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考不成
寧夏再蘇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簡陋的柴房。
柴房三面都都滿了摞得老高的劈柴,僅他躺著的這一側,置了一張矮小的破舊木床。
他拉開柴門,入眼的是個寬闊的院子,大約有三百多平,院子四面建了近二十間廂房。
他正打望著,一個灰袍中年中院門疾步匆匆行了進來,瞧見他,遠遠招手,「正好,柳執教找你問話。」
他跟著灰袍中年進了一間明廳,三個人在廳中坐了,居中坐著的是個面目和善的中年,左右落座的是兩個青年,一個圓臉、一個方臉。
來的路上灰袍中年做了自我介紹,他是東華學宮內務處的一名管事,姓薛。
薛管事領著寧夏入廳后,便向他介紹了三人的身份,那個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是學宮的柳執教。
兩個青年,圓臉的叫陳子龍,方臉的叫夏冰。
在聽說了正是陳子龍和夏冰將自己救回的,寧夏給兩人連鞠了好幾個躬。
「除妖救民,正是我輩職責,不必客氣。」
「也是你的運道,恰巧遇上我們,不過你還是要多謝陳兄,沒有他的鐵鈞弓,還真趕不走那頭鐵鉤獠豬。」
見禮畢,雙方轉上正題。
此番,柳執教找他,正是想從寧夏處問到有用的情報。
此次獸潮攻擊東華地界的村莊,初期有不少人逃出,到了中期,已經沒有倖存者了。
東華學宮組織了好幾次反撲,順道也搜救難民,都無功而方。
眼見反撲行動已到尾聲,忽然冒出個倖存者來,柳執教不能不加以關注。
「……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一覺睡醒,就在曠野了。現在什麼也想不起來,就是看見很多死屍。然後,撿到一把刀和一桿長矛,沒多久就遇到一隻巨大的豬妖,它要吃我,我便是死也不能讓它好過……」
寧夏沒辦法編排,他連今夕何年,置身何處都弄不明白,胡編就是找虐。
他只能推說記不清了,給人一種得了離魂症的印象。
柳執教見問不出什麼,擺手道,「好了,老薛,帶他下去吧,先將養兩日,通知治安署的人帶走,好生安頓。」
寧夏沖柳執教鞠一躬道,「這位大人,我想加入學宮,像兩位恩人一樣,除妖救民。」
他腦筋很清醒,陳子龍和夏冰能從鐵鉤獠豬口下將他救回,足見非是凡人。
他也想獲得這非凡的力量,東華學宮是個很好的入口。
柳執教含笑道,「你有此心甚好,等你夠資格了,可以報考我們東華學宮。」
「報考?不應該是收錄么?」
寧夏暗暗好奇,他看過不少修仙小說,自動將東華學宮代入成了一家宗門。
陳子龍道,「執教,寧夏有血勇,那等情況下,尋常人早就嚇癱了,我覺得他是可造之材。不如先安排進役房,看他造化。」
柳執教道,「寧夏,你可願意入役房?」
「在下願意,多謝執教和兩位恩公。」
東華學宮看著也像名門正派,暫時在此間安身,人身安全應該有保證。
柳執教道,「老薛,人就交給你了。妖獸橫行,百姓破家,皆是我等護衛不力,倖存者不易,當好生照料。」
薛管事領命,引著寧夏去了。
「執教,我覺得此人的身份可疑,絕不是農夫。此人雖滿面風霜,但手指細長白凈,連老繭也無,不是長年勞作之人。」
夏冰低聲道。
陳子龍眉頭微皺,「夏兄,你的意思是他是人奸?這玩笑開大了,他手無縛雞之力,那些妖人們就是再蠢,也不會派這麼個姦細進我東華學宮吧。何況,當時的情況你我都是親見,若不是我突然出手,他命都沒了。」
夏冰低眉,「妖人狡詐,不可不防。就像這次,妖人倡亂,聲東擊西。我們和城防軍都被耍了,害的城郊二十多村莊被毀,上千人橫死,數萬人無家可歸。不管怎麼說,寧夏來歷不明,不可不防。」
柳執教道,「夏冰所慮有理,正好,將他留在役房,也好暗中考察,看他到底是人是鬼?」
…………
薛管事將寧夏帶回后,給了他個臨時號牌,說憑此物,可以在三號食堂就食。
又交待他無事可以在學宮裡走走,熟悉情況,只要不去禁止之地即可。
還說,五日後,有一批從難民中遴選出的雜役,即將入職,到時候,會將寧夏和眾人一起安排。
薛管事去后,寧夏回到柴房,靜坐休息。
窗外陽光正好,微風不燥。
仔細算起來,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一個月了。
他原本是江城的一名高三考生,因為偶然從古玩市場上買的一枚「鳳凰膽」,從高考考場上稀里糊塗地到了這個妖獸橫行的世界。
沒有遇到陳子龍和夏冰之前,他在七八個遍布殘屍的煉獄一般的村莊,遊盪了近一個月。
期間,他被各種各樣的妖獸,殺死了五六次。
每一次,他都能靠著和他一起穿入此間的鳳凰膽涅槃重生。
這一個月的死而復生,他基本弄清楚了鳳凰膽的一些規律。
鳳凰膽內有九道紫色紋路,每一道紋路都代表著他的一次復活和修復身體的機會。
每消失一道紋路,會在七天後復原。
也就是說,只要不在短時間內被人重複殺死九次,他幾乎擁有了不死之身。
這驚人的發現,並沒讓寧夏心中騰起多少歡喜和野望。
衰弱的身體,在這個異獸橫行的世界,縱然無限次復活,也是螻蟻。
他渴望力量。
緊緊握了握胸前的鳳凰膽,他暗暗咬牙,「既來之,則安之,連死都不懼,還怕什麼呢?」
念頭既定,他出了柴房,在學宮內遊走起來。
第二日上午,他找到了一個閱覽室,憑著臨時號牌的許可權本來不能入內,但看守的秦管事在知道了他難民出身,心生憐憫,放他入內。
這間丙子號閱覽室,本就是供後勤內務人員借閱之用。
不然,秦管事也不敢開這個口子。
寧夏打開一本本書籍,如同緩緩推開新世界的大門。
令他慶幸的是,此界的文字亦是繁體漢字,他閱覽起來,並沒有多少障礙。
他弄清了自己所處之地,乃是吳國的東華城。
東華學宮是東華城唯一的官方學府,歷史悠久,影響巨大,出了很多了不起的人物。
東華學宮教授的不是八股科舉,而是武道修鍊。
東華學宮和東華城城主統領的城防軍,共同構成東華城的強大武力。
與此同時,整個東華城也面臨著巨大的危機——妖人作亂。
此次獸潮,就是妖人們發動的。
寧夏穿入此地,正遭遇一起獸潮攻擊的尾聲。
雖然這次獸潮過去了,但並不意味著危險的結束。
閱覽室內書籍雖多,但沒有修鍊功法,時政性的文章也極少,他是多方翻閱,外加和秦管事聊天,才探聽到這些資訊的。
這日正午,鐺,鐺,兩聲鐘響,三號食堂開飯了。
寧夏合上一本《稻粱志》,放回書架,快步出了閱覽室,向秦管事致謝后,疾步匆匆奔向食堂。
來東華學宮已經五天了,他基本熟悉了這邊的日常。
他倒不是聞飯則喜,只因今天就是他正式轉成雜役的日子。
一早,薛管事便收回了他的號牌,給了他一百銅元鈔。
吳國的貨幣主流,還是金銀銅,冶鍊技術的高度發達,造成了銀元、銅元的大流行。
一枚銀元,重七錢三分,可兌換百餘銅元,具體兌換比率雖一直在波動,但幅度不大。
銀元、銅元,雖已簡便,但學宮還是嫌攜帶不易,自行開印了銅元鈔,在學宮內部流通。
百元精美輕薄的銅元鈔才入手,寧夏心中一陣火熱。
這幾日,他實在素得狠了。
自入了學宮,雖有薛管事給的號牌,日日能在食堂取食,米飯管飽,素菜隨添。
但那號牌不供應任何葷腥,寧夏腹中早就沒了油水。
每日在食堂吃飯,就靠著盯別人碗里的葷菜,靠大幻想術才能吃得香甜。
今日得了這銅元鈔,他就可以憑鈔購餐,雖說薛管事有交待,這一百銅元鈔是預支的,今後要從薪俸中扣除。
但寧夏哪裡還管得了這許多,說破大天,他今天一定要吃肉。
才到食堂門口,他就被洶湧的人潮嚇到了。
本來每天到飯點兒,食堂的人就不少,今次因為新招了上百雜役,今天的人潮來的更猛了些。
排了好一陣隊,好容易輪到寧夏時,葷菜窗口就剩最後一份紅燒肉,高達五元的標價,讓他暗暗咋舌。
奈何的魂魄都快要被那油汪汪的玫紅色紅燒肉給吸走了,他點出五元遞過去,打菜的朱大媽麻利地一勾,一顛,半勺紅燒肉就遞了過來。
寧夏才要伸碗接住,哐的一聲,一個大號的飯碗擠開了他的碗,截走了那勺紅燒肉。
寧夏懵了,轉頭一看,卻是個渾身髒兮兮的紅袍老漢,臉上沾著污泥,頭上的道髻扎得極為隨意,雜毛亂飛,腰間掛著個碧綠酒葫蘆。
「好你個程老頭,不讓賒賬,你還搶起來了,作死啊……」
朱大媽探出頭來怒罵。
程老頭哂道,「欠著欠著,又不是不給,朱永那貨都沒來找我,你咧咧什麼。」
朱永是內務總管,正是朱大媽等食堂後勤人員的頂頭上司。
見他搬出朱永來,朱大媽哼了一聲,不再說話,將那五塊錢遞迴給寧夏。
寧夏收了錢,心裡暗罵無數個握草。
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他不會蠢到為了一碗肉自找麻煩。
他將要退走,程老頭曬道,「小小一個雜役,也想吃肉?卻不知你父母妻兒死在妖獸口中時,你在何處?」
寧夏不理會他,程老頭嗤道,「沒種的夯貨,沒救了,現在的學宮是越來越不成了,什麼傢伙都放進來。」
罵罵咧咧一陣,程老頭端了碗,晃晃悠悠地去了。
肉沒吃到,反挨了一通罵,寧夏心裡窩火,牢牢記下程老頭的模樣。
沒滋沒味地吃了午飯,寧夏返回柴房。
昨天,薛管事給雜役們集體分配了宿舍,寧夏提前量打得好,早早和薛管事說了他睡覺動靜兒大,不願去宿舍打擾別人,就睡在現在的柴房挺好。
薛管事念著柳執教特意提點過要他關照寧夏,也就同意了。
寧夏在床上躺了半個小時,三聲鐘響,他拿起新發下的雲漿紙和炭筆,往竹賢樓趕去。
今天下午有一場宣教課,是專門給他們這些雜役開設的,既立規矩,又說明情況。
他向閱覽室的秦管事打聽過,知道宣教課是他們這些雜役,難得的可以向執教提問題的機會。
寧夏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他在閱覽室翻閱許久,並沒有找到和修行有關的知識。
只知道東華學宮的學員們,普遍都在「導引」境,至於何為「導引」境,他完全沒有概念。
入得竹賢樓,他找了個靠前的位置,將將下午兩點左右的樣子,聽講的雜役們都到齊了。
其中不只有此次新招募的雜役,還有已入職的雜役,林林總總,小二百人。
眾人坐定,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一個身影晃晃悠悠踏上前方的講台。
一見來人的賣相,底下頓起陣陣私語。
寧夏也驚訝不已,站上講台的竟然就是中午和他在食堂搶紅燒肉的程老頭。
程老頭似乎中午灌了不少,腳步都虛浮了,半趴在講桌上,還沒說話,先打了仨哈欠。
底下的私語聲漸漸大了,皆是在議論程老頭,更有甚者,對學宮派如此一個老朽來糊弄自己,表達強烈不滿。
啪的一下,程老頭一巴掌拍在講桌上,疼得直呲牙,指著眾人怒道,「就你們這幫爛貨,也配聽我的課?妖獸橫行的時候,你們這些爛貨在何處?是不是都顧頭不顧腚的逃竄,拋下父母妻兒?嘖嘖,倖存數萬人中,老弱不足三成,怎麼做到的……」
程老頭一陣狂噴,從人格上挖苦、打擊,漸漸有人退堂,以示無聲抗爭。
並不是所有人都和寧夏一般期待這場宣講課,絕大多數雜役,都只是想成為雜役,好謀求生存下去的機會,並不關心修鍊。
即便真有志於考入東華學宮的,見了程老頭如此賣相,實在對他生不出多少信心。
見底下有人退場,程老頭噴得更用力了,「走了的,還算知恥知羞,還算有葯可救……」
十分鐘后,偌大個場子徹底清凈了,就剩了寧夏一個,屁股生根,安坐不動。
「喲呵,還真有不要臉……咦,是你小子,好個孬種,竟有如斯的厚臉皮,還不滾蛋,指望老子給你上課不成……」
程老頭狂噴,寧夏安坐不動,任他廢話。
程老頭又噴了十幾分鐘,寧夏的屁股彷彿黏在椅子上。
「好個無恥之徒,不要臉的奇葩,若是進了學宮,怎麼得了。老子要和南懷遠說道說道,你這樣的敗類絕不準進學宮……」
程老頭依舊狂噴,並不離開。
寧夏並不理他,他在閱覽室中看過《學宮律》。
他記得很清楚,其中有一條,嚴格限定了執教不得無故曠課,早退,遲到。
此刻,程老頭狂噴不撤,寧夏大概猜到程老頭還是忌諱條律的約束,想逼自己先走。
見寧夏根本毫無反應,程老頭累得氣喘吁吁。
「小子,你到底滾是不滾。」
「學宮律,第七章第三十八條,宣講師不得無故曠課、早退。曠課一次,記大過一次,罰金五百元。早退一次,警告一次,罰金三百元。執教若不願宣講,自便就是。不過,晚輩一定會上報學宮。」
寧夏沉聲說道。
不惹事,並不代表他怕事。
食堂里為一碗紅燒肉和來歷不明的程老頭起爭執,無疑是蠢事,爭贏了也是輸。
然而此刻,他大概弄清了程老頭的身份,也觀察到學宮是個紀律嚴明、賞罰分明的體系。
有《學宮律》明文規定,他犯不著還慣著這糟老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