」
為父親,為朔雪阿姨,為若冰,為阮泠,也為我自己。宇需要還我們大家一個公道……
那籮一雙美麗的眼睛動也不動的盯著我,耐人尋味的說。
「他的傷未痊癒,就急不可耐的召集殘部,費盡心血,甚至處心積慮,不擇手段的令天一盟死灰復燃,並打著復仇的口號不斷的打擊赤宇。其實,他做這些事情,目的就只有一個,就是逼你現身。」
「我知道……」我淡淡的應了一句。
將滾燙的開水衝進透明的玻璃杯里,北月說,泡碧螺春一定要用這種杯子,並且要先注水後放茶,才能領會到泡茶的情趣。
我帶著一種敬畏的好奇心,聚精會神的觀察著。
剛投入杯中,茶即沉底,瞬時間,杯內白雲翻滾,雪花飛舞,一股清雅的幽香襲面而來。未品茶味,單聞這夾雜了果味的奇異茶香,就已沁人心脾……
誠然,眼前的奇景讓兩個女人同時屏息凝神,滿目驚異的觀望著那春色滿底的茶杯。
「可是,他恐怕做夢也沒想到,是你在暗中幫他打跨了赤宇。」那籮的目光從茶杯轉到了我的臉上,犀利的目光像雪亮的刀鋒。
「你不會說的是不是?」我狡黠一笑,將碧綠清透的玻璃茶杯推到了她的身前。
「畢竟我的情報讓你實現了自己的夙願,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已經是他最重要的人了。」
「可是,他卻不知道自己每做一件事都是南轅北轍,本以為靠近了,卻只是與想去的方向離的更遠。赤宇只是個開始,接下來就是皇家,甚至是海萊因,凡是和你有關係的人,他都不會放過,直到把你逼出來為止。」
我用雙手捧著茶杯,它很燙手,像一團猛烈的復仇之火,燒得人體無完膚。
深深嘆了一口氣,輕道「目前,他還沒有強大到可以撼動這兩大家族。時間,有人把它比作最好的療傷葯。我倒覺得它更像個溫柔的殺手,可以將往昔的一切殺得片甲不留。」
那籮不以為然的說「恐怕還沒等他忘記,世界就已經被他搞得天翻地覆了。你不知道,他現在有多可怕……」
她的眼神飄過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回憶著什麼,但絕對不是快樂的事。
因為她的眼神充滿了恐懼,身體微微顫抖起來,用左手抱著自己的右臂,彷彿這樣可以讓自己安全一些,抑或多一些勇氣。
「他開始喜歡玩弄人命,喜歡折磨人的**和精神,喜歡想方設法讓背叛他的人死得痛苦不堪,抑或生不如死。他以前從不會這樣,盟里的人都說他變了,變得瘋狂,敏感,多疑,不可理喻……」
我睜大眼睛看著她,儘管手裡捧著熱茶,身體依然哆嗦得厲害,和她一樣的發自靈魂的顫抖。
「他……對你怎麼樣?」
「還好,他對我很好……」
心彷彿被什麼東西扎了一下,刺痛的厲害。
我沒看她,兀自擦著塌塌米上的水漬,「那就好,那籮,對他多一些包容。你應該知道,他的本性不是這樣。」
她突然揚眉一笑,輕蔑的說「我當然知道,他只是太痛苦了,無處宣洩。不這麼做,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活下去。」
我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我們突然變得無話可說,那曾經共同牽動我們的人,讓氣氛一下變得微妙而緊張起來。
「如果……」她停頓了一下,彷彿在思索是否應該繼續。
我看著她,靜候下文。
「你不會死,會不會回到他的身邊去?」
「會!」我看著她的眼睛,斬釘截鐵的說,「如果,我像你這麼健康……不,哪怕只有你一半的健康,我也會回到他的身邊去。」
「即使他恨透了你,即使他讓你受盡折磨,你也回去嗎?」
我笑了起來,語氣卻尤為認真,「就算他把我的肉一片片割下來,我也會回到他身邊去。」
她的眼睛里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一種很難解,很複雜的東西,無法讓人一眼看穿,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眼神的含義。
我搖了搖頭,嘆息道「真希望你的如果可以變成現實,可惜,我的人生不會有這種如果。我時日無多,而我不想死在他面前。」
她就那麼直直的看著我,很久很久,彷彿想從我臉上找出什麼。
日已西斜,絢麗的晚霞染紅了我們的臉。
「你該回去了……免得他起疑。」我沒有起身,甚至沒有看她,不太禮貌的送客方式。
她站了起來,不發一言,走向門口。
「你相信嗎?」她突然說,「他從沒碰過我,也從不碰其他女人。你居然是他這輩子唯一的女人。很可笑是不是?」
她的笑聲詭異而悲涼,突然轉過頭來狠狠的盯著我。
「你高興嗎?不過,我要提醒你,如果讓他抓到你,除非你死了,否則他真的會讓你明白,什麼叫生不如死。」
「我知道……」我點點頭,手裡的茶杯泛起了小小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