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回
清晨,元昭醒來,發現侍候自己的人果然換了,連洛雁她們都不在,八成是扔下她偷偷獵熊去了。
她動了動左臂,嘶,痛……
也罷,她這副狀態去了只會拖後腿。
自我安慰完畢,任由婢女們動作生疏地服侍她洗漱,喝水,再替她梳妝,換上一身輕便的練功服。阿爹經常教導她入鄉隨俗,出門在外諸多不便,得適應。
若不習慣,他可以派人送她回京。家裡有錦衣玉食,高床暖枕,阿娘身邊的人更是服侍周到。
那肯定不行,家裡住得舒服,可規矩也大。
在家裡,她三步不邁,不能輕易踏出府門。還要學老多東西,悶都悶死。跟著阿爹,她至少能夠隨意踏出大門口,換身衣裳就能和附近的小孩打成一片。
比如現在,她在阿爹這兒,每晨早起先練功;在阿娘那邊,晨起先做的是朗誦,區別可大了。
小孩子的病來得快,去的也快。
昨晚發熱,全身虛軟無力。今朝起來好點了,她躺不住要出來練練。
要有好身手,才能獵到好東西。
由於左臂被劃了幾道痕,疼啊,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元昭只好用右手握劍比劃,練習招式。儘管如此,她的每一個動作依舊牽扯左臂的傷口,隱隱作痛。
她的劍是真劍,短小些,但尋常的小孩提不動,挺沉的。練了半個時辰,她已經滿頭大汗,累的,也有痛出來的冷汗。
一個揮劍躍起,沒站穩,啪聲摔倒。
「哎唷,郡主,您沒事吧?」一道站在院門許久的身影見狀,匆忙趕到扶起她,一邊心疼地罵著那些婢女們,「沒點眼力見兒,一個個傻站著像根木頭人兒似的……」
婢女們離她最近,反應卻慢了一拍,被這突然冒出來的人罵得有些慌,手忙腳亂的。
被眾人七手八腳地扶著,為免加重傷勢,元昭推開她們:
「你們去把劍放好,然後各自忙去吧。」
「諾。」
見她沒有責怪,婢女們鬆了一口氣,齊聲應了,再不約而同地放開她,跑去撿地上的劍。
她們驟然放手,讓剛站起來的元昭差點失去平衡摔倒,不禁啞然:
「……」
罷了,阿爹能在這座小縣城裡找到懂規矩的奴婢已屬不易,她要適應。畢竟,阿爹身邊只有一個季叔和兩名隨從,日常很多事要親力親為,不指望旁人。
就連目前在阿爹麾下的三哥,也是一名親信,兩名隨從。
與之相比,她身邊最多人伺候。
「這,這,」她想得開,跑來扶一把的陰柔男子倒氣得直瞪眼,「這幫不中用的奴才……」
果然,讓男人帶孩子就是不行,活得太粗糙了!
「你是何人?」元昭不在意奴婢們的失態,回頭瞅了身邊扶著自己的男子一眼,「為何能進本郡主的內院?」
對方喚她郡主,還特別熟練地替她喝斥奴婢,可見是……熟人?
瞅瞅,此人約莫五十多歲,臉白無須,舉止言談陰聲細氣地。見她打量他,男子立即笑眯眯地放開手,雙手拿著拂塵安置身前,微微欠身。
「郡主,可還記得奴婢?」
奴婢?記得,當然記得,元昭打量著他,腦海里閃過一幕幕熟悉的畫面……就是忘了名字。
「我記得你……」到底是哪個,撓頭,面容很熟悉,她還隱約記得,「一丈紅?」
好像,此人與一丈紅的關係很近。
「哎喲,郡主可別嚇唬我這把老骨頭,」男子似乎嚇了一跳,作勢退開幾步,「年紀大了,身子骨脆,受不起您的這份賞賜。」
嘻嘻,元昭小嘴咧咧一笑,孩童的天真笑容使人心情愉悅。他退開兩步,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
「內侍監孫德成見過郡主,郡主這些年過得可好?」
內侍監,主管宮廷內務的官,可自稱臣或者老身,不必再自稱老奴。他此番低調出行,身著普通衣冠,外表改變不少。
小郡主年幼,又相隔多年未見,自然認不出來。
他奉陛下之命,陪同孟家人一起洽談小兒女的這樁糊塗婚事。今兒一早,雙方家長已經在前廳議定,實在是倆孩子八字相衝,水火不容,只好解除婚約。
並非退婚,盡量不影響雙方的聲譽。
另外,陛下密旨,讓他獨自見一見小郡主。
作為天子的近臣,很多事不必直接點明他也能猜到幾分。童言無忌,孩子的話往往能暴露父母的日常舉動和真實的心思。
可是,面對他的請求,定遠候不見絲毫猶豫,隨手放行了。不知是粗心大意,還是光明磊落不怕遭人算計。
「免禮。」經提醒,元昭恍然大悟,「我記得你,姑父陛下的近侍。」
至於升不陞官,她暫時未能理解。
「郡主好記性。」孫德成並不介意,誇道,「陛下這些年一直惦掛著您,這次特意派臣前來探望,還給您帶了最愛吃的點心……」
言畢,朝院門口招招手,一直安靜在那兒候著的四名小內侍依次捧著物件進來。
孫德成是宮中內侍,指揮婢女擺案易如反掌,何況還有幾名侍人幫忙。元昭任他們忙著,自己回內室更衣,等出來時已經擺好小食,一碗肉羹味香濃郁。
在清早,肉羹和光白滑美的面片湯是她雷打不動的吃食,頂多加一份量足的肉餡烤餅。
沒辦法,日常運動量大,飯量經常見漲。
今日又添了幾樣,有粉餈、棗糕、松黃糕和榛子酥、核桃酥、松仁酥等。
都是她愛吃的,垂涎三尺啊!她開心地跑到短足案前席地而坐,正要伸手,卻被孫德成制止了,讓她先朝皇宮方向謝了恩,再放開肚皮吃。
元昭拿起一塊核桃酥自己啃了一口,左手拿起另一塊遞給坐在旁邊的孫德成。
「你也吃。」
「謝郡主賞,這是聖上給您的恩賜,臣不敢受。」孫德成笑著言罷,見她左手不便,旁邊的婢女們又傻乎乎的,索性親自伺候她吃,「郡主,您這手怎麼傷的?」
食不言寢不語,無論在前朝或本朝,從未有人真正實行過。除了親情冷淡,或者自詡清貴不曉變通的人家。
就連當今聖上,也經常與臣子們邊吃邊聊,相談甚歡。
「打熊傷的。」對方的推拒,元昭不以為忤,「本想獵兩張熊皮給阿娘、二娘,可阿爹說熊皮珍貴,要獻給姑父陛下和姑母。那行吧,可沒想到林子里沒有熊,有老虎……」
本該如實告知,但想起昨晚阿爹的話,便下意識地省略阿玉的熊掌不提。
其餘的都是真話,她不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