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碧落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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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後周皇帝柴榮攻下雄州,霸州,正欲攻佔幽州之時,忽然身染重疾,遂中止進兵,署侍衛馬步都指揮使韓令坤為霸州都部署,義成節度使陳思讓為關南兵馬都部署,分率所部兵戍守霸州、雄州。
這場戰爭就這樣消止了,多少令人有點兒猝不及防,可是和平總歸是好事。
契丹軍隊在此次戰役中元氣大傷,皇上手中的軍隊幾乎派出去半數以上,死傷慘重。而在這場戰爭中一直被皇上忌憚而不派出作戰的北院大王卻能夠養兵蓄銳。
皇上如今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原先不曾想後周勢力如此強大,竟會讓契丹大軍節節敗退。
此時皇上正在遊獵,消息傳回去,他還是像往常一樣,彷彿事不關己,可是私下裡卻暗自嘲笑:他終究還是低估了耶律焱。
他如今班師回朝,順便把世宗的太子找回去了。
耶律焱用意已明,他這次……或許真的輸了,不僅僅是綺臻,還是整個天下。
耶律焱沒有留在上京,把耶律賢送回去之後,返回上京城外紮營,所有人皆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有庄舟明了,他要開始行動了!
駐守的第三天,耶律焱已經開始行動。
她悄悄的落了淚,如果是在看歷史書,她絕對不會掉半滴眼淚,可是這次不同,她是身臨其境。耶律璟若不是為了她,也不會去遊獵。
軍隊敗仗,耶律焱在他先一步趕回上京,又親自駐守在城外,而耶律璟只帶著禁衛軍,已經處於孤立無援的地步,耶律焱派出去的殺手不會有任何痕迹,他應該為了這件事策劃了很多年,否則不會在皇上身邊安插那麼多叛徒!
庄舟突然後悔當初沒有提醒皇上,可是那樣卻會改變了歷史。
現在這樣,只是隨歷史的波而逐流。
只是,在這件事上,耶律焱還是利用了綺臻,原來他不殺她是另有原因的,怪不得,他會說:
「你對本王還有用處。」
「明晚行動。」
「是。」
庄舟迷糊地從夢裡醒過來,隱約看見屏風後面跪著一個人,而耶律焱就站在那人面前。
他們在說什麼?
「本王一定要成功!」
她腦中嗡的一聲響,忽然就明白了他想幹什麼!這件事真的還是擋不住要發生了嗎?
跪著的那人退出去了,耶律焱轉過身,突然看見黑暗中她睜著的雙眼,一閃一閃的,很是漂亮。
她往後縮了縮身體,道:「你要刺殺皇上?」
他沒說話,庄舟又道:「你這是弒君!」
他冷笑:「如果沒有你,本王弒君也不會成功,綺臻,你幫了我,所以,你也是兇手之一。」
「他是你的親哥哥呀!」她忍不住大喊,她不信世界上會有這麼絕情的人,她不信。
「親哥哥又如何?他不配做皇帝。」他語氣冷淡,果然自古最無情都是帝王家。
「可是你真的忍得下心?」
「如果殺了一個人,能讓天下百姓都安享幸福,那麼本王願意背上弒君的罪名。」
她一愣,眼淚卻忍不住落了下來:「可是我不想做你這麼偉大的人,為什麼要扯上我?」
他突然背過她,低聲呢喃了一句:「對不起,綺臻。」
對不起,綺臻。
如果天底下的一切事情都能用一句對不起就解決的話,這個世界是不是太蒼白了?
庄舟站起來,衝到他們面喊:「你放我走,我去找皇上!」
「不—可—能。」他一字一句地說,「綺臻,你阻止不了。」
「我阻止不了,可是我要和他死在一起!」她想起耶律璟曾經跟她說過的話,他說他和綺臻曾經約定過:一起生,一起死。她有了很清晰的覺悟,既然是綺臻的身體,她就不能過多貪戀。
「你……」他眯起眼睛看她,眼中閃動著捉摸不透的光芒。
「如果……如果我是庄舟,我求你,你會不會放過皇上?」她泣不成聲,只想把一切都說出來,她還是無法以旁觀者地態度看著歷史發展。
耶律璟可以不做皇帝,退位讓賢,做一個逍遙自在的王爺,手無實權,不會影響他們的大事。
「不可能!」他把她一把甩在地上,眼睛瞪得要突出來,「你不是她,再也不許從你口中說出她的名字!」
「我就是庄舟……」她忍不住了,現在就想把所有的一切都說出來。
可他根本不給她這樣的機會,發了怒推翻了屏風,轉身衝出去,牽過馬,瘋狂地沖向沙漠中。
「耶律焱!」庄舟追出來,可夜幕之下,茫茫沙漠,他的身影只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
庄舟哭得眼睛乾澀,沒有淚水可流才停下來,天已經蒙蒙地亮了起來,她掙扎著站起來,腳下突然觸碰到一個東西,她撿出來一看,屏住呼吸——那竟是他剛才不小心掉了的鑰匙!
她什麼都沒想立刻把脖頸上的鐵鏈解開。
她要逃跑,可是這裡戒備太嚴了,她悄悄出去看了一眼,外面巡邏的士兵也是來來回回。
她又走回去,發現桌子上有筆和紙,她心裡一動,走過去,提起筆在一張紙上寫下一首詞: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挂;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寫著寫著,眼淚又掉下來了,她忙擦乾了淚水,不知道為什麼,她很想留下點兒東西,讓他回來能看到。
她隱隱約約有種預感,這一次逃出去,恐怕……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兩次穿越,竟然都和他匆匆錯過。
如果有下一次,千萬,千萬不能再錯了……
這時外面士兵說交接的時候到了,她立刻衝出去,士兵交接會有半分鐘的時間,她幾乎是抱著頭衝出去的,片刻都不敢耽擱。
她一定要找到耶律璟,她不想讓他死去……
她從馬廄那裡飛閃過去,看馬的人不在,她順手牽了一匹馬,跨上去,這一次很容易就上去了,可是這馬卻不聽話,毛毛躁躁的,她用腳狠狠踢了一下馬肚子,馬兒吃痛,發瘋了一樣跑出去。
第一次騎馬的經歷就是這樣的。
風中她的淚水被吹乾了,這匹馬讓她的恐懼爬滿了全身,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只知道口中學著耶律焱當時騎馬的時候,大聲喊用力拍馬屁股!
她是完完全全的不敢停,害怕後面有追兵,肚子餓,口渴,累……什麼感覺都上來了,頭頂上的烈日讓人發暈,她一一堅持下了,記得來時的路線,那時聽鬼目說過,皇上遊獵的地方是從西邊一直過去的,因為那邊有綠洲。
從清早,到中午,到下午,到日落……馬兒累得不行,可是她什麼都沒找到。
這樣盲目地跑下去不是辦法,她勒緊韁繩讓馬停下來,慢慢走著,夕陽沉下的沙漠特別美麗:長河落日圓的壯美。
夕陽如此輝煌,光彩染紅了大片黃沙,旖旎無邊。
太陽完全沉下去,月亮緩緩爬上來,淡淡的光輝灑下來,白日里的千里黃沙變成一片流瀉的銀光……
沙漠日夜溫差十分大,一入夜,她就冷得不可思議,剛才出來之時太匆忙,根本沒想到要拿一件衣服。
忽然感覺身後吹來一陣冷風,她打了個寒顫,敏感地轉過頭去,什麼都沒有,再回頭,卻愣住了。
她瞪著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前面,半響才囁嚅道:「潭……潭淵……。」
每次她一出現,時空的軌道都會扭曲,把她帶到另一個時空。
像是宿命早就安排好一樣,這個時候,潭淵卻出現了。
她還是像初次看見一樣美麗,帶著淡淡的憂愁,一身華麗的紫色服飾,更加顯得她美艷不可方物。
「我們又見面了。」潭淵語氣輕柔,像是月光一樣靜靜流淌。
「你,你要帶我走?」庄舟不可自制地緊張。
想到離開綺臻的身體是一種解脫,可是這樣就表示她要永遠離開耶律焱,她心裡有難過得想哭。
潭淵靜靜地看著她,半響說:「你知道嗎?焱哥哥真的很愛你,你消失了,他整個人就變了。」
庄舟鼻子酸澀,輕輕抽泣了一聲。
「我不明白,你有什麼好?你根本不是什麼神女,你……」這一次,綺臻也哽咽了,女鬼面容凄楚,令人動容,「為什麼他會愛上你?」
「潭淵公主,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
「胡說!」潭淵凄聲道,「沒有我你就不可能來到這裡,更不可能遇到他!」
庄舟屏住呼吸,忽然額頭上冷汗直冒,潭淵公主的恨這麼深,她突然出現,目的絕對不會單純。
她不會,想扭轉她命運,讓她再也不會遇到耶律焱。
想到這裡,庄舟害怕地抓緊韁繩。
「你在害怕嗎?」潭淵看向她,忽然笑起來,「是我帶你來到這裡的。」
庄舟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你想做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潭淵忽然搖搖頭:「我破了你和綺臻的命盤,我受到了懲罰永世不得超生,我如今也沒有能力帶你走。」
庄舟稍微鬆了一口氣,然後又想到什麼,忙問:「那綺臻呢?」如果潭淵也沒能力帶她走,那她就要永遠留在綺臻的身體里。
這樣,不公平。
「她在身體里沉睡。」潭淵的聲音像從另外一個時空傳來的,空洞縹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你和綺臻的靈魂居然可以相互融合,按理說,這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麼?」庄舟急忙問。
潭淵道:「除非你是綺臻的轉世。」
庄舟震驚得瞪大雙眼:「轉世?」她是綺臻的轉世……
如果真是這樣,她似乎有些明白為何自己會穿越來這裡,遇上耶律焱,又借了綺臻的身體還魂。
原來,這一切都是這一世的綺臻執念太深,今生今世無法和深愛的人在一起,便把執念寄托在後世之上。
於是,帶著這樣強烈的念想,她跨越了千年的時光,來代替這一世的綺臻,完成未了的心愿。
「但是……」潭淵忽然語氣一轉,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悲哀,「你的命盤被打破了,你是衝破三界禁忌的人,所以你,再也不會有來世了。」
恍若一道霹靂當頭斬下來,庄舟目瞪口呆:「你說什麼?」
「這一世,你死了,就會化作雲煙,消失在這世上。而焱哥哥許下的千年石橋之盟,也不會實現。」潭淵忽然覺得酣暢淋漓,這才是,報復他們最好的辦法啊!
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就算他能忍受這樣的煎熬又如何?等上千年,庄舟也不會從石橋上經過!
潭淵冷笑:「我祝你們,今生今世,相離相恨!」
庄舟氣血上涌,極力忍下喉嚨里蔓延上來的一口血腥,「不會的……」
「哈哈哈——」潭淵放聲大笑,報復了之後的快感,她感覺全身都解脫了,就算自此之後,變成孤魂野鬼遊盪,她也心甘情願!
我祝你們,今生今世,相離相恨!
「潭淵!」庄舟大喊一聲,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潭淵化作一陣青煙消失。
夜晚的沙漠荒涼無邊,冷風四起,夾帶著野獸的呼嘯。
「綺臻,怎麼辦?綺臻,你醒醒,你醒醒啊!」她像無頭的蒼蠅,看著茫茫沙海,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只能拚命呼喚著身體內沉睡的綺臻。
希望她能聽見,希望她清醒過來,告訴她,應該怎麼辦。
突然間,心臟的某個地方狠狠地震了一下!
庄舟大喜,是潭淵!剛才一瞬間,她感覺到潭淵的氣息了!
「潭淵……」她喊了一聲,聲音剛落,沙漠里突然之間風起雲湧,巨大的風卷著黃沙漫天飛舞,驚雷暗涌,電閃雷鳴。潑墨一樣的天空風雲變幻。
「綺臻——」
遠處突然響起耶律焱的怒吼,如同一頭髮怒的雄獅。
庄舟一震,心臟忽然跳得更加激烈了,屬於綺臻的氣息越來越強烈,是她的心跳,是她的仇恨蘇醒了!
「不……」她面色蒼白,冷汗涔涔,渾身顫抖,這個時候耶律焱不能過來,她還沒有向綺臻解釋過,綺臻什麼都不知道,只帶著屬於她一個人的今生的回憶。
她要殺死耶律焱,否則,就讓他殺死!
「別過來!」庄舟想催促馬兒快跑,可是這匹馬趕了一天的路,累得不願再跑,她怎麼催促都沒用。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她口中拚命大喊,聲音顫抖得聽不清楚了。
綺臻的靈魂在體內逐漸膨脹,越來越大,幾乎要把身體的空間全部佔滿了!
庄舟害怕不已,一瞬間覺得頭暈眼花,意識薄弱,她快要被擠出這具身體了。
這是綺臻的身體,所以她無論用多麼大的力量都沒用,綺臻的靈魂逐漸蘇醒。
庄舟痛呼起來,靈魂被硬生生擠出身體,如同被撕裂一樣,不見血,但是比血肉模糊還要疼風很大,呼啦啦吹著,然後天上竟然下起了雨。
在這樣的沙漠中居然下雨了。
「不要過來……」她聽到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殘留的意識里,她看見耶律焱的身影已經快到近前了。
下著雨,可她還是很清晰地看見他的臉,帶著憤怒,惡狠狠地看著這邊。
啪!
綺臻的身體從馬上跌落,摔在一地黃沙中,庄舟的靈魂,也一併掉下來,和身體徹底分離了。
但是她不能動,像是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身體蜷縮子啊黃沙中,眼睛向上,看見耶律焱策馬在他們前面停下,居高臨下的目光,冷冷泛著光。
「你還想逃嗎?」他沉聲問道。
大雨傾瀉,狂風怒號。
庄舟看著天空的眼睛逐漸閉上,最後一瞬間,有一滴雨水落進她的眼睛里,然後飛速變成熱淚流下來。
隱約間,她看見一些奇怪的畫面,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人和情景,可是這一切都歷歷在目,彷彿她親生經歷過一樣。
……
「大師請看,這是兩年前突然降臨在朕寢宮的女子,只可惜她一直沉睡,沒有醒過,大師可有辦法?」一襲明黃色的袍子在視線中動來動去,寬大的床上躺著一個女子,清秀的面孔上已經看不到生命的跡象。
一個和尚走過去,低下頭細細看了看,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待老衲為她做幾場法事吧,若有緣,她會醒來報答皇上的恩情的。」
身穿明黃色的袍子的男人高興道:「有勞法師了!」說完,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宮女連忙上來將他扶了下去。
……
那是皇宮,那個人是皇上,而躺在床上的女子,是她自己……是庄舟的身體。
她為什麼會看見這些,還有時間等她想明白,靈魂的意識便消失了,剩下無邊的黑暗,兜頭籠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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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在一片瓢潑的大雨之中,四周黑沉沉的,突然一個驚雷響起,他看見沙地上躺著的女子。
「你還想逃嗎?」他冷冷地說,跳下馬,上前去扶她。
綺臻動了一下,雨水拍打著她的臉龐,他粗暴地用手抹去那些水滴:「你逃不了的。」
她低聲沉吟了一聲,彷彿承受著多麼巨大的痛苦,美麗的面孔扭曲著,喉嚨里是含混不清地呻吟。
她很疼,真的很疼!
耶律焱突然感覺到了什麼,向四周望去,斷線的雨絲阻擋了他的視線,他什麼都看不到。
「綺臻。」他又喊了一聲,忽然,懷裡的女子推開他,半跪在地上,緩緩地抬起眼睛。
那是一雙帶著仇恨的,冰冷的眼眸,美麗,可是漆黑不見底。
他心裡咯噔一聲,像是什麼東西塌陷了,突然空蕩蕩的,像是面對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耶律焱。」她冷笑,她始終是逃不出他的掌心,也罷,逃不出,就在此做個了斷吧!「我們要公平一點是不是?到底誰才會活下來呢?」
「綺臻?」他有些疑惑,前幾天的她不是這樣的,為何突然之間她像完全變了一個人,朝她靠近幾步,卻被她大聲喝止了:「別過來!耶律焱,要麼和我決鬥,要麼讓我殺了你!我不允許你再碰我!」
他的樣子和前幾天截然不同,充滿了戾氣,耶律焱沒有再靠近她:「你想和我決鬥?」
「是!」她倔強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何那天被他射了一箭之後突然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她記得她看見過潭淵,看見她哭泣的臉。
只是她記得,潭淵明明已經死了,那麼她看見的,是潭淵的鬼魂嗎?
耶律焱不屑一顧地笑起來:「就算不決鬥,你也知道了結局不是嗎?」
「你死,我死,就這樣簡單,來吧!」她站起來,身子搖晃,可是她極力支撐著讓自己站穩。
「好!」他取下馬背上的彎刀,扔給她,「記得我教你的刀法吧!」
綺臻把彎刀接過去,緊緊地握著刀柄,她看見他從腰間解下從不離身的鞭子,知道這一天真的躲不過了。
這個世界上,不能同時存活他們兩個人!幼年時的一切都隨著她的仇恨和流過的血淚煙消雲散,現在她只有滿腔的恨意要發泄!
風雲變幻,漆黑的天空潑灑著悲痛的淚水。
她舉刀砍去,他揮鞭接招,一招一式,都是致人死地的狠招,耶律焱感覺到她視死如歸的決心,卻突然心軟了。
綺臻冷冷一笑,蒼白著臉說:「你別忘了,我父王殺了你父皇,我殺你的王妃,我們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你若是心軟,就讓我殺了你吧!」
「綺臻!」他揮起鞭子捲住她的彎刀,突然湊近她,「別再逼我!」
她靈活地甩開他的鞭子,依舊不依不饒,滿腦中,都是那一天全家人被抄斬的情景,他就在旁邊,任憑母親和弟弟妹妹怎麼哭,怎麼喊,他都充耳不聞,還是下令斬殺了所有人!
那一天的血水,從她生命的每一個角落流過去。
她再也忘不掉。
耶律焱握緊了鞭子,淡漠的眼珠流淌出絕情的光:「綺臻,我會成全你的。」
「很好!」綺臻一個轉身,閃著銀光的彎刀突然被一個閃電劈下來,照得亮堂堂的,晃人眼目。
她的招數沒有一點兒拖沓,狠絕,迅猛!
這樣的招數在他眼裡不過是雕蟲小技,就像看著一隻小貓在玩耍,他輕鬆地閃過,接了一招。
綺臻冷哼一聲,突然偏轉了方向,朝他防備最弱的一邊攻去!他目光一凝,自己還是輕敵了!
他手中凝聚了力量,給了她一招以牙還牙,攻向她完全沒有防備的左側!
血肉撕裂的聲音在大雨中分外清晰!
又一個閃電劈下來,剛好照亮了綺臻忽然停止不動的身體。
大雨模糊了她的視線,眼睛里唯一的那個人,震驚無比地看著他,他終於脫去了冷漠的偽裝。
她在這一刻也終於感受到她當初殺死庄舟的時候,他眼中倒影出兇手的驚愕。
「綺臻……」耶律焱接住她倒下的身體,雙手還在顫抖不已,她身上的血水染紅了他的雙手,這一雙手,葬送了她們一家人的性命,現在也包括她了。
綺臻揚起嘴角笑了,帶著點兒天真的樣子:「焱哥哥,終於結束了,是不是?」
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放下心裡的恨,在他面前笑。
時光像是從沒有流逝過,她似乎還是多年以前,總是跟在他後面的小女孩。
他點點頭,是的,都結束了……
綺臻唇邊的笑意更深,深得刻進靈魂深處。
真的……都結束了……
「大王!」
侍衛趕到這裡,看到爭鬥的場面,全都跪下來:「屬下該死,讓大王受驚了!」
鬼目是最後一個趕到的,他一眼便看到綺臻的身體在耶律焱懷裡,天上的雨水澆滅了他一切的情緒。
「鬼目!」耶律焱沉聲道。
鬼目連忙上去:「屬下在。」
「把綺臻公主送到皇上身邊。」耶律焱站起來,臉上被大雨滂沱了,看不出他任何錶情。
「是。」
他把綺臻親自交到鬼目懷裡,那帶笑的面孔永遠都不會出現了。雙手上溫熱的液體突然之間變得冰涼。
他立刻轉身跨上馬背,沒有回頭,策馬瘋狂地馳騁而去。
鬼目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再大的風雨都掩蓋不住他爆發出的痛哭和嘶吼。
耶律焱從一排排站立的士兵面前走過,雙手的鮮血還沒有洗,他渾身都麻木不堪,疲憊不堪,此刻他只想尋求一個休息的地方,再也不想做什麼。
他走進帳篷,徑直就走向床邊,要倒下去,目光卻瞥見床上飄落了一張紙箋,他拾起來。
天上彷彿又開始電閃雷鳴,而那些閃電,那些驚雷,統統都砸在他的身上。
這是什麼?
這,是什麼?
那麼雋秀的小字,一行行熟悉的詞,紙上有淚水的痕迹:「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似乎看見書寫的人一邊寫一邊流淚,淚水打濕了紙箋。
……
「如果……如果我是庄舟,我求你,你會不會放過皇上?」
「我就是庄舟……」
……
喉嚨里一陣甜腥,他一張口,一口血就噴出來,紙上雋秀的小字,優美哀傷的詩句,突然被鮮血漸染了。
紅梅盛開於白雪之中。
漆黑的夜裡,他瘋狂地衝出去,任憑侍衛怎麼阻擋都攔不住,手上的血被風吹乾了,開始逐漸剝落,他雙目通紅,像這些鮮血一般。
「庄舟……」他嘶啞地喊出一個人的名字,然後是更加瘋狂地奔向了沙漠,他忘了騎馬,用兩隻腳,拚命地跑,拚命地跑……
這幾天的綺臻,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牽動了他的心,他感覺到了庄舟的存在,可是眼前的事實讓他完全排除了那樣的想法。
庄舟是庄舟,綺臻是綺臻,她們不可能是一個人!
可是……那首隻有她才知道的詞,還有她柔嫩的小手才能寫出來的清秀細緻的字體。
他犯了一個大錯,一個老天都無法原諒的大錯!
跑到全身的力氣都消失殆盡,他頹然地跪下來,沙漠的寒風吹散了他的理智和驕傲。
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流過淚,可是凄涼的夜風裡,淚水狂涌而出,喉嚨里時時有甜腥的味道上涌,他一張口,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來。
雙手陷在沙子里,上面的血怵目驚心,他不敢去看,一看,便想起他用這雙手,殺了她。
他根本不敢想象她能再次回來,兩年裡每一天都是等待,他知道沒有希望,但心底深處就是那麼固執。
等,一輩子也沒有關係,她不回來也沒關係。
只要一直記著就好,只要時間允許,把她刻在心裡,一生一世。
兩行淚水滴落在手背上,風一吹,迅速幹了。
……
「我就是庄舟……」
……
想起那個時候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庄舟,可那時候為什麼一意孤行,不願聽她多說幾句?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他該怎麼原諒自己?他親手毀滅的人,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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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篷里搖曳著微黃的火光,皇上突然從一個噩夢中醒來,滿頭大汗。
「綺臻。」他四處搜尋著,盼望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
一個太監匆匆忙忙進來,跪在地上道:「皇上,北院大王派人求見,他……。」
「怎麼了?」皇上走下床,披上一件斗篷,隱約已經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對,就走出去。
鬼目看到皇上出來,才抱著綺臻的身體一步一步走上去。
「臣參見皇上。」他跪下來,膝蓋重重地嗑在地板上,他感覺不到疼,只感覺懷裡的綺臻冰冷的身體,也隨著震了一下。
皇上眼光一瞥,看見鬼目懷裡的綺臻,慢慢後退,臉色蒼白得駭人。
「綺臻……」彷彿早就料到這樣的結局,耶律璟並沒有太多的悲傷震驚,伸出手,他把綺臻接過去。
冰冷的身體,在他懷裡蜷縮,耶律璟緊緊抱著,不捨得鬆開一絲一毫。
「你走吧。」他擺擺手,讓鬼目下去,自己抱起綺臻走回大帳里。
這一天遲早都會來,他心裡很清楚。
「綺臻,你放心,我會遵守我們的諾言的。」他把她放在床上,寵溺地摸著她的黑髮,「我不會讓你寂寞。」
遼穆宗耶律璟在出遊途中突然暴斃,有人說皇上是自殺而死的,因為看到了綺臻公主的屍身,過於悲傷,而內部大臣為了掩蓋這個事實,對外宣稱皇上被隨行的侍衛等刺殺。
同年,北院大王幫助世宗之子耶律賢登基,是為遼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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