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螢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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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院大王迎娶了木葉神山的太陽之神!
這樣的消息一經傳開,舉國歡騰,每一天都有來自不同地方的百姓跪在北院王府外,請求一窺神姿,求福請願的人更是多不勝數。
歷史的混亂,讓新婚的庄舟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我竟然改變了歷史。」
她腦中混亂不堪,紛紛的雜緒飄蕩在空氣中,紛紛擾擾,化不開。
剪不斷,理還亂。
這塵世的俗孽,這一世她算是欠下了。
縱觀整部《遼史》,何曾講過這樣一位太陽之神?更別說有哪位北院大王迎娶了一位『神女』!
她竟然改變了歷史!
心事凄迷,想哭又想笑,可是偏偏哭不得又笑不得!
昨天茉蓮跟她說了現況,她身上背負了太多人的心愿,如果哪一天她狠狠墜落了,那麼摔傷的不僅僅是她這個平凡女子,更是千千萬萬人的心靈。
小時候看過一部漫畫,叫《尼羅河女兒》,當時她做夢都想像女主那樣穿越去古代,利用自己豐富的歷史知識被奉為女神。
現在算不算是願望成真了?
外面那一顆顆心堅若磐石,可是終將石沉大海,到那時,她不再是『女神』,而是歷史的罪人!
她走錯的這一步,必將讓後來的歷史發生天翻地覆的轉變,那麼她在現代的家……
「不!」她猛地站起來!
茉蓮以為她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匆匆忙忙跑進來,卻見她神經兮兮地站著。
「王妃……。」她遲疑地喚了一聲,她,她沒事吧?
「茉蓮!」她繞過長桌走過來,「潭淵公主什麼時候來王府?」
「小姐還想著見潭淵公主啊?」茉蓮不敢相信,上次如果沒有鬼目大人,她恐怕早就……「上次的事情發生之後,大王就再也不允許潭淵公主踏進王府一步,她恐怕是再也不會來了。」
庄舟尋思了一會兒,既然這樣,那只有她自己出去了!
「王府里平時誰和潭淵公主關係好呢?」她裝作無意地問。
「當然是鬼目大人了!以往綺臻公主還在的時候,鬼目大人是大王派給她的近身侍衛,潭淵公主和綺臻公主從小就要好,常來王府走動,鬼目大人也隨時跟著她們,所以啊,他們三個關係是最好的!」
「那綺臻公主呢?」她覺得這個女子要是在的話,一定可以幫上她的大忙!
茉蓮惋惜地道:「綺臻公主是泰寧王之女,生母是太后的妹妹,泰寧王妃生下綺臻公主后便去世了,太后憐惜她,怕泰寧王的其她妃子對綺臻公主不好,就接到宮裡養。說起來,綺臻公主和大王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呢!」
茉蓮頓了頓,又說:「後來泰寧王造反,在火神淀刺殺了先王,大王同南王帶兵清剿了叛軍,誅殺泰寧王,滿門抄斬,綺臻公主也就……。」
「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人他也下得了手?」庄舟捂住口,世界上當真會有這麼無情的人么?
「誰讓泰寧王弒君呢?我聽府里的下人說,綺臻公主還活著呢!泰寧王唯一只有那一個女兒,事先讓信得過的侍衛送走了。」
「這樣倒好。」看來這位綺臻公主是幫不上她的忙了,也可惜那樣的人,平白無故的,就招來殺身之禍。
她還想多問問那位綺臻公主的事情,可是一念及回家的事情,她還是忍住了:「鬼目大人什麼時候回來?」
茉蓮一笑:「王妃還不知道呢,大王怕王妃出什麼事,派鬼目大人天天在院子外守著,寸步不離呢!」
庄舟心中一喜,擺擺手:「好吧,你出去吧,這裡沒什麼事兒了。」
「奴婢告退了。」
她看著茉蓮走得遠了,才慢慢地計議。鬼目不像是那麼冷血無情的人,從那日在沙漠中他送斗篷給她便可以看出一二,她跟他說清楚利害關係,他應該會幫她去找潭淵公主的!
想好之後她才跑出去,鬼目果然守在院外,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輕輕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哈羅!」
鬼目方出神,肩上一感覺到動靜,立刻快速旋轉,將身後的人一把按在了地上!
「啊——!」她大叫一聲,鬼目這才看清楚是誰,立刻鬆了手。
「請王妃恕罪!」
庄舟站好,衣服都沒來得及整理,拉著鬼目躲到一邊,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她盡量讓他聽懂,什麼穿越時空,什麼女鬼什麼招魂她都細細地解釋,可到了最後鬼目依然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有些茫然:「王妃到底有何事?」
「我知道你和潭淵公主關係好,只要你出馬去找潭淵公主,讓她送我回家去,她會肯的!」
「屬下不明白。」鬼目還是搖頭,她口中所說的『穿越時空』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是木魚腦袋啊!我都說這麼清楚了你怎麼就是不明白啊?」庄舟大喊起來,「你只要說一句,你幫不幫我?」
鬼目半秒都沒猶豫就說:「屬下不能。」
庄舟失望透頂:「我以為你是好人,想不到……」忽然間抬起頭來,望著鬼目的眼睛,「可我半點兒都不想留在這裡,耶律焱,他是個完完全全自私的人!」
鬼目抬起頭,突然一怔,頭頂的陽光忽然間消失了,一道暗影緩緩地籠罩上來。
他立刻跪下去:「參見大王!」
「本王就那麼令你討厭?」
她狠狠地怔住,這個低沉的聲音是——耶律焱!
那個男人的眼光陰冷極了,幽深的瞳孔里閃著複雜的暗芒,讓人看不透。
庄舟抓緊了鬼目的手臂,感覺頭頂上迫人的壓力會將她立刻就毀滅!
耶律焱一把抓住她,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拎起來,不顧她的掙扎,把她舉到足以同他平視的位置。
「到了現在你還想逃?」心頭無名火起,他這輩子都沒這麼認真對待過一個女人,小心翼翼保護她,甚至在新婚之夜,擔心她會害怕而壓制情慾不碰她。
可事實上,她心裡竟這樣憎恨他!
「我……放開……」雙腳懸在半空,衣領被他揪著,狠狠纏著脖子。他的眼神那樣可怕,彷彿會將人吞噬進去一般,讓人不敢直視!
她害怕極了,一時忘記了要反抗,而她也根本無從反抗!他力氣大得驚人,一手提著她,另一隻手握緊,彷彿隨時都會罩著她的腦袋砸下來!
「看著我!」他高聲咆哮,聲音震得耳朵發麻,「你不敢看我嗎?看著我!」
他高大的身軀像一棵大樹,她像掛在樹上弔死的人,雙腿拚命地蹬,可是除了空氣她什麼都蹬不到。
「你放開我!混蛋!」她抓狂了,兩隻手揮舞著推他捶他,他不為所動,她的拳頭在他身上不過是撓癢,只是這樣奮力反抗的舉動惹惱了他!
他一揮手,將她甩出去老遠,這一下他只用了極小的力,他還是害怕傷害到她,可是這力道對於她那種嬌弱的女子來說,絕不亞於從從十層大樓上跳下去!
她被摔得神志不清,胸口嗡嗡地響,沒有任何感覺,連呼吸都困難無比。她壓著喉嚨中的不適,可是慢慢湧上來的甜腥沾染了她的呼吸,她想深深吸一口氣來補足肺中缺失的氧,一張口,鮮血噴出來。
觸目驚心的紅色落在她那身純白色的狐裘上。
他是不是想殺了她?
心臟里突然有什麼東西爆裂開來,緊接著,她呼吸到了空氣,深吸一口氣,胸中排山倒海的痛就席捲而來。
耶律焱粗暴地抱起她,快步走進屋子裡,御醫跟了上來。
他對著御醫發了一通脾氣,嚇得御醫渾身顫抖,跪在地上就開始把脈。
庄舟睜著眼睛,清明的眸中可以看到華光異彩,整張臉都是駭人的紫色,汗珠一顆一顆滲出來,不多時就染濕了頭髮。
「本王警告你!你若是死了這一個院子里的人都要給你陪葬!你要活下來!活下來!你要死也得本王親手殺了你!」
庄舟忽然顫抖起來,渾身像是被高壓電流通過,劇烈地顫抖,臉色青紫,幾乎接近烏紫,不一會兒,口中吐出大量鮮紅的血,一股一股,像自來水一樣流出來。
大夫擦著額頭上的汗水,哆嗦著說:「臣……臣該……死……。」
耶律焱大掌一揮:「滾開!沒用的東西!」他一腳將那個御醫踹出去老遠,御醫在地上躺了許久,才終於爬起來,頭破血流,仍舊跪在地上不住地喊『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耶律焱在床邊坐下,滿眼可怕的血紅色,像是一整顆眼珠子突然會爆炸!
「你給本王立刻好起來!」他心裡怒,可是卻後悔莫及,剛才的他沒有絲毫的理智,腦子裡想的都是她對他的厭惡,怒火就那麼抑制不住,狂涌而出……
她仍舊劇烈的顫抖,大大睜著雙眼,兩隻手緊緊地握著。
也許這樣結束了才好,天天受折磨不如早死了了事!她心中突然開朗了,死亡的恐懼也似乎慢慢地減少了。
恍惚間,耶律寒似是在她烏紫色的臉上看到一抹淡然的笑容,虛幻又真實,真實又虛幻。
而她的雙眼中呈現出一片寂然的絕望,不再有掙扎,不再有堅定,死灰般的決然。
「只要你好了,本王會答應你的任何要求,讓潭淵來見你,你的要求,本王統統答應你!」
她微微搖頭,晚了,什麼都晚了,現在縱使她拚命想活,恐怕老天爺也不會給她機會了,她的生命就走到這裡了,那就是這裡吧。
只是她心裡依然恨,她一直那麼堅強地活著,努力生存,可儘管如此,還是逃脫不了命運的桎梏。
「本王知道你一定有辦法活下去,你是木葉山的女神,你一定能夠活下去……。」他又轉身對著一干御醫大吼,「還不快給本王滾過來!治好她!給本王治好她!」
她那大睜著的雙眼一霎那閉上,那明亮的光一瞬間寂滅成灰,彷彿蔚藍的大海頃刻間流幹了所有的水,徒留下乾涸的沙,惶然的魚蝦貝……
耶律焱嘶吼出來:「滾過來,快滾過來!」
床邊圍了一眾御醫,他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治好她!大遼多少名貴的藥材他一分都不會吝惜!要他付出多少他也不會吭一聲!
這個女子如此重要,已經超越了神女的界限,她在他心中,亦是有一點地位的。
他心急如焚,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怒了不時踢翻椅子花盆。
突然門外一個太監急急高喊:「皇上口諭,北院大王速速進宮!」
耶律焱踱出去,見是皇上身邊的太監,這個時候他一刻都不願意離開,但是皇命難違……他回頭看了一樣床上的女子,還是隨太監一起進宮。
鬼目回頭望了一眼院內,他看不到裡面多麼危急的情況,這個神奇的女子,終於讓大王失常了。
心中不知該是喜還是悲,原以為沒了綺臻公主大王一生一世都不會再對其她女子動心,想不到他錯了……
綺臻呵,不知道你看到這樣的大王,會作何感想?無論如何,你終將成為一段過往。
皇宮
皇上坐在書桌后,神情散漫,看著書,半響不說話。耶律焱在下面等得急了,幾次想開口問卻拚命忍住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的心也一點一點受著煎熬。
終於,皇上開口了:「你知不知道朕為何找你來?」
「臣不知。」
皇上直言不諱:「你的那位神女,最近怎麼樣了?」
耶律焱不知皇上為何會突然問起庄舟的事情,但不能露出慌亂的樣子,只得說:「她很好。」
皇上繞過桌子走出來,笑道:「朕對她甚是感興趣,走去瞧瞧她吧。」
他伸手擋住皇上,動作僵硬。
皇上斜睨了他一眼:「怎麼?難道是她出了什麼事嗎?」
「皇上朝政繁忙,理應多休息才是。」他不緊不慢地答,言下之意在明顯不過了——他不樂意讓別人看他的老婆!
「朕一向對朝政沒有興趣,朝中大事不是一直都由你和南王在過問嗎?朕有的是時間!」
「那皇上更應該多看書學習!」他板起臉來,臉上像是罩了一層寒霜。
皇上深知這位兄弟的脾氣不好惹,在私下裡他們兄弟幾個都不大敢得罪他,即使他身為皇上,有皇上的尊嚴,也要對他忍讓三分。
「好,今天不去,你明日帶她進宮來,否則朕就親自去你府上!」
耶律焱握緊了拳,無可奈何:「是。」
皇上遂笑逐顏開:「其實朕找了不是為了這點兒小事!」
皇上笑嘻嘻地摟著他:「朕聽說你新婚那日和神女結合了,朕派去的人還看到了有落紅的床單。」
耶律焱早料到皇上會知道,那日的落紅不過是他耍的一點兒小把戲而已,不這樣做得天下皆知,庄舟在王府里也不會有安靜日子過。
只是此時他無法高興起來,想起那個女子此刻還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他的心裡像爬過成千上萬隻螞蟻,在撕咬著他!
皇上見他臉上不知換了多少表情,半喜半憂地,以為他是靦腆,便笑得更歡了:「神女的滋味肯定和尋常女子不一樣!否則你不會天天魂不守舍的,今早上朝朕見你一直發獃,就猜想你肯定是想你的美嬌娘了!」
耶律焱心中一陣酸苦:「皇上見笑了。」
「你既然這麼想念她,就回去吧,讓神女等急了,回頭來懲罰朕呢!」
「臣告退。」聽到可以回去,他立刻轉身。
皇上依舊散漫地坐在案桌后,待他走後,才對著屏風說:「你說六弟這次是動真情還是如何?」
「只要能留住神女,焱動了真情也無所謂。」屏風後走出一人,正是南王耶律煜。
「咱們留住神女是要利用她的神力,可惜據說她每一次使用神力都會元氣大傷,朕怕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六弟發起火來,可不好玩。」
耶律煜道:「皇上不必擔心,即使不用神女的神力,只要她留在大遼,我軍定然軍心大振,利用如此的士氣,打戰還怕不贏嗎?況且——。」他笑得詭異,「神女有預知的能力,出征前請神女預知一下,勝算就更大了!」
「大哥果真聰明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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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舟在床上昏迷了一整夜,滴水未進,整治的御醫整天都提心弔膽,生怕一不小心,這神女的呼吸悄然停止了,魂歸九天,那麼他們……
耶律焱守在床邊,他心裡滋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彷彿失去了她,就會失去整個世界。
他害怕得不能安穩睡著,有時候握著她冰涼的手,都會覺得是那樣虛無縹緲,彷彿她根本就不存在。
天微亮,清晨的涼意透進來。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動手指,眼皮輕輕動了一下,睫毛掀動,卻是沒能看見那眼睛睜開,只聽見乾裂的嘴唇里隱約地飄出一縷遊絲一樣的聲音:「水……。」
聲音細不可聞,像是一粒塵埃落在水中,激不起半點兒波紋。
可他還是聽到了,立刻去倒了一杯熱茶,端到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喂到她嘴裡。
她的唇尖接觸到水的濕度,立刻貪婪地吮吸,喝得太急,被嗆得劇烈咳嗽,一張臉蒼白無色。
「別急,慢慢喝。」他輕聲細語地說,聲音里是他都未曾覺察的溫柔。
庄舟終於把眼睛睜開了一點點,立刻映出他的臉,剛毅的輪廓如刀削斧鑿,深邃的眸子令人著迷,可是這樣的一張臉下,有一顆多麼殘酷冰冷的心啊!
眼中透出絲絲恐懼,那日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那樣憤怒,血紅的眼睛彷彿要滴出血來!手臂一甩,就讓她身心俱碎。
「你走開……別碰我……。」她胡亂揮舞著沒有絲毫力氣的手臂,想趕他走,可是使不出力氣,她連他的衣服都沒沾到一點兒。
耶律焱把茶杯放下,正襟坐在床邊,她那樣一眼望過來,把他的心直直地望進了地獄,她往日那輕靈洒脫,無畏純凈的眼神再也不見。
都是他啊,那時候是用多大的憤怒來打擊她的美好,可是他實在太生氣了。
「你答應過我的事情不算數,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見你!」她好不容易才恢復一點點兒力氣,聲音也大了些,只是語調中還是不能抹去那股恐懼的味道。
「本王答應過的事情一定會算數!可是你呢?」他把憤怒全部都發泄出來,咆哮的聲音虎嘯一樣的粗獷。
庄舟拉緊被子,那天他也是這樣的,像只發怒的老虎,那眼神,那聲音……她此刻除了害怕再也剩不下什麼了,剛剛經歷了那麼重大的一場生死徘徊,現在她突然覺得呼吸到空氣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求生的慾望在一重又一重的危難前愈發強烈了!
他放軟了聲音,怕真的嚇壞了她:「我不希望你走,如果可以,我想用盡一切辦法留著你。」
她渾身顫抖,猛地胸腔里蹦出幾聲咳嗽。
「可是我知道留著你,只會讓你恨我而已,與其這樣,不如放了你,讓你一輩子都記住我。」
她張大雙眼,光彩的眸光映亮了一整張臉。
「你快好起來,我明天就把潭淵找來。」他伸出去的手想摸摸她的臉,可她警覺地看著他,眼睛里全是對他的恐懼。他把手收回來,起身就出去了。
庄舟微微鬆了一口氣,強撐著坐起來,身體里各處還是疼得不可思議,彷彿要裂開一樣。
她必須逃離這個地方,必須儘快回到現代去,這裡雖然有最好的藥材,可是想要治好她的病還是十分困難,而那個男人又那樣可怕,喜怒皆讓人猜不透,萬一哪天他再次發火,她恐怕一眨眼就可以去陰間見閻王了!
他說明天帶潭淵公主來,他若食言,那麼她就是逃到外面也要離開那個可怕的男人!
打定了主意,她又覺得安心了一些,慢慢躺下去,迷迷糊糊又睡著了。
有人說睡覺是和死亡最接近的事情,她這樣愛睡,醒過來的時間不及睡覺的十分之一,怕是和死亡只差幾步了,只要稍微朝前走,就可以萬劫不復。
到了中午忽然聽見外面吵吵鬧鬧的,庄舟從沉睡中醒過來,睜開眼睛看著四周。
茉蓮急急忙忙推門進來,樣子像是見了鬼一樣:「王妃,王妃。」
她偏過頭去問:「怎麼了?」
茉蓮見她醒了,更是高興:「皇上來了,要見見王妃,大王怎麼都擋不住,讓奴婢進來為王妃更衣梳洗,接見聖駕!」
皇上?就是那日看見的那個溫雅的男子,那個昏庸的睡皇帝?她對這樣的人沒抱有什麼好感,靈機一動便抬出神女的架子:「你去告訴大王,讓他轉告皇上我神力沒有恢復,正在調養之中,見不得外人。」
茉蓮咽了一口口水:「這……算不算是欺君?」
「不算,怎麼算呢?欺君也是我欺,和你沒關係,何況我真的不能起床迎接聖駕,快去吧。」
茉蓮只好跑出去回話。
庄舟淡淡地一笑,無可奈何,她回到現在怎麼把這一段歷史修正呢?神女?她根本就不是什麼神女!
「神力沒有恢復?」
大廳中,皇上端著茶,聽到丫鬟的話,尋思了一陣:「神女為何調養這麼慢?」
耶律焱接上來說:「天鷹寨一戰非同小可,一整座城池在她手下頃刻間化為廢墟,恢復時間長是正常的事情。」
「六弟,神女正在調養中你便娶了她,洞房之夜你也沒放過她,你不怕亂了她的神力?」皇上打趣地說,惹得旁人捂住嘴偷偷笑起來。
耶律焱臉上微微一紅,繞開話題說:「上次我一氣之下不讓潭淵來王府,怕是讓她不高興了,明日讓她來王府里吧,庄舟一個人悶得慌,讓潭淵來陪陪她。」
皇上一蹙眉:「讓潭淵來陪你的王妃可不好,你知道潭淵自小喜歡你,和綺臻一樣……。」說到綺臻,皇上立刻住了口。
耶律焱眸光轉暗,卻看不出有什麼情緒的波動:「讓她來坐坐吧,往後她總要和庄舟相處的。」
皇上喝了一口茶,覺得沒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站起來便說:「朕還是去南王府看看寒兒,你這裡太無聊了。」
「臣恭送皇上。」
「你還是別送朕了,回去陪陪你的神女王妃吧,哈哈哈。」
耶律焱止了步,望著院子中,呼呼的風吹過來,他彷彿看到一個身穿雪白狐裘的女子,頭上帶著白色的氈帽,帽上綴了璀璨的珍珠,熠熠的光芒閃動,一如她的眼睛那樣美麗。她緩緩地走進來,手上甩著馬鞭,笑著說:「焱哥哥,你看我又來了,你不能趕我走,你再趕我走我下次就真的再也不來了!這一次我饒了你,沒有下次了哦,你好好記住了!」
「綺臻……。」他向前走了一步,眼前的幻覺立刻消失,那空蕩蕩的院子,空蕩蕩的……
……
「耶律焱!我恨你!我恨你!我這一生再也不會原諒你!這世上若有我耶律綺臻在的一天,就不能有你耶律焱!你記住了!你好好記住了!」
……
他閉上眼睛,手指緊緊地握起來。
那段往事,突然之間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鮮明得殘忍。
可是那個女子,從此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吧。
這世上若有他耶律焱,就不能再有耶律綺臻……他們之間,只能有一個留存於世。
那個嬌俏可愛的女子,已被他親手毀滅。
黑絲絨般的天幕籠罩上來,幾顆星辰點綴其間,稀稀落落的,像是孩童的眼睛,天真無邪地閃爍。
群山隱沒在夜色間,隱隱約約的幾座高大的影子,蒼涼詭異地矗立著。
一道黑影突然從月光照亮的地方閃過,敏捷的身影,瞬間就消失了,晚風吹著,四周又是寂靜悄然的。
「見到潭淵公主了嗎?」這聲音於寂靜中乍然響起,婉轉的聲,鏗鏘的音。
「宮裡戒備森嚴,屬下沒能進去。」
失望的嘆息,悠悠地。草叢悉動,天上的明月投下了清輝,清輝間忽然現出一個女子的身影:月白色的騎馬裝讓她顯得靈活輕巧,腰間纏著一條雪白的軟鞭,在月光下靜靜閃著光澤。她低下頭去,濃黑的睫毛微微抖動了下。
「我們一家的仇這一輩子都報不了了,可是我還有下輩子!不管要多長時間,我必殺耶律焱報仇!」她握起拳頭,目光炯炯地瞪著前方隱約的山脈。
如果時間還是在一年前,她還會滿心歡喜等著那個人說娶她的話,可是如今,她除了恨他什麼都不能了!
黑衣蒙面人走上前幾步:「公主,北院大王迎娶了王妃,那個女子是來自木葉山的神女,據說她能動一根手指,就毀了一整座城池。」
她一震,身體里的血液恍若直直地衝上了頭頂:「他……他娶了王妃?!」
「是。」
「哼。」她慘然一笑,「他果真娶了別人,那麼潭淵呢?」
「新婚之日潭淵公主將新王妃關進皇上的斗獸場里,可是那個女子果真無比神奇——。」
「怎樣?」
他略一思索,皺眉道:「裡面關了三天三夜的惡狼不僅沒有傷害那女子,並且紛紛在她面前下跪!」
她『哦』了一聲,又道:「那麼這個女子,果然是女神嗎?」望著隱在暗夜裡的黑衣男人,「赫扎,你儘快帶潭淵公主來見我。耶律焱身邊有一位神女,她一定會幫耶律焱做事,可是如果我們能利用神女,那麼耶律焱即使不死,也會比死更痛苦!」
赫扎不解地看著她,她又道:「你知道潭淵從小喜歡耶律焱,如今他娶了王妃,潭淵懷恨在心,我們先利用潭淵,然後慢慢地接近那位神女。」
「是,公主!」赫扎明白過來,躬身領命,再抬頭時,看見她已經慢慢地走向隱秘的夜色中了,那一抹孤孤單單的背影,在幽白的月光之中分外凄涼。
曾幾何時,那位天真美麗的綺臻公主悄悄蛻變成了復仇的魔鬼?他想起曾經在皇宮裡的那些日子,她和六皇子耶律焱一起長大,一起鬧一起玩,闖禍了也一起承擔。他記得有一次綺臻把先皇愛子耶律賢推到池塘里,差一點兒就淹死了,皇上龍顏大怒,連皇後來求情都毫不退讓,最後下令打一百下板子。綺臻也沒哭,昂著頭去領板子,結果挨了十多下就受不了,剩下的八十幾大板全部是六皇子耶律焱幫她挨了。
他們在場的下人個個都看得心疼不已。從來沒有在外人面前哭過的綺臻第一次哭了,她可憐兮兮地趴在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耶律焱身上,一邊抹眼淚一邊說:「焱哥哥,以後臻兒要好好的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傷了!你為臻兒流了這麼多血,臻兒以後也要為你流這麼多血,不,流更多的血——。」
耶律焱慌忙捂住她的嘴,疼得蒼白的臉上漾著一抹柔情的笑容,在那張剛毅俊美的臉上閃爍著,像是夜幕上最閃亮的星辰:「傻丫頭,只要你以後不闖禍,怎麼會流血呢?」
綺臻歪著腦袋說:「可是焱哥哥將來一定會是大有作為的人!那時候焱哥哥也會像我父王一樣需要很多人跟著,臻兒就跟著你啊!」
他被她的天真逗得開心不已,渾然忘了身上的傷痛,一個勁兒地揉著她的腦袋:「你是女孩子,怎麼可能跟著我!」
「那臻兒就嫁給你!做了你的王妃之後就可以天天跟著你了對不對?」她眨著大眼睛,笑容明媚,一如那陽光,可以揮去所有陰霾,照在他全部的世界里。
綺臻……
一旁的下人皆搖頭微笑,若是綺臻公主長大之後再想起這些話,鐵定會羞得無地自容。
而時光一晃就過去了,命運又是這樣弄人,曾經青梅竹馬的兩個人,現在卻是宿敵。
赫扎把蒙面巾拉下來,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蒼老面孔,然而眼中的銳利光芒並未減弱。
夜色,涼如水。
庄舟在床上轉了一個身,身體上的疼痛還時時出現,她疼得睡不著。
大概也是前幾天睡多了,可是現在眼睛不困,卻是全身無力,什麼都做不成。
窗外的月光亮晃晃的,照著她的臉,有些蒼涼的詭異。
好不容易又翻了一個身,她慢慢扶著床柱坐起來。
這一夜就這樣坐到天明,腦子裡亂鬨哄的。
天亮的時候,就聽見門開的聲音,她以為是侍女來伺候她梳洗,真納悶兒今天怎麼這樣早,平時她們都會縱容她睡到天大亮的……
直到聽到進門的腳步聲,她才意識到是誰來了,拉起被子裹著身子,才抬起頭看著他。昨天之後再也沒見過他,現在突然出現,像是他們之間已經分別了許多年。
「這麼早就起床。」他微笑著走進來,好像那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樣。
庄舟沒那麼大度這麼快就原諒他,懶懶地道:「昨晚根本沒睡著,身上很疼。」眼睛卻是望向別處,像是她說話的對象只是一團空氣,而不是眼前這位大遼國位高權重的北院大王。
他走到離床幾步遠就停下了,不想再次看到她眼中的驚慌。
「今日皇上沒見到你,日後還會再來,即使你是神女的身份,也不能對皇上無禮。」
庄舟微微吸了一口氣,這男人的聰明絕頂她是見識過的,她的小小心思自然也瞞不過他:「皇上見我做什麼?我是你的妃又不是他的妃!」
她這句話著實讓他覺得可笑,嘴角輕輕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你是我的妃,認清這一點最好。」
「我認得很清,你昨天說潭淵公主會來的,你不是騙人吧?」她仰著臉,雖然身上還是疼得不可思議,她還是可以直直挺著背無所畏懼地看著他。
「本王從來不騙人。」他的眼循著她的臉轉了一圈,「但我提醒你,小心提防她。」
「知道!」這種事情他不說自己也很清楚的。
耶律焱出去了,侍女們進來伺候。
快到中午的時候潭淵公主真的來了,走到院子前停了一會兒,看向院門口守著的鬼目,問道:「焱打傷了她是嗎?」
「王爺一時不小心,王妃只是受了點兒輕傷。」鬼目低著頭回答,聲音不緊不慢地,讓潭淵生氣。
「不就是一個下賤的漢女嗎?還娶回王府里,哼。」她有些幸災樂禍,走進去,就看見侍女端著食盒等魚貫退出,一見她就紛紛跪下來行禮。
她趾高氣揚地走過去,似笑非笑地說:「王妃,潭淵來看您了!」
庄舟在裡面聽到這聲音,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急忙坐起來,看見潭淵跨進來,高興起來:「歡迎公主。」
「潭淵聽說王妃身體不舒服,特地來看看。」潭淵坐下,立刻有侍女奉上最上等的雨前龍井,這些漢人的玩意兒,在遼國貴族之間也很盛行。
「多謝公主關心。」庄舟說著咳了幾聲,單薄的身體彷彿會隨時碎裂,讓人擔心。
潭淵斜眼看著,心裡暗暗高興。
茶香裊裊,散落在著空氣中,各懷鬼胎的兩個人,臉上同時扯出了詭秘的笑容。
庄舟心裡想:這個時候一定要抓住時機跟她說清楚,儘快找到回現代的辦法!
想好,她讓茉蓮她們都出去,說自己有些話單獨和潭淵公主談。茉蓮雖然一百個不願意,但是此時大王進宮了,這王府里最有地位的人就是王妃了,她的話,她們怎麼能不聽呢?
待人都走了之後,屋子裡現出一種空落落的感覺。庄舟看向潭淵,突然想起二十一世紀她們通靈遊戲中引來的她的魂魄,還是那麼絕美的女子,只是那一縷魂凄涼美麗,帶著怨氣凝重而又凌厲。
打了一個寒顫,她才說:「公主乃金枝玉葉之身,讓您紆尊降貴來看望我,庄舟無比榮幸。」
潭淵心知她肯定有求於她,便更加昂首挺胸地坐著:「潭淵再尊貴也只是區區凡人,怎麼能跟神女您比呢?」
「我根本不是什麼神女!」庄舟心急地回答,「你一定忘了,是你把我帶到這裡來的!」
「我要是能把你帶來,肯定立刻就把你帶走!絕對不會讓你留下來!」
潭淵轉了轉眼珠,這個女人的話如此怪異,自從見她的第一天起,她就無數次說什麼讓她送她回家,可見她來到這個地方一定不是巧合。
難道是她認錯了人?潭淵忽然想到將計就計,說不定能一舉除掉這個女人呢!
「不過,其實,讓王妃回去的辦法也不是沒有。」潭淵忽然坐直身子,微笑道。
庄舟差點兒從床上跳下來:「什麼辦法?」
潭淵笑道:「北府的後門出去,有一個釀酒廠,你進去酒廠里,就知道怎麼回去了。」
「真的?」庄舟捂著胸口,總覺得很奇怪,之前潭淵公主還對她回家的事無比驀然,為何一瞬間,她似乎又知道很多。
「你既然不相信我,那就別去。」潭淵站起來要走。
「不,不是。」庄舟連忙說,「只要能回家,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闖一闖!」
她下定決心回家,橫豎是一條命,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好好賭一把!興許真的有機會回家!
潭淵見她下定了決心,便笑道:「這座王府里你是呆不久的,不論你是誰。焱哥哥現在娶了你,不用多久就會把你淡忘了,沒有誰可以取代綺臻的地位,縱使你是神女也不行。」
多次聽到別人口中提起那位『綺臻公主』,每一次聽,她心裡都有怪怪的感覺。庄舟忍不住好奇:「綺臻公主和耶律焱是什麼關係?」
「他們是互相愛戀的一對,如果不是泰寧王,焱迎娶的女人,一定是綺臻。」潭淵酸酸地說。
庄舟慢慢地從潭淵公主口中了解了那位綺臻公主,說不上來,她覺得自己和這位公主有種說不清的緣分。
泰寧王耶律察割造反,殺死先皇,致使年幼的太子耶律賢至今下落不明。耶律焱帶兵平反,一怒之下將泰寧王一家滿門抄斬!血流成河,一夜之間整座泰寧王府毀於一旦,但是行刑的官吏卻沒有找到綺臻公主,她逃了。
因此兩個人從兩小無猜的戀人,變成互相殘殺的敵人。
庄舟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眼見天色不早了,她聽潭淵公主講了大半天的故事。她欲留潭淵公主吃飯,潭淵卻只說:「我在這裡吃飯,焱哥哥會不高興的。」末了,又補充道:「你要記著是王府後門出去的那個釀酒廠,你要直直地跑進去。」
「謝謝你。」庄舟拖著半病的身子,送她到門口。這句『謝謝你』出自真心,她若真的回到現代,真的會感激她一輩子。
潭淵看了她一眼,才走出去。
她要是真正的神女,那麼無論她用什麼辦法都不能傷害到她。臉上慢慢浮現出冷冷的笑容。
當年是因為有綺臻在,她什麼都比不上綺臻,容貌,武義,聰慧……她什麼都輸給綺臻,所以那時候她心甘情願認輸!可是現在沒有了綺臻,卻來了這個貌不驚人一天到晚瘋言瘋語的女人,同樣讓她輸得這麼慘,她知道耶律焱這一次動了真心,除了綺臻他從來沒有這樣在乎過一個女人,她輸得不甘心!
出了王府大門,她上了馬車,心裡還憤憤不平地想著,突然身後伸出一隻手來,搭在她肩上,她剛想尖叫,卻聽見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
「潭淵……」
她驚覺轉頭,馬車裡坐著一個女子,雪白的臉龐像是剛剛落下的白雪,烏黑眼珠靜靜地看著她。
潭淵一陣激動,想不到分別多年,還能再次相見,她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聲音哽咽:「綺臻……。」
綺臻公主抬起食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潭淵立刻明白,這裡不是談話的地方,當即下令離開這裡。
她要找一個地方,好好和綺臻說說話兒,這麼多年,她以為綺臻死了,傷心不已,可是這個時候綺臻活生生坐在面前,她怎麼能不高興?
庄舟送走了潭淵公主又坐回去,茉蓮準備了一些補品放在桌子上。
她現在必須要養好身體,為那天逃跑做好充足的準備,否則沒有任何氣力,跑出去了也是徒然。
她規規矩矩坐在桌子邊,把桌子上的東西都一掃而光。茉蓮看得目瞪口呆。
吃完東西之後終於感覺困了,抬頭對著茉蓮甜甜地笑:「謝謝你啊茉蓮,在這裡你對我最好了。」
茉蓮一邊收拾著桌子上的東西一邊說:「王妃要小心潭淵公主才是,她處處想加害於你,奴婢雖然沒聽見您和她的談話,但奴婢也知道她絕對不會讓王妃過舒服日子的。」
庄舟像是沒有聽見,大大打了一個呵欠:「你出去吧,我睡覺了。」她身上的傷沒好,今天累了一天,胸口處隱隱地痛著。
茉蓮只好出去了。
爬上床沒多久就睡著了,半夜醒過來居然下雨了,淅淅瀝瀝的聲音,敲得人心裡頭一陣憂鬱。她起了床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了窗子,撲面的濕氣衝過來,清爽透頂。
她伸出手去接雨點,這個地方很少能看得見雨水,這樣瓢潑的雨倒是十分少見,她是天生喜歡雨水的,家鄉一年四季都有雨水,每次驟雨方歇,天空都是那種碧藍的樣子,清透地沒有半點兒雜塵,讓人心安。
雨水打落了院子里的花,一地的觸目殘紅。庄舟忽地抬起頭,瞥見被藤蔓爬滿了的亭子里坐了一個人。
一盞孤燈,一壺酒,一片風雨傾斜,一個斷腸人。
跳躍的火焰拉出一道倨傲蕭然的影子,投在雨水裡,被打得搖搖晃晃。
她看向那個人,許是窗戶突然發出了聲響,亭子里的人抬起頭,也看見了她。
淡漠的眼珠,疏離的冰冷,風夾著雨水,把一股刺鼻的酒味送到她的鼻尖。
庄舟皺了皺眉:「這麼晚了,你還不睡覺么?」
「你過來。」耶律焱朝她招了招手,眉目間像這雨水一樣混混沌沌,鎖了一夜的寒冷。
那樣子如同一個迷路的孩子,醉意熏熏的眼裡是化不開的清愁,澆滅了燈火的絢爛。庄舟心裡忽然寂寥地痛了一下。
一時禁不住誘惑,什麼都不想,轉身就跑出去,一打開門,雨點就撲啦撲啦砸在臉上身上,寒意侵襲。她抬手擋著雨水和風,忽然感覺身前多了一道黑影,一股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
耶律焱把她拉進懷裡,小心地護著,然後一起跑到院子里的那個亭子中。
他坐下來,遞酒壺給她,她不接,坐下來道:「我不會喝酒,酒是不好的東西,喝多了傷身,不喝又傷心,你們男人就怕傷身和傷心。而且酒後亂性,酒後吐真言,都是可怕的事情,酒醒了後悔都怕來不及。」
耶律焱微微怔了下,她的一番說辭倒是新鮮,酒是不好,傷身又傷心,可是他偏偏離不開這個東西,上了癮是一分鐘的事情,要戒除可能是一段漫長的時光。
「酒可以忘記,可以糜爛,我就想喝了酒以後長醉不醒,那樣便最好了。」他仰頭咕咚咕咚喝下一大口,喝得急了,被嗆得咳嗽幾聲。
「忘記也只是暫時的,醒來之後不還是一樣難受么?長醉不醒,呵呵,要是長醉不醒那還不如死了好。」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醉眼朦朧地看著她:「你說什麼?死了好?死了有什麼好?」
「一切止於死亡。」
「綺臻也這樣說過。」眸光一暗,他嘶啞的聲音低沉地響起來,「她沒有死,她大哥帶著她逃跑,我當時瘋了,把他們追到懸崖邊,我殺了她哥哥,她就在我面前說『這世界上有耶律綺臻就不能有耶律焱』。然後她又笑了,又說『死亡可以終結一切』,說完之後,她就從懸崖上跳下去了。」
「她真的死了?」庄舟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巴,原來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綺臻公主沒有連同家裡的人被抄斬,而是被耶律焱逼得跳了懸崖!
「那下面從沒有人下去過,深不可測,她即使沒死,也永遠不可能回來了。」耶律焱忽然笑起來,眼睛里晶亮晶亮的光芒閃爍著,「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果……。」庄舟試探性地問,「如果她還活著回來,你會怎麼樣?」突然之間對這個男人的某些看法改變了。他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麼無情,對於綺臻公主,他內心比任何一個人難受,悔恨,痛苦,盼著她不死,卻又害怕見到她。
這種矛盾日夜折磨著他,所以才會看見他半夜在雨中一個人喝悶酒。
無邊絲雨細如愁。
雨中空氣膠著起來,庄舟漸漸覺得心裡悶悶的,喘不過起來。
她是他的王妃,可他卻在她面前思念另外一個女子,而她的心裡,也酸酸的。
庄舟抓起酒壺,也喝了一口,酒一下肚,立刻嗆得吐出來,不斷咳嗽。
耶律焱在一旁看著笑,伸出手輕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
「笑什麼!?」庄舟氣惱,她實在想不到契丹的酒這麼烈,就像刀子割開喉嚨一樣!
契丹是個勇武善戰的民族,性格奔放,蠻族自然配烈酒,也是正常,她剛才忘了這一點,一時衝動丟了臉,真是不該。
他壓低了聲音,酒地香味緩緩從他唇齒之間溢出來:「庄舟,我發現,我似乎真的愛上你了。」
烈酒後勁仍在,她的臉瞬間爆紅,一直到耳根後面。
「說,說什麼呢,剛剛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
耶律焱一怔,她剛剛問,如果綺臻還活著,他會怎麼辦?
雨水悄悄打進來,雨絲片風,都是那麼輕柔,他一連喝了幾口酒,知道喉嚨里的辛辣幾乎要奪去他全部的意識。
「殺了她。」喉嚨里如火一樣灼燒起來,可他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這麼冰冷無情。
他臉上沒有一點兒感情的蹤跡可以讓她尋到,冰冷得彷彿南極大陸下封存了幾億年的寒冰,寒氣入骨,她的心瞬間就沉了下去。
「我們的感情早已沒有,只剩下國恨家仇,我不殺她,大遼國不會安寧。」他操著政治家的口吻說,眼睛望向她,「你,能明白嗎?」
「我不明白。」她搖搖頭,她是,不想明白。
「她父親殺了你父親,可是你同樣殺了她的父親,不,你殺了她全家,其實這恨,早就扯平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讓自己痛苦呢?」
啪!
他把酒壺狠狠摔在地上,衝到大雨里站著,仰著頭任風吹雨打:「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錯得太多了,當年的罪本來就不應該涉及她的家人,一切都只是她父王的錯,可是那個時候父皇的死,年僅四歲的小太子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是生是死都不清楚。這一切都讓他瘋狂了,嗜血的本性被激發,那場屠殺,泰寧王府幾百人無一倖免,全都做了無辜的冤魂!
他頹然地坐在地上,轉過頭看著她,眼神迷茫無助:「庄舟,你是神派來我身邊的,你給我一個辦法,讓這一切儘快了結。」
她低下頭,漆黑的發被風吹得上下飛舞,彷彿一隻隨時都會展翅飛走的蝴蝶,縹緲虛幻。
「我沒有辦法,人生長恨水長東,這時間回不了頭,你也回不了頭。」
「人生長恨水長東……。」他輕聲念出來,「人生長恨……。」人生長恨啊……
庄舟慢慢地走到他身邊,雨水小了些,柔柔地落在發梢上,她把他拉起來,道:「可人只要活著,就一定有希望。」
他怔忪地看著她,她不若契丹女子的浮躁,也不若大宋女子那樣心思縝密,她是特別的,說出一番話來,總能讓他震撼。
「庄舟。」他情不自禁將她樓進懷裡,潮濕的衣服貼在她的身上,吸取了她溫暖的體溫,「這輩子我可能最慶幸的事情,就是遇到你這樣神奇的女子了。以後再也不會有人讓我這樣震撼,我會捨不得放你走的。」
庄舟的心緊繃起來,他身上酒氣熏天,這一番話自然也是酒後迷迷糊糊說出來,可是酒後吐真言,以我行我素的性格,說不定真的不會讓她走。
她輕輕掙扎開,不敢看他的眼睛,怕一看進去就會深陷其中,她不願做這場莫名穿越中無辜的情感犧牲者,她應當是回到自己的世界過自己的生活的,這裡……始終不是她長留的地方。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生漫長,大王是英明之人,一棵樹上怎麼能把大王給弔死了。」她笑著說。
「好一句『一棵樹上怎麼能把本王弔死了』!」他拍手稱讚,「一棵樹是吊不死本王,但如果本王願意,一根草也能把本王勒死了。是嗎,庄舟?」
她不解:「大王會讓一棵草勒死嗎?」
他目光深遠,聲音低沉渾厚:「會的。」
庄舟沉默不語,不敢再接他的話,怕越說,越直白,越露骨,越不可收拾……
「太晚了,回去睡覺吧。」耶律焱見她低著頭,猜到她心中所想,不禁搖頭苦笑,「別再把被子踢了。」
她點點頭,突然發覺有什麼地方不對:「你怎麼知道我踢被子?」
他聳聳肩,一抹邪佞的笑容染上嘴角。
庄舟臉色劇變,此刻頭腦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找根草把這個男人狠狠地勒死了!
「大色魔!你偷看我睡覺!」幸好她晚上還有穿睡衣的習慣,要不然這個虧就吃大了!
「你別忘了你我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並且當初我們約定了,你要為本王生一個孩子。」
庄舟火冒三丈:「放屁!鬼跟你生孩子!你當我是什麼?」
「你罵人?」這個小女子居然出口如此惡劣!看來真是養不教,『夫』之過了。
「罵人怎麼樣?你管得著嗎你?」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們漢人說得對。」他拍拍額頭,覺得頭腦昏沉,意識也模糊,「今晚本王不走了。」
「誰管你。」她翻著白眼,又一驚,「你不走去哪裡睡?」
「夫妻同床共枕,你們漢人不是這樣的么?」他邁開步子走進去。
庄舟跟著跑上去:「喂!我受了傷啊,我還在生病,我不會生孩子的……」
唧唧歪歪不停說著,前面的人卻突然停住腳步,一轉身,將她拉進懷裡:「別動!」
「色——。」叫出一個字,嘴巴就被一隻大手捂上了,依依呀呀地只能發出一連串模糊的音節。
雨已經停了,大雨後的世界分外安寧,風吹草動的聲音清晰可聞,被烏雲隱去的月亮也露出來,亘古不變的清冷。
這樣安靜了半分鐘,王府里突然傳來驚變的聲音,嘈雜著從那邊過來了,一排排的火把點燃,照亮了天空。
庄舟這才意識到是有刺客闖進來了,可是剛才明明什麼動靜都沒有,他怎麼會有這麼敏銳的洞察力呢?
侍衛紛紛跑進院子里,齊整整跪了一地,為首將領道:「稟告大王,剛才有刺客闖入!」
「人呢?」
將領低頭答道:「屬下無能,讓刺客跑了。」
「廢物!」耶律焱放開庄舟,繞到跪在地上的侍衛前,「區區一個刺客都抓不住,本王白養你們了!」
「刺客是往這邊跑的,王府上下已經戒嚴,一隻蟲子都出不去,屬下一定抓到刺客謝罪!」
「本王給你一個時辰!否則提人頭來見本王!」
「是!」
侍衛紛紛站起來,流水一樣退出院子,留守的人站在院子里,高度地戒備。
果然是統領軍隊的人,做事就該這樣狠辣迅速,容不得半點兒怠慢,只可惜太殘酷了。
庄舟慢慢退進屋子裡,要是呆會兒抓到了刺客,帶進來就地解決,那血腥的場面肯定會讓她一年半載都噩夢連連,她膽小,怕死,這些她都承認……
走到床邊坐下,冷不防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已經抵在脖子上了,她差點兒忘了呼吸,只感覺冷冰冰的鋒利金屬在脖子上恪得心慌。
「別出聲,否則我殺了你!」這是女子的聲音,婉轉輕揚,鏗鏘有力。
庄舟心裡一緊,心裡有什麼東西忽然閃了一下,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那位只在傳聞中聽說的綺臻公主,除了她還會有哪個女子敢半夜潛進北府,而且是朝著北院大王的院落而來,分明是想刺殺。
而她也必定是剛才屋子裡沒人而外面雨水瓢潑的時候潛進來的!
「綺臻公主。」庄舟不緊不慢地說,鋒利的匕首冷冰冰抵著皮膚,她必須小心說話,才不會誤傷了自己。
那女子一驚,手上的匕首顫了一下,庄舟嚇得急忙說:「小心點兒小心點兒!」
「別出聲!」
庄舟閉了嘴,咬咬牙,才又低聲說:「你想要幹什麼?」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應該知道我要幹什麼!」綺臻伸出另一隻手捏住她的肩膀。這女人果真有過人之處,否則她怎麼可能知道她的身份,她們從未謀面,而她自己也確信剛才潛進來是人不知鬼不覺的。
「公主要想清楚了,你殺了我就不可能走出王府,更別提能殺耶律焱報仇了。」庄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波瀾不驚,可是心裡直冒冷汗,萬一這個女人一激動,手一抖刀子一橫她腦袋就落地了。
綺臻冷笑一聲:「所以本公主今晚不想見血,勞煩王妃了。」
「你想幹什麼?」她馬上聯想到人質,不行,綺臻公主要是把她當作人質,而耶律焱不買賬,一下令讓人『殺無赦』的話,她就死得可憐了!
「王妃是木葉山的神女,自然能替綺臻想一個萬全的辦法。」
好一個綺臻公主!聰明絕頂也不在耶律焱之下,可是眼下她該怎麼辦呢?外面有那麼多人,萬—耶律焱突然進來了,綺臻尚且命不可保,危急之中,她這位『北院王妃』自然也是不能幸免於難的!
「公主藏身在此,明日戒備鬆了的時候我會讓公主安全離開的。」她只能想到這樣的辦法了,先讓綺臻藏在這裡,她想辦法支開耶律焱,明天早上讓綺臻化裝成婢女混出王府!她這雖然不是什麼高明之計,但是目前的情況再也找不出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她私心裡也是想保護這位公主的,身世浮沉雨打萍,亂世飄搖之中,誰與誰奈何?
「若一會兒外面的人進來搜查怎麼辦?」綺臻眯起眼睛看著他,那神情像極了某個人。
「我會想辦法的。」
綺臻冷笑道:「你以為耶律焱是傻瓜嗎?」
綺臻話音甫落,外面又想起刷刷刷整齊的腳步聲,庄舟知道是搜查的人回來了。
刺客自然是不可能找到的,綺臻就在這裡,除非她有同夥,否則今晚就連她的這間屋子,恐怕也逃不過搜查的厄運了!
心裡急得咚咚咚亂跳,危急時刻她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了。
然而外面卻模模糊糊傳來那將領的聲音:
「刺客躲藏在『蘭香院』里,已被亂箭射死……。」云云,之後的也聽不清楚了。
庄舟斜睨著綺臻,道:「你還有同夥?」
「沒有。」綺臻老實地搖頭,為何外面還會有另一個刺客?她今晚的行動只有赫扎知道,難道是——!
心裡冒出一股冷汗,卻不敢表現在臉上。
庄舟使了一個眼色:「你在這裡等著我,我出去看看。」
綺臻一把拉住她:「我不是傻子,你出去了就等於是放虎歸山!」
庄舟恍然大悟,笑道:「好吧,我不出去,你先躺倒我床上去,一會兒有人進來你就完了。」
綺臻警覺地退到床上,冷冷地盯著她:「你若是敢耍花樣,本公主就算死,也要拖你下地獄!」
庄舟笑笑,好狠毒的公主,她可是善良的好姑娘,從她進來用刀子威脅她到現在,自己都沒有想過害她呢,都是女同胞,她也有惻隱之心啊!
外面侍衛已經撤走了一部分,剩下的仍舊面無表情地站著,頂著黑夜。
耶律焱站在院子里,看著地上那一灘血微微發怔。
那不是她……不是她……
那個渾身帶血的刺客被帶過來的時候他心裡莫名地懼怕,害怕揭開蒙面會露出一張熟悉到讓他心痛的面孔,可是——上天保佑。
他轉身走進屋裡,看見庄舟坐在床邊,一見他進來便問:「此刻抓住了?」
他點點頭,庄舟鬆了一口氣,笑道:「既然抓到刺客,大王就請回去休息吧,今晚太亂了,我也累了。」
他也就沒說什麼,神情恍恍惚惚的,微微點了點頭,就走出去,步子像是浮在空氣中,顫顫巍巍。
庄舟心裡一陣莫名的悵然,說不清楚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心情,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總覺得就是最後最後的結局。
天邊露出魚肚白,灰濛濛的白色凄涼地掛在山頭上,流動的色彩,要帶出一個光明盛世。
可是晨風微涼,吹起她的髮絲,她感到心口的隱痛。
門口已經消失了那個背影,寂寞又落拓的,如同一尊安置在山頂的雕塑,高處的寒氣,寒不勝寒,卻是他早已習慣的。
這悲傷的心緒來得莫名其妙,也去得莫名其妙。
庄舟把床帳拉開,綺臻坐在角落裡,抬起眼睛看著她,那一雙眼清澈透明,純潔得不染塵埃,恍若天空般明澈,溪流般靈動,幽泉般深邃。
她怔了一下,笑著說:「沒事了。」
綺臻舒了一口氣,疲憊地靠著床欄:「多謝。」
「同是天涯淪落人。」庄舟笑道。
「相逢何必曾相識。」綺臻吟出下半句,忽然感覺前塵的時光匆匆忙忙,流水一樣的一去不回頭,又美麗又寂寞。她記得這首詩還是耶律焱教她的,《琵琶行》里的天涯歌女,青衫盡濕的江州司馬。
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
她這往事,如今想起來全成了罪孽,她罪孽深重,對不起整個家族,家破人亡的仇恨都背負在她一個人身上,而她竟對仇人還念念不忘。
可是又有誰來告訴她,需要多麼堅強的勇氣,才敢遺忘紅塵。
萬丈紅塵里,沒有人來拯救她了。
庄舟坐在她身邊,抬起手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手指,她驚覺地縮回去。
「你別怕。」她溫聲說,「時間會讓你淡忘一切的。」想來綺臻公主一直過著顛沛流離,提心弔膽的生活。
綺臻沒有出聲,臉上的神情凄然絕望,她抬著頭望著前方,視線空茫。
「天一亮我們就走。」庄舟低著頭小聲說,「我們一起走。」
綺臻詫異地望著她:「你去哪裡?」
「回家。」
「回哪裡的家?」綺臻迷惑地看著她,她那張不施脂粉清秀素麗的面容隱隱透著一種智慧的光芒。「你真是神女么?」聲音里還有未脫去的稚氣,清瑩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流轉出千萬種風情。
庄舟笑道:「我若真是神女,一定立刻就送你走,自然不會用逃跑的了。」
「可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呢?」
「感覺。」
「感覺?」
「是啊,我也說不清楚,你一靠近,我就知道是你。」庄舟也迷茫,不知道為什麼,她對綺臻公主,一直都有種特別的感覺,初次相逢,就能放下防備幫她,而且,還想跟著她一起離開這裡。
之後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變,她才明白,她和這個女孩的命運,被一根無形的繩子,緊緊捆綁在一起。
庄舟能感受到她心裡的仇恨,而這些仇恨,在之後,全部轉移到她身上。
「你真的不是神女?」綺臻再次發問。
「當然了。」庄舟搖頭微笑,她也希望自己是神女,動動手指,就能翻雲覆雨,那樣,耶律焱還敢要挾她?
「有一天我大仇得報,一定要好好感謝你!」綺臻坐起來,對著她深深一拜。
庄舟吃了一驚,連忙道:「快別這樣,只是舉手之勞而已。」眼睛瞟向窗外,天色亮起來了,「快躲起來,侍女很快就進來了。」說著拉起被子把綺臻蓋起來。
綺臻露出一雙眼睛,仍舊不放心,但是也無可奈何,因此聲音里還有一絲軟弱:「我相信你。」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第一眼相見,就很相信庄舟。
「你放心,我知道的。」庄舟放好了簾幔,侍女也進來了,她在床邊坐下,抬起一隻眼睛看著最前面的侍女:「昨夜有刺客闖入,我沒睡好,想再睡一會兒,你先出去。」
「是。」侍女正待退下,只見簾幔里一道暗影倏地飛出來,一眨眼的瞬間,就像一灘軟泥攤在了地上。
「你不會殺了她吧。」庄舟過去探探鼻息,幸好,只是暈了過去。
「殺她何須本公主親自動手?」綺臻不屑地瞟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子,「你想幹什麼?」剛才看見庄舟隔著床幔向她遞了一個眼色,她便毫不猶豫扔了暗器出去,把侍女的穴道點了。
「把她的衣服扒了!」庄舟笑起來。
綺臻瞪大眼睛。
「這個時候你怎麼笨了?」庄舟搖搖頭,只好自己去脫侍女的衣服,「穿上之後就跟著我出去。」
動作進行到一半,她又停下來,讓綺臻過來接手:「快快,自己動手,我有點兒事兒。」
說著走至桌子旁,稍微加了些水在硯台中,研了磨,鋪開宣紙,提起一管狼毫:
「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挂;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經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
寫完,擱下狼毫,怔怔看著紙上的詞句,突然眼眶裡濕濕的。
如果不是跨越過這千年時光,我如何會遇到你?
可是遇到你,卻是一場水中月鏡中花,飄渺無邊。
「你寫什麼?」綺臻抬起頭問她。
庄舟把紙吹乾,折起來,只輕輕念了一句:「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綺臻笑道:「我明白了,說的是你和焱哥——。」後面一個『哥』字生生又咽了下去,臉上的表情不自在地僵硬。
庄舟輕嘆:「如何心事終虛化?」
綺臻背過她,把侍女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由於昨天晚上王府里闖進了刺客,所以戒備十分森嚴,到處都是全副武裝的士兵,出口一一都被堵上了。
庄舟帶著化裝成侍女的綺臻走到院子門口,鬼目守在那裡,冷冷的像一尊雕像。他看見她,恭恭敬敬彎下身:「參見王妃。」
「今天悶得慌,我要出去透透氣。」她小聲說,怕引起侍衛的注意。
「大王吩咐過,不得王妃出王府一步!」鬼目不慌不亂地答道。
庄舟滿臉堆笑:「咱們兩的交情這麼深,你不會這點兒忙都不肯幫吧?」
鬼目依舊不動搖:「請王妃諒解。」
庄舟氣呼呼地瞪著他,還沒開口,身後的綺臻突然一步站到她面前,慢慢把頭抬起來。
鬼目忽然怔住了。
庄舟慌忙上前擋住她,而她卻微笑地說:「鬼目大哥,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
鬼目漸漸平靜下來,把頭低下去:「王妃想出去透透氣,可以由屬下陪同前往。」
綺臻笑起來,眼睛里亮晶晶的,似乎噙著淚水。鬼目有一瞬間的閃神,隨即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庄舟和綺臻跟上,一旁的侍衛見鬼目大人親自帶王妃出去,也就沒有多少懷疑。
等到走到花園中,庄舟才猛然想起潭淵的話,停下腳步,遲疑地說:「鬼目,可以從後門走嗎?」
綺臻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斜眼看著她:「為什麼?」
「從那裡我才能回家。」她無奈地說。
鬼目說:「我們從正門出去,再繞到後門去。」
「可是……。」庄舟想想潭淵也沒說過一定要從後門出去,於是只好說:「好吧,咱們快走。」
三個人邁開步子,身後響起一個嫵媚的女聲:「王妃上哪兒去,這樣匆忙?」
庄舟一凜,站定,綺臻悄悄把手伸進藏著匕首的袖口裡。
「出去透透氣,王府里太悶了。」庄舟笑著轉身,見麝蘭站在身後,一雙眼睛卻盯在前面的綺臻身上,不由得倒抽一口氣,「姐姐去哪兒呢?」
麝蘭笑道:「正好呢,我也覺得太悶了,一起出去逛逛吧。」說著走上前幾步,到綺臻面前停下,「怎麼茉蓮沒有跟著王妃呢?」
「茉蓮有事呢,那丫頭可要管著好幾個人,是大忙人呢!」庄舟裝作漫不經心地擋在綺臻面前,悄悄對鬼目使了一個眼色,「那就一起逛逛吧。」
綺臻立刻朝前走,道:「奴婢給王妃牽馬去。」
麝蘭吃了一驚:「要騎馬?」
庄舟笑說:「騎馬才精神,要不走路太累了。」一邊說一邊冷汗直冒,她這輩子只有見過電視上奔跑的馬,然後有幸瞻仰過耶律焱的大黑馬,嚇得心裡發虛,現在讓她騎馬——騎契丹人的彪悍大馬——她騎自行車還摔得七葷八素呢!
「我不大會騎馬,我……也是漢人。」麝蘭說的有些靦腆,她從小跟著母親從幽州流亡,一次被幾個強盜襲擊,母親被殺死了,她被幾個契丹商旅救了,帶回上京。後來被賣進一家酒館里唱歌,因她生得貌美無雙,又被一個官吏買下來獻給北院大王,然後她就做了他的舞姬,在王府里一呆就是三年。
大王待她好,供她錦衣玉食住著,閑來只聽她唱唱歌跳跳舞,王府里的其她舞姬歌姬也都這樣。大王不好女色,所以受到寵幸的女子不多,她只是其中一個。
庄舟也吃了一驚,道:「原來姐姐也是漢人!」
麝蘭點點頭,說話間已經走到王府門外,外面守衛的士兵一看見王妃出來,立刻齊刷刷跪下來請安,庄舟從沒有受過這麼重的禮儀,嚇得不輕,連忙說:「都起來吧!」
綺臻牽來了馬,低頭站在一邊,庄舟有些心慌,到底該不該帶著麝蘭一起去呢?帶她走添了一個累贅不說,要是被發現了又多害了一個人。
最終她過去交代綺臻說:「我看這樣吧,你去幫我買些宣紙回來,要很漂亮的那種。」
綺臻抓住了她的手,低聲說:「你不是要回家嗎?」
「不回了,把你送出去就好了,快點兒走吧。」庄舟仰起頭沖她笑笑,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和訣別的神情。
她喜歡這位公主,不知為何,打心裡喜歡她。大概因為她們都有無可奈何的命,所以心靈才會如此契合。
綺臻牽著馬轉過身,走出去幾步,想回頭,又怕被後面的人看出來,她還有很多機會回來,這位神女王妃,她從心裏面喜歡她,乾淨的一個人,沒有多餘的修飾,渾然天成的那種能夠讓人把心掏出去的氣質,讓她深深折服。
她會再回來的!
走了好遠,她才跨上馬背,馬蹄狂奔一陣就消失了。
庄舟有些悵然,回頭看見麝蘭疑惑的眼神看著遠去的那個女子,便上前去說:「我們進去說說話吧。」
麝蘭才由她拉著,走進王府里。
鬼目遲遲地停留在那裡,眼神執著地望著前方,早已沒有她身影的前方。
上天總算待他不薄,讓他有生之年看見活著的她,綺臻啊,只要你好,我就好。
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麝蘭才要離去,庄舟瞧見四下無人,便悄悄抓住她的手問:「姐姐,妹妹問你個事情,你知道的就跟我說說吧。」
「什麼事?」麝蘭問,好奇什麼事情會讓她如此緊張。
庄舟輕鬆地笑笑:「也沒什麼,就是王府後門出去一直走有個釀酒廠是嗎?」
「對。」麝蘭點點頭。
「那裡曾經出現過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麝蘭沉思一會兒,才說:「沒有吧,我也不太了解,我沒出過多少次王府,孤陋寡聞了。」
「哈哈哈,那回頭我問問茉蓮去。」庄舟放開她的手,閑聊幾句,麝蘭便起身告辭了。
院子里又空下來,靜悄悄的,秋天近了,天氣開始變得冷,這幾天到處都是漫天的風沙,幸而上京城裡不太嚴重,要不然王府里的雕欄畫棟恐怕都要被蒙上厚厚一層沙塵,說不定連續吹幾天的大風,要將半座房子都掩埋進沙土裡。
她看見鬼目還站在院子外,一臉雕塑的表情,便走過去小聲說:「我要從後門出去。」
鬼目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低頭不語。庄舟知道指望這個頑固的男人沒有用,氣呼呼地走進去,屋子裡的桌子上還留著她剛才寫的那首詞,平鋪在桌面上,用鎮紙壓著,淡紅色的薛濤箋上幾行小字,優雅飄搖地,恍若雲里霧裡,讓人感受不到真切的存在。
她忽然感慨萬分。
浣花箋紙桃花色,好好題詞詠玉鉤。
她不是來詠玉鉤,只是感慨系之,難耐情隨事遷。
她收好了這張紅箋,又取出另一張寫下:
今晚子時,王府後院,不見不散。
她找茉蓮,沒找到,恰好見麝蘭的侍女茉苓回來替主人取留下的手帕,庄舟想也沒想,折好紅箋,遞給茉苓道:「你出去時順道給鬼目大人。」
茉苓接過去,退出去悄悄打開,迅速瞟了一眼上面的字,才匆匆走出去,把紅箋交給鬼目,便走了。
鬼目打開來看,皺了眉,那丫頭究竟在想什麼?這個時候王府里戒備森嚴,她想逃出去根本不可能,她的身份不像綺臻那樣可以裝扮成侍女。何不多等幾日再走?
小心把紅箋折起來放進袖口裡,抬頭卻見耶律焱回來了,一臉的陰鬱。他忙低下頭行禮,心裡不知怎麼的有些跳得飛快。
耶律焱輕輕瞟了一眼鬼目刻意遮住的袖口,露出一張紅箋小小的角落,他微微變了臉色,卻沒說什麼,徑直走進去。
推門進去,就見庄舟坐在床沿上,神情恍惚,他進來了也毫無動靜,他不禁生氣,便說:「想什麼那樣出神?心愛之人?」
他這句話只是刻意調侃,目的只想緩和他們之間總是僵滯的氣氛,沒想到她卻想都不想就答了一句:「是啊是啊,關你什麼事!」
他知道她喜歡逞口舌之快,這話也許是無意說的,然而聽在他耳朵里還是非常刺耳,一氣之下就沒什麼好口氣:「本王可不希望本王的王妃做個紅杏出牆,讓天下人笑話的無恥女人!」
庄舟抬頭瞪著她,聲音里像混了炸藥粉:「你什麼意思?我紅杏出牆你管得著嗎?我願意給天下恥笑,怎麼了?」
他眼睛里要噴出火來,立刻轉身拉開門出去,他怒氣太大,害怕一生氣失去理智又會像那天一樣傷害她。
王府里接二連三的事情已經讓他煩透了!這個女人最好不要惹他!
鬼目看見耶律焱氣沖沖從屋子裡出來,知道庄舟肯定又惹他生氣了,悄悄為庄舟捏了一把冷汗,幸而她不是尋常女子,幸而她在大王心目中還佔著一定的地位,否則憑她的性格,恐怕早就在大王手下死了無數次了!
「今天她見了什麼人?」耶律焱走至門口,忽然停下來問他。
「回稟大王,只見過麝蘭姑娘。」鬼目答道,把侍女盡量忽略了說,「本來她們打算一起出去逛逛,可是王妃和麝蘭姑娘都不會騎馬,於是只好作罷,回來說了一會兒話,麝蘭姑娘就走了。」
「麝蘭?」耶律焱捏捏太陽穴,才好不容易從腦海里搜索出一個女子的身影,「去『蘭香院』。」
像皇帝巡幸後宮,『蘭香院』的歌姬舞姬以能受耶律焱恩寵為榮耀,只可惜他不大寵幸裡面的女子,所以一顆顆芳心石沉大海,偶爾會驚起波瀾,但也只是一瞬之間就平息的了。
他走進『蘭香院』的一刻,許多女子就幸福得快暈過去了,紛紛跑上前來,而他只抬頭就一樣看到隱在人群后妖嬈的女子。
他記得她,進王府時她的美貌曾經讓他小小地震撼了一下,她輕撫著琴弦,緩緩跪在他身前,嬌聲媚語:「奴婢叫麝蘭。」
而那一天綺臻剛好在,她躲在一棵大樹上,玩弄著手裡的鞭子,口中不屑地道:「耶律焱你真不要臉,一個人白白糟蹋了那麼多女人!不要臉!」
他冤枉得緊,這些女子可從來都不是他自己想要的,有人倒貼著送上門,他能怎麼樣?
綺臻跳下樹,來到麝蘭面前,一根手指戲弄地抬起麝蘭的臉,心裡賭氣,卻笑著說:「我要是你,決不會來做這個壞男人的妾!」
往事又浮上眼前,最近他頻繁地想起綺臻,也許是她走了太久了,他從一開始的仇恨冷漠,到了現在終於不能適應沒有她吵吵鬧鬧的日子。
原來這麼難過。
麝蘭已來到他面前,款款地跪下來,依舊是嬌聲媚語:「麝蘭參見大王。」
「起來吧。」他走到六角亭里坐下,「本王想聽聽你彈的曲子。」
麝蘭取來琵琶,放好,試了幾下音,就開始彈奏,可彈得卻是激昂的《十面埋伏》。一曲罷了,院子里靜悄悄的,片刻才聽耶律焱沉聲問:「為何彈得這首?」
「麝蘭不明白。」她微微抬起眼,「大王為何看不到身邊的埋伏?」
「哦?」他輕笑,神情是不屑一顧地狂妄。
麝蘭低下頭,臉色慢慢變得蒼白:「奴婢聽下人說,王妃和侍衛糾纏不清,在王府里悄悄傳信,麝蘭只是請大王愛惜面子。」
他半響沒動靜,漫不經心地喝著茶,嘴角始終凝著一抹笑容:「本王該走了。」
麝蘭站起來,有些激動:「大王若不相信麝蘭,也會相信自己的眼睛吧,今晚子時,王府的後院里,會有好戲上演,大王若有雅興,不妨去看看。」
他腳步不緊不慢,出了『蘭香院』,鬼目就在門外守著,這座院落只屬於他一個人,其餘人只能遙遙地仰望,幻想裡面會是何等的美艷無邊的春色。
他不說話,鬼目跟在後面,他去了議政的大廳里,忙著處理政事。
子夜悄然來至。
今晚王府里格外安靜,彷彿就是上天特意為她安排好的一個局。庄舟在床上躺著,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進來。
她有些慶幸白天惹惱了耶律焱,所以晚上他也不會出現來纏她,可這高興究竟有幾分,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好不容易到子時,她悄悄爬起來,腦袋探出簾幔外,沒有人,茉蓮通常不會在房間里看著她,此時可能在哪裡睡得不亦樂乎了!
她赤著腳跳下床,換了一身方便行動的衣服。
夜黑風高,北方的夜晚通常很冷,她來時的衣服不夠禦寒,所以又找了一件斗篷披上,這樣子有些做小偷的感覺。
戒備很松,她也沒有留意到,只感覺自己好幾次都『驚險』地和巡邏的士兵『擦肩而過』,覺得今晚是幸運之神眷顧她了。
後院里沒有人,庄舟走至中庭,四顧起來,心跳得莫名其妙地快。鬼目到底會不會來?她不敢確定,但今天鬼目看見了綺臻,所以她賭他一定會來的!
偌大的王府里她插上翅膀都很難逃出去,綺臻又不可能冒著性命之憂進來幫她,唯一能指望的,只有鬼目了。
正想著,卻見圍牆上跳下一抹黑色的影子,動作迅捷無比,像是一片樹葉落下來那樣悄然。
庄舟喜不自禁,小跑過去說:「你終於來了!」
鬼目捂住她的嘴巴,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她乖乖點頭,他才放開她。
「王府里戒備森嚴,就算你插上翅膀——。」
「我知道!」庄舟打斷他的話,「所以才來求助你!」
鬼目低下頭:「我不能幫你,這是對大王的不忠。」
庄舟反駁道:「那麼你幫助刺殺大王的綺臻公主逃跑,就是忠了嗎?你更是不忠不義!」
他握緊拳頭,聲音有些無力:「綺臻……我欠她太多了。」
「鬼目,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子效忠耶律焱,你會快樂嗎?為什麼不跟著自己的心,綺臻還活著,你只要出去,就能和她在一起。」
「是嗎?」突如其來的聲音,像懸崖上橫生出的一段枝幹,突兀得令人心慌。
鬼目和庄舟同時怔住,一陣腳步聲緩緩地靠近。
鬼目後退兩步,單膝跪下行禮,只有庄舟還傻乎乎地站著,腦子裡空蕩蕩的,像被一陣狂風吹過去,七零八落的。
耶律焱負手而立,站在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身後只跟著兩個親信的侍從。他臉色有些蒼白,目光凜然生威,冷冷地投射在她臉上。
僵持了幾秒鐘,庄舟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她抬起頭沒有一點兒愧意地說:「你答應過放我走的!」
「是。」耶律焱也不否認,笑容冰冷,「本王就給你機會。」
庄舟看著他,他眯起眼睛,樣子像一頭盯著獵物的雄獅:「本王給你一刻鐘的時間,讓你從王府跑出去,一刻鐘之後本王去追你,追上了,你跟本王乖乖回來,從此斷了逃跑的念頭。要是本王追不上,你就算自由了。」
庄舟覺得好笑,又是這樣的遊戲!
在沙漠中他們玩過,他還不膩,在這裡還要繼續玩一次?
不過,這一次,她稍微有點兒把握了!
她冷笑道:「只要有零點零一的機會讓我離開,我就算死也會走的!」
「還有!」耶律焱氣得大吼,命人將鬼目拿下,「北院王妃半夜私會男人,放蕩可恥,你逃跑若是被本王抓回來,兩人一同處死!」
庄舟倔強地迎著他的目光:「要是沒有把我抓回來呢?你要對他怎麼樣?」
「沒有捉姦在床,本王無憑無據,不會為難他。」他平靜地說。
她看向鬼目,深鎖的眉目間藏著無數懺悔的話,她只哽咽著說了一句:「對不起,我一定不會讓他抓回來,我會跑掉的。」
「快滾!」耶律焱咆哮,眼珠紅得要滴出血來。
庄舟轉身跑向後門,淚水在轉身的一霎那飛泄而出。
她也想跟他說一聲『對不起』,傾心付出,她卻不能給予任何回報。但是,即便她留下來,她也不能給他任何承諾。
她是被上帝詛咒的人。
夜色中消失了她的背影,耶律焱高大的身影投在青石路板上,倨傲地挺直。
鬼目一聲不響,被兩人挾持著,他看見庄舟跑得不見了,心裡又亂又靜,亂得惶恐,靜得蕭索。
他們就靜靜地等著,等到月亮移過了一大塊地方,耶律焱身邊的一個侍衛才低聲道:「大王,一刻鐘到了。」
「出動王府里的近衛軍,把王妃抓回來,只要不弄死她,傷了她也沒有關係!」眼中一抹嗜血的光閃過,他一聲令下,兩個侍衛立即跑出去。
鬼目半跪下來:「大王請——。」
「你以為本王會放了她嗎!休想!」他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鬼目站起來,立即跟出去。
四野吹來寒冷的風,庄舟冷得發抖,為了讓自己跑得更快些,她狠著心把斗篷扔了,身上只餘下薄薄的T恤和短褲,運動過後的汗水很快被風吹乾了。
她不能有絲毫的懈怠,那個男人是什麼樣的性格她最清楚,抓了她回去鬼目必死無疑,她幾乎是毫不懷疑他的殘忍。
她按照潭淵說的直直的跑,果然不多久就看見一個釀酒廠,只是奇怪竟會在郊外,那一排排的燈火告訴她裡面正在進行大規模的生產。
到了門口,裡面燈火閃爍,可是卻安靜得出奇,眼睛一瞟,看見暗處有幾個人的身影,她隱隱約約覺得蹊蹺,。
普通的釀酒廠外會有藏在暗處的守衛嗎?
看那些人的樣子一個個都不同尋常,雖然只是穿著一般人的服裝。但是個個生的虎背熊腰,凶神惡煞,看見她靠近,立即偷偷圍上來。
庄舟頓了頓,不敢上前,摸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如果他們是耶律焱的部下,那麼她過去豈不是自投羅網?而且就算不是耶律焱,是某一位契丹的權勢人,她冒然闖進去也會闖禍。
想來想去,進退兩難,前有虎狼後有追兵,是不是上天就註定她只能走到這兒了?
回家的機會就在眼前,她不能這麼白白錯過了,無論如何她要是試一試!
這樣想著,後面已經有鋪天蓋地的馬蹄聲傳來了。
庄舟衝上去,那幾個人立刻跳出來,擋住她:「幹什麼!」
「後面有很多官兵,都往這兒來了,見人就殺,可怕極了!」她驚恐地描述那些殺人惡魔的行徑。
那幾個人一驚,齊刷刷抽出腰間的鞭子,一人道:「快去通知公主!」
庄舟跟著進去的那個人,苦苦哀求著:「救救我吧,我是安分守己的百姓,遇上那些人,全家人都被殺光了,我無家可去了,在這裡我願意做牛做馬……。」
外面已經亂起來了,裡面的人也都出來。庄舟跟著進去,才知道這座『釀酒廠』裡面原來別有洞天,那些釀酒的人一個個都凶神惡煞,操著刀子站在兩旁。
她心慌起來,只聽裡面有人高喊道:「公主!官兵找到這兒來了!」
庄舟抬頭望去,只見最裡面那座宏偉的建築物里走出來一個女子,雪白的狐裘襯托她嬌小的身軀,玲瓏婀娜,她從裡面急匆匆出來,一抬頭也看見庄舟,不禁愣了一下。
「綺臻公主!」庄舟驚呼,怎麼會是她?她躲在這個地方,還有這麼多部下,難道是想密謀造反嗎?
可是潭淵公主讓她上這兒來幹什麼?她能回去的關鍵竟然是綺臻公主嗎?
「你怎麼會來?」綺臻走過來,上下打量著她,面色狐疑。
「我跑了。」庄舟的心越來越慌亂,隱約知道肯定大事不妙了。
「後面的官兵是怎麼回事?」綺臻大喊。
庄舟一瞬間面色蒼白,後面的官兵是怎麼回事?自然是跟著她來的!
天哪,她驚駭不已,自己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綺臻抓住她的衣領,瞪大眼睛:「你說!他們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庄舟拚命搖頭,她只是聽了潭淵公主的話跑來這裡,並不知道這裡是綺臻隱藏的地方,綺臻在這裡聚集了這麼多人,自然不會有什麼純良的動機,自己的一時魯莽,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綺臻冷靜下來,只是聲音里還是無法抑制住顫抖:「所有人往後山撤退!不準正面和官兵交鋒!快撤!」
庄舟腦子裡已經亂多一團,她不得不佩服綺臻在這樣的時刻還能這樣清醒,她抓住綺臻的手,害怕地說:「綺臻,你……。」
「你跟我走!你把官兵帶到這兒來,我不會饒了你!」綺臻一把揪住她,拖著她隨部下一起撤退。
「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庄舟百口莫辯,鐵證如山,她就算多出一百條舌頭也辯論不清楚!
一時之間她到有些明白潭淵的意思了,耶律焱是綺臻的大仇人,而她自己則是耶律焱的王妃,綺臻恨耶律焱也必然會恨她這個王妃!而據說綺臻和潭淵的姐妹關係還不錯,那麼潭淵一定知道這個地方是綺臻的老巢,因此才會讓她跑到這裡來,綺臻看見她,必定會殺之而後快。
這招借刀殺人果然夠狠!只是潭淵當時一定沒有想到庄舟會和綺臻認識,而耶律焱會玩起那樣一個貓捉老鼠的遊戲。
說到底,綺臻若是出了事,潭淵公主才是罪魁禍首啊!
綺臻沒有聽她的話,她滿腦子裡都是當日刑場上一家人血流成河的場面,父王,兄長,奶媽,還有一起玩過的丫鬟……記憶里的紅色撕裂她的神經,她一邊跑,一邊回憶。她一點兒都不害怕和耶律焱正面對決,那日他在刑場上冰冷的眼神已經讓她心如死灰,只是這麼多忠於父王而追隨她的部下不能白白犧牲了性命!
而她太粗心了,竟然忘記了耶律焱身邊有一位身懷奇異力量的神女!她對庄舟能找到她的盤踞地點一點兒都不感覺奇怪,全國上下對這位神女的傳言早就沸沸揚揚了。她近乎神,能為大遼帶來無盡繁榮的女神!
一行人跑進山,根據綺臻的指揮大家分散跑向不同的方向,這樣既能分散敵人的注意力,更能最大限度地減少傷亡人數!
綺臻帶著庄舟和忠僕赫扎朝西方跑,庄舟心臟無法承受這樣長時間的激烈奔跑,已經開始隱隱作痛,腳步也慢下來了。
「快跑!你死磨蹭什麼!」綺臻抓緊她的手。
「我不舒服……跑不動了。」
「少跟我裝!今天就算你死了本公主也要帶著你!你是耶律焱身邊的重要人物,抓了你可不一般,一會兒他要是追上我們,本公主就把你當作人質!他若捨得下你,咱們就同歸於盡吧!」
庄舟捂著胸口,步履踉蹌地跟著她們跑,體力嚴重透支,四周流動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最後竟然若有若無!她張著口,滿臉汗水,劇烈地喘著氣。
赫扎停下來,面色凝重地道:「公主,她好像真的不行了。」
綺臻冷哼一聲:「她是神女,會有什麼事?繼續跑!」心裡有些不忍,這個女人好歹救過她,可是他帶來這麼多大遼追兵,她的部下恐怕全部都逃不了,她恨得抓狂,這麼多年的計劃準備,全都毀於一旦了!
赫扎心地善良,看見庄舟真的支撐不下去,這樣子反而會拖累他們,無奈之下只好把庄舟背起來,又跑了一段距離,突然沒路了!
綺臻急急停下腳步,額頭上的汗水一顆顆滴下來。
沒路了,上天也要亡她嗎?
眼前是陡崖,雖然不高,但山勢太陡,又多是嶙峋的山體,跳下去摔不死,只怕會撞死了。對面有另一座山,相距約七八米遠,過去也是絕無可能的。
赫扎探下頭望去:「若是在春季,這裡應該是一條河。」
綺臻焦急地說:「我們現在怎麼辦?」一抬頭,看見樹林子里的火把蜿蜒著一直朝他們的方向過來,她抓住庄舟的手臂,「你是怎麼引著他們跟來的!」
庄舟眼睛半閉著,虛弱地說:「我不知道……。」
綺臻把她從赫扎背上扯下來,摔在地上:「我這麼相信你!你居然這樣對我!」心裡有一絲凄然,自從她們一家毀在耶律焱手中,她便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可是面對著庄舟,她真的是毫無戒心的,沒想到……
庄舟勉強著站起來:「沒錯,他們是跟著我來的……。」後面的話沒能說完,胸口裡一陣猛烈的咳嗽將她打斷了。
綺臻的眼神幾近絕望,又有一絲看破冷暖的淡然:「我早就知道這個世上我不該相信任何人!」
庄舟咳得天昏地暗,耳膜被震得轟隆隆作響,她沒聽到綺臻說的話,可是已經明顯感覺那些追來的人已經接近他們了。
兩排火把蜿蜒如巨龍,浩浩蕩蕩地靠近了,追來的侍衛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遠處有好幾處地方展開了廝殺,刀光劍影,鏗鏘交戰的聲音時時傳來。
綺臻看著包圍過來的火把,知道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無論如何都得死,但她絕對不能死在耶律焱手下,那是她這一輩子的恥辱!
「赫扎叔叔,臻兒不能讓他抓住,臻兒是父王唯一的女兒,不能讓父王失望。」綺臻退了一步,手上忽然多了一把匕首,眼中淚意濛濛,「臻兒寧死……」
「公主。」赫扎嚇得肝膽俱裂,一步衝上去,想奪下她手中匕首,然而他終究老了,而綺臻身手敏捷,他哪裡能搶得下來?
「公主!」赫扎『噗通』一聲跪下來,老淚縱橫。
「赫扎叔叔,你起來!」後面的追兵已經近了,燃燒的火光能照著綺臻的臉,兩行淚水順著流下來。
這一次,她輸得不甘心!
「來生,綺臻一定報答赫扎叔叔教導之恩。」她閉上眼睛,匕首的寒光輕輕一閃。
氣息微弱的庄舟掙扎著站起來,撲上去阻止,「綺臻公主,還有後路,還有後路的!」
耶律焱對綺臻有感情,綺臻對耶律焱也有感情,這兩個人之間有轉圜的餘地,不是非要見死傷才行!
綺臻公主性子剛烈,只要肯弱一些,事情就會出現不一樣的一面!
「滾開!若不是你,我何至於此!」綺臻憤然,猛力甩開她,而庄舟緊抓這她雙手不放,兩人扭打間,忽然刀鋒偏轉,匕首朝庄舟心口上刺去!
只聽一聲血肉撕裂的聲音,扯得人神經顫抖。
庄舟的手緩緩鬆開……
綺臻瞪大了眼睛,鮮血順著匕首流了她滿手,滾燙的溫度順著手上的神經傳進身體各處,她難受得不能呼吸,有一瞬間,她似乎覺得匕首是刺在自己心口上。
汩汩流著鮮血的人是自己,疼得撕心裂肺的人也是自己。
庄舟不可置信地眼神閃動在黑夜中,遠方的火把在她眼中點亮了一盞一盞的燈火,璀璨得驚人!
就在這時,先於那些火把一步的幾匹馬已經追上來了,跳下馬背的人解開斗篷,卻是潭淵公主,她快步衝過來,邊跑邊喊:「綺臻!綺臻!」
就在她趕來的下一刻,耶律焱也趕到了,陡崖前站立的三個人讓他著實一驚。
面對他的人是綺臻,多年後相遇,她臉上已經退卻了少女的羞澀和天真嫵媚,種種磨礪在她眼中刻下淡淡的憂傷。只是此時她臉上充滿了恐怖的表情,雙眼瞪得極大,忽然間抬起眼睛,看向了他,她怔了一下,踉蹌地後退幾步,雙手保持原先的姿勢,向前伸著,手上佔滿了鮮血。
「我,我不是……」她恐懼地看著耶律焱,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只是不想落到他手中。
耶律焱目光一凝,心口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從高出落下來,輾轉碾過他的心臟。
如果他沒看錯,綺臻手上的血,是庄舟身上的……握著韁繩的手緊緊用力,幾乎將指甲都陷入皮肉之中。
但他一動不敢動,似乎這樣子,時間便可以沉澱下來,他就不用看到內心深處最怕看到的那一幕。
不,不會這樣的,她是天神賜給大遼的神女,她擁有至高無上的神力,她一個人可以摧毀固若金湯的城池,就連兇殘的野狼在她面前都俯首下跪。
天神眷顧著她。
所以她,她不會有事的。
心裡從沒這麼在乎過一個女人,她不僅是天神送給契丹的禮物,也是天神恩賜給他的妻子。
她絕對不能有事!
他一直看著背對著他的庄舟,眼神幾乎痴了一般凝視她的背,直到她慢慢轉過身來。
那一轉身的時間竟然那麼漫長,彷彿用了他畢生的時間,他在等待,可是盡頭裡,卻沒有他熟悉的容顏。
微微帶著青紫色的臉上茫然無措,太多情緒佔滿了心裡,她竟一時不知道應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眼中落滿了星辰的光,火把的光,亮晶晶地一閃一閃。
她稍微動了一下身子,全身上下就痙攣似的痛起來,她把兩隻手放在胸口處,小心翼翼握著那把匕首。
「我……」一張口,鮮血就狂涌而出。
耶律焱跳下馬背衝過來,她近在咫尺,可他眼中卻儘是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
「亂臣賊子竟敢在上京作亂,統統殺無赦!」他的聲音恍若被烈風撕碎了一般,響徹整片漆黑的天地。
綺臻一驚,踉蹌著向後退去,她從未看見這樣的耶律焱,就算當年火神淀之變,先皇被殺,太子下落不明,他也依然能保持冷靜,處置他所有的仇人!
現在的耶律焱瘋了一樣,在場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跑到半路的潭淵忽然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憤怒的耶律焱,又回頭看了一眼綺臻。
「綺臻快走!」她沖向耶律焱,雙手抱住他結實的腰,用盡了全身力氣,閉上眼睛大喊,「走啊!走啊!綺臻,今天的官兵是我引來的,你告訴我你藏在這兒,是我害了你,你快走啊,快走啊!」
她如今悔恨不已,這樣的結局,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讓庄舟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也不會阻礙她。
她想借綺臻的手殺了庄舟,神不知鬼不覺,耶律焱就算要怪,也怪不到她頭上來。
但她沒想到耶律焱會跟著庄舟來,導致綺臻猝不及防,多年苦心毀於一旦!
命運已經錯得太多了,再也不能一錯再錯!
可是四周的官兵紛紛潮水一般湧上來,綺臻根本是無路可逃!
耶律焱憤怒地甩開潭淵,她被甩出去老遠,身心俱裂,喉嚨嘶啞,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發瘋一樣,沖向綺臻,瞳孔血紅,像要活生生把她吞下去!
潭淵害怕地哭起來:「我……對不起……」
看見耶律焱離自己越來越近,知道這一次根本不可能離開,庄舟忽然一用力,忍著巨大的痛把匕首拔出來,決然道:「我用我的生命換綺臻公主的命,讓她走!」
她聲音不大,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背負著契丹人太多信仰,她的一舉一動,全都受著關注。因此幾乎所有人都聽見她說的話。
一時之間,四周安靜下來。
寂靜的空氣,連人們喘息的聲音都一清二楚,月光傾瀉而下,冷淡的白色照著庄舟的臉。
耶律焱慢慢停下腳步,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那裡面隱藏著太多的情緒,常人根本無法看清。
「你說什麼?」
庄舟狠狠吸了一口氣,忍著痛,一個字一個字說:「用我一命,換綺臻公主活著。」
鮮血順著傷口流出來,一點一滴,身體里暖暖的血液越來越少,她越來越冷,所有和生命有關的東西,都在慢慢變冷。
還是沒能回家……可是死在這裡,她一點兒都不覺得難受。
耶律焱半響都沒說話,深邃黑眸里映著她蒼白的容顏,月光更加清冷寂寥,他覺得雙手在顫抖。
用她一命,換綺臻……
值不值?
綺臻臉色蒼白看著他,他的眼神好可怕,像要把她吞噬了一樣,她不住後退,身後就是萬丈懸崖。
天上的月亮突然亮得晃眼,此時是深夜,可是月光如同白天一樣,照得一切清晰可見。
周圍的士兵里忽然有人大呼:「神女,神女好像要消失了!」
這一喊,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庄舟站立不穩,失血過多,導致眼前一片模糊,她想倒下去,可是低下頭看自己的身體,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慢慢消失……
先是淡淡的透明,月光之下,緩緩淡開,如同煙霧,如同清風。
耶律焱上前朝她踉蹌走了兩三步,可是什麼都來不及,前面的身影,已經淡的只剩下一團模糊的影子。
「庄舟……。」他感覺不到了空氣的存在,她消失了,一起將他身體里某個重要的東西也帶走了……
像是螢火蟲飛起來,庄舟的身體在最後一刻突然散成一片晶亮的沙塵,飛向天空。
臨去的那一秒,她也看見耶律焱在看她,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什麼東西很亮很亮,一直亮在她的心上。
「不……」她看見他伸出手,朝著她消失的方向,輕輕一抓,卻只抓住幾縷月光,他悵然地看著。
下一刻,只見他忽然衝到她剛才站立的地方,四處尋找。
「庄舟,庄舟……」她怎麼就不見了?這個遊戲,她已經輸了,輸了就應該履行諾言,回到他身邊,再也不離開的。
可現在,她去了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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