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聖女之血
死裡逃生的素帛再一次接受了許靖和煦和曠日持久的圍觀。尤其是許靖,看著她的眼神閃閃發亮,就像面對一船遺失在海底已久的寶藏,驚喜地拎著她的胳膊,左看看,右看看,嘴裡還念念有詞地說了一堆她似懂非懂的話,並且每隔一會兒都要問一遍她先前病重的時候究竟是一種什麼感覺。
素帛自己也說不大清楚,只覺得身體里起了一團火,愈燃愈旺,快要將一切通通焚毀的時候,又漸漸熄滅,大火過後,好像病痛也都隨之消失了。
許靖不停點著頭,激動得難以自已:「看來煦和說的沒錯,這兩種病就像是兩種不同的力量,在互相較量,而你的身體就像戰場。最後它們兩敗俱傷,就都偃旗息鼓了。」
「也就是說,是我的身體最終取得了勝利?」素帛琢磨了一番,問道。
許靖頷首:「可以這麼理解。」
「具體過程究竟是怎樣的,我們暫時還無從了解,不過至少可以先用這種方法解決眼下的危機。」煦和補充道。
「對對對……」許靖又摸了摸素帛的額頭,檢查了一下她的溫度,道,「現在看樣子是沒事了,只還有些水痘和潰瘍,吃幾服藥就好。再觀察半日,若是持續好轉的話,我們就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去救其他人了。」
素帛終於鬆了一口氣。
病痛帶來的不適大部分都已經消失了,至少不再發熱后,身上也有了力氣,喉嚨不痛了,也能吃下一些東西,下地走動了。
雖然許靖再三勸她多休息,有助於康復,可是她還是堅持要到外面透透氣。
天氣不知不覺就已經冷了下來,有種寒冬將至的感覺。秋風蕭索,吹落了樹上僅存的幾片綠葉,落在她的肩頭。劫後餘生的經歷,令她的思緒百轉千回,拾起落葉,怔怔地出神。
煦和前去官衙通報,回來的時候看到她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株高大的槐樹下,風捲起落葉圍著她一圈一圈地打轉,看上去似乎有些寒涼,便走過去問:「怎麼不進去歇著?剛退熱就出來吹風不好。」
素帛沒有抬頭,而是摩挲著落葉的紋理,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說,秋天的樹葉為何要落?」
「新陳迭代,本應如此。」煦和不假思索答道。
「可是也有些樹木四季常青。新的和舊的,就不能和諧共存嗎?」素帛又問。
煦和不明白這個問題究竟是什麼意思,詫異地皺了皺眉,剛要解釋這方面自己也不太懂,要問還是得問許靖。
素帛便抬眸朝他一笑,道:「沒什麼,我就是胡言亂語兩句而已,不要在意,我們回去吧。」
說完,她便抬步,自顧自地回屋了。
許靖又給她檢查了一回,確定沒有複發的跡象后,給她留了兩副服藥,便急匆匆地拉著煦和一起去準備為他人診治。
但是在具體如何推廣療法的問題上,二人又產生了一些分歧。
許靖認為,應該直接效仿在素帛身上成功了的這次實驗,將水痘患者的血餵給喉嚨腫痛的患者。
煦和則認為,此法雖然可行,但從素帛的反應來看,過程過於兇險,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承受。既然現在素帛已經挺過來了,說不定她的身體里就有了某種新的,可以對抗兩種疾病的產物,不如直接用她的血。
許靖不認同他的思路,皺眉道:「一來,我們並不知道這種產物會不會和思慧體內的一樣,只對自己有效,對別人非但無效還會導致二次感染。二來,那麼多病人等著呢,也不可能指望素帛放那麼多血啊。」
「驗證第一點很簡單……」
煦和話說了一半,被許靖打斷。
「我知道,但是她好不容易才死裡逃生,你也看到有多驚險了,我覺得我們沒有理由再讓她冒那麼大的風險。既然方法已經有了,就應該按部就班地推廣。至於那些挺不過來的病人,也就真的無能為力了。十個裡面若是有一個兩個熬不住,也比一個也活不下來強。」許靖道。
煦和聽完他的話,感到有些驚訝,彷彿他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許靖了,不由奇道:「你竟然也有不想刨根問底的一天。」
許靖無奈地聳聳肩,道:「想倒是想,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只得頓了頓,道,「但是先求穩吧,畢竟性命攸關,以後再慢慢研究不遲。」
說罷,他便匆匆往病患們的住所去了。
為了更方便地取血,二人還特地研製了一個小工具。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困難並不在於如何從水痘病患那兒取血,而是如何說服喉嚨腫痛的病患喝下去。
病患們一聽要喝的東西是人血,還是其他病人的,任他們好說歹說,也不願意開口。
許靖和煦和光是磨嘴皮子,就磨掉了半天。
然而二人又都是實事求是的耿直性格,越是擺事實講道理,對方越是聽不明白,並且感到更加害怕。
個別還能說出話來的人甚至還哭了,跪下來苦苦哀求:「大人,小的自知罪孽深重,但是已經遭此報應了,求大人就放小的一條活路吧。這毒血,小的不敢喝啊。」
許靖都快被氣笑了,也跪下來,跟他對著求:「大爺,您是我親大爺,小生真的是想要救你啊。」
病患顫抖著問:「那血里究竟有沒有毒?」
許靖為難地答道:「嚴格來說……應該算有……」
於是還沒等他說完,病患又是一聲嗚呼哀哉,一頭磕了下去,哭道:「大人啊……」
煦和那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一時之間滿室哀嚎。
許靖只想把碗摔了,在心裡暗罵一句:去他大爺的。
等到了晚上的時候,素帛歇息得差不多了,感覺可以出來幫點忙了,看到的就是許靖憤憤不平地在院子里踢牆發泄的一幕。
她詫異地走過去,問是怎麼一回事。
許靖氣惱地一甩袖,道:「明明是要救人,怎麼反倒好像是我要害了他們似的?這些愚民,真是不可理喻!」
素帛再一細問,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沉吟道:「也就是說,可以用我的血先試一下,對嗎?」
許靖驚愕地看了看她,忙道:「你是不是瘋了,這種事情也能上頭?有多少病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不過總不至於流血而亡吧,回頭好好補補就是了。」素帛說著就要往屋裡走。
許靖三兩步上前拉住她,制止道:「不行,你現在自己都還沒痊癒,哪有那個精力管別人。」
「可我要是不管,吃那麼多苦又是為了什麼呢?」素帛回眸,定定地看著他。
「這……」許靖一時語塞,答不出來。
素帛便拂落他的手,笑道:「放心,我有分寸。」泰然自若地走了進去。
許靖著急地直拍腦門,小聲嘀咕:「有分寸就怪了。」
他想起自己剛認識她的時候,還以為她是個穩重典雅的聖女,可現在看來,這個姑娘恐怕和穩重這個詞之間差了十萬八千里。一想到她在清遠攔都攔不住的衝動之舉,他就忍不住搖頭。
但是屋內的哀嚎聲卻很快就停止了。
病患們看到聖女來了,再看到聖女親自割破手臂放血,非但不再有所質疑,還感激涕零地喝了下去。
就連吞咽極其艱難的人,都在她的耐心幫助和安慰下,懷著痊癒的憧憬,強忍著疼痛一滴一滴地咽了下去,而後還要強行撐起身子來跪拜。
長清聽說素帛在這兒,也帶著教眾來幫忙,很快,屋子又被白衣道士們佔據了。
許靖和煦和沒事做,只得在門口站著發獃。
看著房間里即使面色明顯能看出蒼白虛弱,還一直保持著沉著冷靜的步伐,溫暖燦爛的笑容,溫聲細語地對病患們說話的素帛,許靖想了又想,還是覺得看不透這個姑娘,不由笑了出來,問身邊的煦和:「你說她是不是很神奇?」
煦和的視線也停留在她身上,但是心裡卻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並沒有注意他說了什麼,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忙碌了半宿,才處理完一半病患,可是素帛有些堅持不住了,只覺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一站起來就腳跟發軟,連聲招呼也沒來得及打,便讓長清送自己回去睡了,留下教眾們先行照看。
煦和二人也好不容易睡了一個安穩覺。
第二天,官衙特地送來了許多補品,眾人一塊用了,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
值得慶幸的是,昨晚處理過的病患,病情都得到了控制,這也給了所有人極大的鼓舞,無論是負責救治的人,還是等待被救助的病患。
不光是收容所里,外面的,甚至是禁區里等死的病人,都終於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看到了破曙的生機。
整個清遠城氣氛都變得狂熱了起來。
鄉親們都從緊閉的家門中出來,走街串巷,奔走相告。
有人說聖女進了死亡禁區,還從裡面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有人說這是聖女試圖犧牲自己,終於換得了天神的憐憫,放過了世人;有人說聖女將自己擁有神力祝福的血賜予病患,幫他們解除病痛,為此血都快流幹了。
人們越說越感恩,自發地聚集到收容所周圍,匍匐在地,高呼著聖女的名號,祈禱她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