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綺臻

第10章綺臻

「綺臻,綺臻……。」感覺有一雙溫柔的大手在撫摸自己的臉,稍微動一下,身上的傷口又開始作亂。

她痛苦地呻吟,勉強支撐眼皮睜開,火光透進來,她有些不能適應,抬手擋著。

這又是個什麼地方?為什麼金碧輝煌的?和今天一早醒來的草屋如此天差地別?

難道這就是死後的世界?

「你醒了。」是個陌生男子的聲音,溫雅低沉,嗓子啞啞的。

等到適應了光線,她才看清楚那個人,可是差一點兒被嚇暈過去——那人竟然是遼穆宗耶律璟!

耶律璟釋然地笑了,執起她的手放在左臉上輕輕撫摸,神情是一種近乎陶醉的樣子,庄舟突然慌了神,把手縮回來。

皇上有些悻悻地,眼底沉著一抹暗痛:「朕總算趕到了,把你救了回來。」

她有些迷惑,但立刻想到此刻已經變成了綺臻公主。她看著耶律璟,難道綺臻還和這位歷史上的昏庸皇帝有什麼私情不成?

「皇上把我帶回來的?」她想起大雨中死去的赫扎,又問:「赫扎呢?」

「朕讓人好好安葬了他。」耶律璟點點頭,輕嘆了一聲,幸好他及時趕到,否則,以如今耶律焱的性格,必定不會對綺臻手下留情。

現在想想都害怕,真的只差一步,他就永遠失去她了……

親耳聽到赫扎死了,庄舟不明白心裡的難過為何來得那麼徹底,她和赫紮根本就不認識,興許這痛不是她在痛,而是綺臻公主吧。

「多謝皇上。」她微微額首,心裡盤算著如何讓大家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又害怕。有人會信她嗎?她一說出口,就等於真正宣判了綺臻的死刑!

特別是耶律焱,他高傲自負,自以為是,現在如果告訴他自己不是綺臻而是庄舟,他不但不會信,還會以為是綺臻為了活命而編出的謊話。

「你好好休息,在這裡沒有人敢傷害你,你還有朕。」耶律璟見她面容清愁,便柔聲安慰。

她鼻尖一酸,差點兒落下淚來。慌忙別過頭去,耶律璟低低地嘆了一口氣:「朕再也不會退縮,朕愛你,就會不顧一切保護你。」

她震驚地轉過頭去,他剛才說了什麼?

耶律璟在她身邊坐下,重新執起她的手:「朕一直都瞞著你,以為可以瞞一輩子,可是現在……再也不能瞞你了。」

她忽然覺得接下來他的話一定會讓她陷入更大的困惑中去,於是用儘力氣打斷他:「皇上,我很累,能不能讓我休息一會兒。」

耶律璟怔住了:「綺臻……」

「請皇上原諒綺臻身不由己。」她說的話全都是揣測綺臻的心意說出來的,若真的綺臻在此,應該也會這樣回答吧。

「朕懂了。」耶律璟站起來,有些恍然,「無論他怎麼對你,你都不會變,是不是?」

「不是的。」她搖頭道,「我只是太累,很多事情不能承擔了。」

耶律璟苦笑:「你能騙過天下所有人,唯獨不能騙過朕。」他回想小時候他們在一塊兒玩鬧,讀書,習武的日子,每次他總能揣測到她的心意,總能讓她高興起來,可是漸漸地,他明白了,他們之間的心有靈犀原來只是一種親情,相愛的人總要千方百計去揣測對方,才會有更多的新意,否則,就只能日漸平淡。

庄舟黯然垂眸,不敢與他的眼睛對視,心裡恍惚地想著,她現在到底是誰?綺臻公主嗎?庄舟已經徹徹底底死了,只剩下靈魂,綺臻也徹徹底底死了,剩下肉身,她的靈魂到哪兒去了呢?是否這就是上天的苦心安排,兩年前她種下的因,現在要來結果了?

她在宮裡養傷,這地方很清凈,每天除了服侍的侍女之外,她幾乎看不到任何人,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了好久,她漸漸習慣了綺臻的身體,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身份。

庄舟的生命已經結束,現在她只是作為靈魂,來為綺臻延續一段生命。

上天這樣苦心安排,是不是別有用意?

閑暇無聊之時,她會常常想起在現代昏迷的那一段日子裡,聽到顏夕對她說的那些話。

她離去之後,耶律焱終身未再娶,死後和她衣冠合葬。

他許下誓言,自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雨打。他對漢人文化了解甚深,知道這個佛祖點化阿難的典故。

五百年風吹雨打,只求她從橋上經過。

每次想到此,她會熱不住眼眶發熱,深夜之時,實在忍不住,淚水潸然,打濕了綉枕。

如果不是命運弄人,何至於此。

她現在背負的身份,更是徹底滅絕了和他的緣分。

皇上每天都來看她,兩個人坐著,庄舟就聽他說著小時候的事情,時光淡淡,這個溫雅的男子,總是如春風一樣。

綺臻出生之時泰寧王妃因難產而死,太后可憐她小小年紀,怕她在王府里被其她側妃排擠,便接到宮裡來養,百般寵愛縱容。綺臻八歲的時候,第一次遇見了在外留守的六皇子耶律焱,那時他也不過十多歲的年紀,卻已經老練深沉。驕縱任性的綺臻公主喜歡跟著他,明說是跟著習武,其實天天拿他尋開心,兩個少年的心彼此靠近。

綺臻十五歲的時候泰寧王要將她嫁給四皇子耶律璟,她哭著鬧著不同意,有一天終於鼓起勇氣去找耶律璟,告訴她自己心有所屬。

耶律璟沒說什麼,只是淡淡問了一句:「你喜歡焱么?」

綺臻不明就裡,只按著自己心裡想的點頭,耶律璟便笑道:「我猜也是這樣,你那麼喜歡黏他。」

她有些茫然,望著眼前英俊的少年發愣,耶律璟走過去摸摸她的腦袋,問道:「你就那麼怕嫁給我?至於這樣哭鬧嗎,讓整個遼國的人都知道了,我多沒面子,說吧,你要怎麼補償我?」

綺臻破涕為笑,道:「那下輩子我嫁給你好了,反正這輩子臻兒再也不變心了。」

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看得她心裡一片慌亂,他說:「你記好了,下輩子哦,可不能說說就忘了。」

綺臻道:「漢人有個傳說,人死了之後過奈何橋,喝過孟婆湯,今生的一切就都忘記了,到時候我怎麼記得?」

耶律璟笑道:「那我跟著你一起死,在奈何橋上抓緊你,不讓你喝那孟婆湯!」

她瞪大了眼睛,問:「真的嗎?我們能一起死?」

「真的,你死我就死,你活著,我無論如何都撐住等著你。」

綺臻笑起來,明眸如星:「那就說好了!」

就在這場對話的一個月之後,耶律璟娶了部族裡的一個女子,立為正妃,為了這件事,泰寧王好幾天沒進宮過。

庄舟聽到這裡忽然傷感,兩個不懂世事無常的少年立下的約定: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他們不知道這已經算是一生一世的契約,還將蔓延過來生,可是這約定誰都沒有遵守。

她抬起頭望著一臉溫柔笑容的耶律璟,喉嚨中像哽著什麼東西,發不出聲音來。

耶律璟笑道:「你還記得那些事嗎?還好那天朕趕到救了你,否則現在朕也要跟著你上奈何橋了。」

「其實我……。」她剛想告訴他一切真相,門外忽然來了一個小太監,通報說北院大王耶律焱求見。

耶律璟揮揮手,道:「你先下去,朕一會兒就去。」

太監出去了,他又問:「你剛才想說什麼?」

聽到耶律焱的名字,她腦子裡沒來由地翻騰起關於綺臻的一切,有些斷斷續續的片段殘留在這具身體里,雖然殘缺,卻還是讓她看到一些關於綺臻的過往。

她的情緒一瞬間被牽動了,綺臻的仇恨,突然復活,在她腦海里展開一副一副血腥的畫面:流血漂櫓,屍橫遍野……

那麼愛著耶律焱,現在卻和他生死對立。

這具身體里的心臟,每天都痛得流血,庄舟有些呼吸不順暢。

耶律璟看見她一瞬間神色恍惚,擔心地問道:「不舒服嗎?快躺下休息。」他知道她是聽見『耶律焱』的名字,心裡的傷又開始作亂了吧。

「我沒事,你去吧,我想一個人坐一會兒。」她迷迷糊糊說出這些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感覺身體里那顆屬於綺臻的心臟真的很痛,很痛……

綺臻活著的時候也必定這樣痛吧,沒日沒夜。

誰知道那個受萬人寵愛的小公主會一夕之間失去所有,變成仇恨的惡魔?

那種天堂到地獄的遙遠距離,一定把她摔得遍體鱗傷。

否則她如何會用恨意說出那樣一句話:這世上有耶律焱便不能有耶律綺臻。

她不會和他同活於世,更不會和他同歸於盡,只能永遠陰陽兩隔,生死分離。

耶律璟幫她拉了被子蓋著身體,才走出去,在門口對侍女吩咐:「不要讓公主出去,陪她說說話。」

他又回頭望了一眼斜躺在床上的女子,滿心滄桑地走出去。外面的陽光灼痛了他的眼,瞳孔里被一種情緒佔據著,痛得想要流淚。

綺臻,她是不是每天都這樣,想哭卻只能拚命把眼淚咽下去?

不過以後再也不會了,他會把整個世界都給她的,只要她笑一笑,他願意萬劫不復。

****

耶律焱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見耶律璟過來,站起來行禮,皇上淡淡地道:「免了。」

坐下后,耶律璟又道:「這個時候你進宮,所為何事?」

「進來看看。」耶律焱應道。

「看看?」耶律璟笑道,「這宮裡還有你沒看夠的東西嗎?」

「有。」他直截了當地回答,「臣沒看過宮裡的叛黨。」

耶律璟一揮手將宮女捧上的茶水掃落在地上:「你大膽!」

耶律焱面不改色,道:「臣不明白,皇上將叛黨窩藏進宮是什麼意思?」

「你說朕窩藏叛黨?」耶律璟眯起眼睛,臉上帶著笑,卻冷冷地,「朕留下的,只是朕的妹妹,也是將來的皇后,叛黨何在?」

耶律焱大驚,站起來:「皇上想做什麼?」

「朕要用這整個天下,換回綺臻。」耶律璟也站起來,與他平視,「如何?朕的天下,值一個綺臻嗎?」

「你要想清楚了!綺臻做了皇後天下都會大亂!我大遼國的皇上豈可娶一個犯上作亂,又殺死守護女神的亂臣賊子!」

「朕要娶的是綺臻!只是綺臻!不管她是誰,朕心意已決。」

耶律焱後退兩步,眯眼道:「這整個天下,都不敵一個女人嗎?」

「這句話應該朕問你才對,不是因為神女,你會這樣對綺臻趕盡殺絕嗎?你敢說,這一切不是因神女而起嗎?」

「她殺死神女,讓我大遼民心大亂,軍心不穩!理所應當殺無赦!」耶律焱狠絕地說,「難道要臣姑息亂臣賊子,讓她來惑亂皇上嗎?」

「你這只是借口而已!」耶律璟冷笑,「你是對綺臻變了心,因為不敢面對,所以要毀了她!是嗎?」

「胡說!」

耶律璟大笑:「耶律焱,你終於還是要變的!你對綺臻的狗屁誓言早就沒有了!」

他狼狽敗下陣來,頹然坐下。

耶律璟又道:「可你不知,綺臻到今天都沒有變過,她有赴死的決心,卻沒有真正殺你的勇氣。」

耶律焱沉默,兩年來他拚命追殺綺臻,確實存有私心,當年在懸崖邊,看見她把匕首刺進庄舟的胸口,看著庄舟從他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真的是恨極了綺臻,恨不得殺了她。

但他心裡一直知道對綺臻不公平。

就像庄舟曾經說過的,刺殺父王的人是泰寧王不是綺臻,他把罪過牽扯到綺臻身上本就不該。而綺臻性子又那樣烈,才會導致他們之間水火不容,耶律璟又道:「當年燕王刺殺父皇奪位的時候,我也曾對他們一家人充滿了仇恨,可是漸漸地,我恨不起綺臻,她怎麼會知道燕王會突然造反呢?我記得燕王造反的前一夜,她還在宮裡給太后講笑話,太后賞了她一個孔明燈,她就在燈上許了願,要嫁你為妻。孔明燈放飛的一刻,她還說,要是這燈靈驗不了,她就自己倒貼上門嫁給你!一句話逗得太后高興不已,可是第二天燕王造反的消息就傳來,當時綺臻還在宮裡,震驚不已,太后將她軟禁起來。燕王的計劃失敗之後,秘密派人把綺臻救出去,從那以後就一直沒回來過。」

那只是一夜之間的事情吧,驕傲美麗的綺臻公主,突然變成四處躲藏的亂臣賊子。

就如夢一般。

耶律璟見耶律焱沒動靜,笑笑說:「我知道你心裡不是因為燕王造反而恨她,這兩年,你是因為神女的事情才會不惜一切要抓住她。」

耶律焱冷笑:「臣只請皇上為天下蒼生考慮。」

「朕做皇上不用你來教!耶律焱,為天下蒼生考慮這句話輪不到你說!你才是個徹頭徹尾自私的人!」耶律璟忽然大怒,「當年你娶神女,不是因為天下嗎?可是如今呢?你為了神女失去了理智!你害死了潭淵現在還不放過綺臻嗎?」

耶律焱一瞬間臉色蒼白,潭淵的事情,讓他沒有預料到,他沒想到,沒想到潭淵會那樣堅決……

耶律璟冷冷一笑:「你好自為之。」然後起身走了。

整個大廳里只剩下他,宮女慌手慌腳趴在地上收拾被打碎的茶杯,空氣靜默地能聽見流動的聲音,宮女俯身跪著,突然似乎聽到了北院大王說話:

「我是為了庄舟,那又如何?」兩年的思念都這樣煎熬,那麼一輩子又該如何?

侍女呆了呆,不敢多聽,連忙收拾好退出去。

耶律焱自嘲地牽起唇角,人生長恨水長東……

南王府里還和往常一樣安靜,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座空洞的府邸又開始只為一個人服務。

王府里華燈初上,院子里的燈火照徹了整個黑夜。

耶律焱的影子穿梭在燈火之間,忽明忽暗,忽長忽短,飄忽不定。一排侍女緩緩地前行過來,到他面前,便都齊刷刷跪下道:「恭喜大王,麝蘭小姐有喜了!」

耶律焱低下頭,透過燈火的光亮,他看到一張張喜氣的臉,那喜氣又彷彿不徹底,始終是夾雜著一點點別的東西。

他轉了方向,朝『蘭香院』走去,一干侍女跟在身後,噠噠地踏著青石板,王府里的安靜似乎得到一陣不十分痛快的緩解,但又凄涼得讓人心涼。

眼見一行人走過去了,鬼目才轉過身道:「出來吧。」

牆角后出來一個人,是個侍衛,這時跪下來道:「鬼目大人,皇上要在下月的『射鹿』大典上宣布迎娶綺臻公主,這事是否要報告大王。」

鬼目愣了一愣,眼底飛速閃過一絲悲楚,瞬息即逝,他笑著道:「這件事大王已經知道了,傳令下去,不許王府里的人談論此事!」

「是!」侍衛領命下去,鬼目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天空漆黑得像一塊巨大的黑幕,上面鑲嵌滿了璀璨的寶石,每一顆,都像綺臻的眼睛,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秋波流轉,帶著他的千生萬世一起轉過去了。

他只覺得今晚的風特別冷,月亮沒有出來,隱隱的,只有那些星光,獨佔了整片天空。

可是始終有一塊天空是留給月亮的,沒有一顆星子能霸佔。

那是誰都無法取代的位置。

就像綺臻一樣。

他喚過了幾個侍女,吩咐她們將以前王妃住過的院子再好好打掃一遍,然後快步走上前去。

而此刻『蘭香院』里一陣陣的歡聲笑語,祝賀道喜之聲不絕於耳,一個個嫵媚身姿在燭火中妖嬈,膩嗒嗒的聲音黏著半空中的風,吹到四面八方。

麝蘭坐在中間,一聲聲地稱謝,沒有不得意的,王府里從來沒有女人能為王爺懷孩子,包括兩年前的王妃,她是第一個,必定是舉足輕重的一個。

她更知道眼前這一張張生動的面孔之下有著對她多大的仇恨,可是命就註定如此,誰能改變?怪只怪上天對她太好,對她們,只能稍微輕薄一些了。

「蘭兒,大王愛惜你,你可要爭個氣,為大王生下男孩啊!」一個女人擠到前面來,是府里能歌善舞的女子,不久前也曾受寵,只是好景不長。她這時也是笑臉盈盈的,心裡卻止不住地發狂:這個低賤漢女只是一時走了運,難道就此要升了天不成?

她對漢人的憤恨越發深刻。王爺先前娶進門的王妃也是漢女,可是恩寵萬般,竟然冷落了她們一院子的嬌姬美妾,而如今的麝蘭不但受寵,還為王爺懷上子嗣,這是什麼天理?

她想著,麝蘭抬頭,拉住她的手,道:「借沐珂兒姐姐吉言,但麝蘭只要能為王爺生下一個孩兒就足夠了,不敢多奢望。」她說著,笑臉如花,美得不可思議,沐珂兒一時看晃了神,等清醒過來,卻聽見門外通報說大王來了,忙整理儀容站好。

麝蘭站起來,迎到門口,盈盈地拜倒,身子似乎嬌弱得像一根蘆葦。耶律焱伸出一隻手扶她起來,另一隻手揮了揮,讓眾人都下去。沐珂兒走在最後,頭低低的,只用眼睛的餘光瞥見一個俊逸的側臉,心潮澎湃。

麝蘭笑道:「今日王爺回來的早,還未用膳吧,臣妾讓茉苓準備了飯菜,大王現在有胃口嗎?」

耶律焱擺擺手,走到上座坐下,卻沒讓她過去的意思,只是悠悠端起茶杯,沒有喝,又放下來。

麝蘭被這一連串的舉動弄得心神不定,先前還存在心裡的驕傲也去了大半。她知道他已經知道她懷孕的事情,半晚時御醫親自診斷的,消息已經傳遍了王府,她還特意派了侍女去王府門口迎他,把消息確確實實帶給他。

他剛才親自扶她起來,可見他心裡是有所觸動的。

他許久沒有動靜,她又說:「本來臣妾新學會一段舞蹈,是失傳許久的『霓裳羽衣舞』,臣妾跟著大宋來的女師傅學了許久,預備今日為大王獻舞,可沒想到一時出了點兒問題。」她想說到這裡他應該全然聽懂了,可耶律焱只是淡淡地問:「出了什麼問題?」

麝蘭臉上一陣嬌羞的暈紅,低頭道:「臣妾……臣妾有幸,為大王生一個孩子。」

一個茶杯突然在她腳下破碎,落地開花,碎片和燙水濺了麝蘭一腳。她紮實地被嚇了一跳,驚懼地抬頭望著上座的男人,那張英俊陽剛的臉看不出喜怒,平靜得沒有波瀾。

她……說錯了什麼嗎?

突然上面傳來冷冷的聲音:「本王要得只是一個能歌會跳的女人,不是一個會生孩子的女人。」

麝蘭有被霹靂擊中的感覺,頭重腳輕,幾乎暈厥過去。

他只要一個能歌善舞的女子……

「本王不要孩子,明白了嗎?」耶律焱走到她面前,兩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來,「只有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才有資格孕育我的孩子,你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

麝蘭強忍住眼中的淚水,悠悠地答了一句『是』,軟弱無力地,剛才充斥在腦中的喜悅和感動都沒了,現在只剩下強烈的羞恥和悲傷。

只有她明媒正娶的王妃才可以孕育他的孩子,那麼現在王妃已經死了,這世上再沒有人有資格生他的孩子了嗎?

他鬆開手,麝蘭搖搖晃晃跌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滿腔悲苦化成了淚水流下來,視線中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了,踏破了月色星光,於火光最盛的地方無影無蹤,她終於不可抑制地大哭出來。

手掌緩緩移到平坦的小腹上,這裡面孕育了她全部的希望,可是一瞬間這希望變成了她低賤身份的最好證明!她卑微的本行暴露得淋漓盡致!

她好恨!好恨這命!

鬼目等在外面,不多會兒就看到耶律焱出來了,他表情平淡地走上前,方向是朝著庄舟先前住的院子去,他緊跟在後面,忽然間聽到『蘭香院』里悲戚的哭聲,他不禁嘆了一口氣。

在院子門口耶律焱讓所有人守著,自己一個人進去。

他已經兩年沒來這裡了,想不到這裡還是和兩年前一模一樣。花花草草都是那樣的形態。他似乎覺得時間並沒有過去那麼久,可是那緊閉的門還是無情地道破了事實:她已經不在了。

有些東西,真的要徹徹底底失去的時候才會覺悟。

他不清楚是在什麼時候深深地把庄舟放在心中那麼重要的一個位置,在她離開之後那個地方就突然塌陷了,他怎麼努力都無法重建。

他推開了門,屋子裡因為長時間沒有人居住,沉沉的沒有鮮活的味道,他又把門關上,轉身走到院子里的亭子里。

那個大雨瓢潑的晚上他和她在這裡說了很多話。

「我沒有辦法,人生長恨水長東,這時間回不了頭,你也回不了頭。」

她彷彿很早很早就預知了現在,人生長恨水長東,他永遠都回不了頭。

他慢慢想著,情不自禁起身去推開門,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就走進去了,那床邊彷彿坐了一個人,抬著頭,用半情不願的眼神看著他,不耐煩地說:「你答應過會放我走的,你不能食言!」

他一眨眼,那人就消失了。

原來一切都是幻覺,他扯著嘴角冷冷地笑了。

他一轉身,忽然發現桌子上硯台壓著一張紙,他過去拿起,輕輕地打開,紙箋的香氣還在,縹緲的,如同高深的山中傳來的歌聲。

雋秀的筆跡,用得是楷書,簡簡單單寫了一首小詞: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挂;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他忽然收緊手指,那張桃色的薛濤箋捏成一團,眼中忽然瀰漫起無盡悲傷,然而又瞬間平復。

他小心翼翼把紙箋重新鋪開,放在桌上,這是她的字,她留在這裡……唯一的東西。

如何心事終虛化?

****

時間過去了大半個月,庄舟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最近皇上特別來得勤快,她現代人敏銳的第六感隱隱約約知道是個怎麼回事,只是不好道破,只想等待機會。

她從宮女口中聽說快到『射鹿大典』了,這個重要的契丹節日她在父親的史料中略微知道一些:這是個勇士齊聚的大典,契丹人特有的文化傳統,地位有點兒類似於漢族的春節。可是『射鹿大典』可能跟熱鬧一些。據說今年皇上會下令大赦天下,並且在『射鹿大典』獲勝的勇士能夠加官進爵。

皇上喜歡熱鬧,每逢這樣的大節日,總是大肆嘉善。

庄舟心裡特別期盼『射鹿大典』,上次他和耶律焱成親的時候有一個斗獸表演,她沒能看到,這一次她一定不能錯過了。

伺候她的宮女阿紫笑她說:「頭一次看見公主這麼高興的,回頭讓皇上看見了,得把皇上高興壞了!」

庄舟淺淺笑了一下:「好久沒過這麼平靜的日子了,不免高興了些。」她在這裡說話亦是小心翼翼的,按照綺臻的方式去做,盡量不出什麼差錯。

庄舟納悶了好久的一個問題這時也拿出來問阿紫:「怎麼沒看見潭淵公主來?」

阿紫呆了呆,言辭閃爍地道:「潭淵公主她……。」

庄舟想起現代的那個女鬼,打了一個寒戰,問:「她怎麼了?」

阿紫道:「公主不知道這件事么?」

庄舟愣了下,笑道:「知道的不多。」

阿紫緩緩地嘆氣道:「潭淵公主真可憐,被北院大王強迫嫁去那麼遠的地方……。」

庄舟忍不住插嘴:「嫁去什麼地方?」

「周啊,周朝的皇帝很厲害,把我們大遼的軍隊打退了,還佔了幽州及好幾個地方,皇上就想到了和親的政策,打算派一位公主前去,以緩解戰局。北院大王主張派潭淵公主前去,皇上不舍,可是大王在朝中勢力龐大,皇上不得不同意了。誰知潭淵公主竟在半途中病逝了。」

庄舟的震撼絕不亞於被驚雷劈中,潭淵公主竟死了?雖然知道她很年輕就死了,但沒想到真的這麼早……

她想起什麼又問:「那耶律焱是幹什麼的?他不是作戰很厲害嗎?」

阿紫猶豫一下才道:「北院大王那時剛剛失去王妃,心性大亂,何況那周朝的皇帝御駕親征,軍隊一個個如狼似虎,厲害得不得了,而我們大遼的軍隊因為協同後漢作戰,中了敵軍大計,吃了大虧,所以一時不足以抵擋,否則皇上也不會用和親這樣的政策啊!」

「那如今周朝的皇帝是誰?庄舟腦子裡搜索了一個模糊的概念,周朝就那麼幾位皇帝,她應該知道是誰。」

阿紫想了想,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說叫柴什麼的。」

「柴榮?」

「對了!」阿紫一拍大腿,「就是柴榮,聽說他只是周朝皇帝的養子,想不到竟然能登上皇位,不過那周朝的皇位也是謀朝篡位得來的,不算光明。」

庄舟黯然,要說中國歷史上的朝代,有哪個不是謀朝篡位得來的?並且周世宗柴榮是一位難得的雄才大略的皇帝,在位期間多次擊敗契丹大軍,攻下幽雲十六州的大塊地方,只可惜他命不長,本來可以趁契丹內亂外患之時將其一舉擊敗,可惜柴榮在御駕親征途中忽然染了重病,緊急回到都城開封,卻已經藥石不靈,駕崩西歸了。

阿紫接下去又道:「恐怕這次大遼會有危險呢,周朝的軍隊都打到幽州了,只希望北院大王能想出個好的計策來。」

庄舟笑笑:「沒事,周朝打不進來。」

阿紫還是憂心忡忡:「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要是當時潭淵公主真的嫁到周朝去,說不定還能緩一緩,讓咱們養精蓄銳呢。」

「靠和親來得和平永遠都靠不住!」庄舟氣憤。

阿紫卻道:「漢人有王昭君出塞,文成公主進藏,都帶來了和平啊!」

「那是她們運氣好,碰上兩個還不錯的男人,要是柴榮是個什麼變態惡魔的話,大遼的公主嫁去不是受苦嗎?」

阿紫想不明白,庄舟讓她下去好好想想,自己一個人坐著,開始想起潭淵公主。

老實說,她還不十分討厭潭淵公主,雖然潭淵將她帶到這個鬼地方來,可是那一縷漂泊在時空中的靈魂總是讓她覺得凄涼。

記得剛開始的時候,她和徹涵顏夕他們一起玩招魂遊戲,不慎招來的女鬼便是潭淵,那肯定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鬼了。可是不都說鬼是無形體嗎?那麼潭淵流下的眼淚又說明了什麼?她肯定是在極度傷心和痛苦中死去的吧。

想了許多,不知不覺已經是傍晚了,皇上來看她,順便把南王耶律煜的小兒子耶律寒帶來了。那個調皮的小子一點兒都沒變,吵吵鬧鬧的,倒是十分熱鬧。

庄舟看著他,有種恍惚的錯覺,耶律寒蹦蹦跳跳抱著一個蹴鞠過來,笑著問她:「小姑姑,你還記得你教我蹴鞠招式嗎?咱們來比試比試吧。」

庄舟想起綺臻的父親泰寧王和先皇是同輩,所以這個小鬼一下子要叫她『姑姑』了。這個叫法讓她不是很習慣,但還能勉強接受。笑著說:「下次再和你比試,今天太累了。」要她踢古代的足球,還是困難了點兒,現代的足球都沒搞懂……

耶律寒失望地抱著蹴鞠跑開了,耶律璟卻笑道:「以前你挺喜歡和寒兒一起踢蹴鞠的,現在不喜歡了嗎?」

庄舟愣了愣,勉強笑著說:「好久沒玩了,怕生疏了。」

耶律璟默然,過了一會兒道:「朕決定『射鹿大典』上迎娶你,到時候朕會讓天下都知道你是大遼國的皇后。」

庄舟知道這位遼國歷史上少有的暴君沒有做過多少好事,可是他說出這句話還是讓她震驚了。在他心裡綺臻是那麼重要的一個角色,即使冒著被天下人恥笑的風險也要娶她,並且皇上現在已經有一位皇后了,他做事怎可這樣任意妄為?

「皇上請三思。」庄舟立刻跪下來,雖然歷史上沒有記載過遼穆宗有一位叛黨之女的皇后,但是歷史隨時都能改變,她要小心才是。

「朕老早就決定好了。」耶律璟扶她起來,「『射鹿大典』上你就等著做朕的新娘。」

庄舟暗嘆:這玩笑太過火了!

而這時在外面瘋了一圈回來的耶律寒卻悄悄出現在他們身後,大喊道:「你們倆在做什麼?」

耶律璟促狹地笑道:「做大人該做的事,小孩子別管!」

耶律寒吐吐舌頭,望向臉漲成紅色的庄舟,稚嫩的嗓子天真地喊出一句:「小姑姑你臉紅了!」

庄舟無地自容,轉身背著耶律璟,腦子裡卻還是清醒的:「皇上即使不為天下著想,也該為臻兒想一想,臻兒做了皇后,如何面對天下人?」說罷立刻邁開步子走進內屋,把門反關上,靠在門背上。

耶律寒莫名其妙地看著突然沉默的兩個人,小聲說:「我早上去了六皇叔的王府,看見六皇叔一個人在王妃的房裡,小姑姑殺了六皇叔的王妃,六皇叔也要殺了小姑姑是嗎?」

耶律璟低頭對他說:「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耶律寒鼓起腮幫子,不滿意大人們總是拿他當小孩子。

耶律璟想起什麼又對他說:「你今日回去告訴你父王,你小姑姑願意嫁給朕。」

「可是……。」小傢伙疑惑地看了一樣關上的門,剛才小姑姑明明是不願意的。

「照皇叔的話去做,聽話。」耶律璟摸摸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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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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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綺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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