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月上柳梢頭,更深人悄。
已是萬籟俱寂的深夜,白日里因喜事喧囂熱鬧的金宅此時進入了夢鄉,清風苑裡一片寧靜,主人的新房寢屋之中只隱隱透出一絲留夜燭火微亮的細光來,也是一派風平浪靜。
紅帳之中,兩人同衾而卧,誰都沒有動,就這樣安安靜靜地並躺著。
玉珠的心跳比方才剛剛躺進衾被的時候要平復不少,但作為一個新婚夜第一次和男人同寢一榻的姑娘家,感受到身旁的人依稀傳來的體溫,面頰還是止不住地有些發燙。
她在一片昏暗寂靜中睜眼望著頭上方的帳頂。
昨夜新婚前一晚她是和她阿娘一道睡的,阿娘給了她一冊避火圖,母女倆蒙在被窩裡悄悄私語,她阿娘教說了她好些夫妻敦倫的相處之道。
阿娘說,夫妻間行周公之禮,若是相合默契,亦是能體會銷魂極樂,這大都是由男人主動的,她只消放鬆了心身擺好姿勢配合好丈夫,交給丈夫,順其自然便可。
可是現在……
玉珠悄悄偏頭看向一邊,黑暗中她不大能看清,但能感覺到身邊人均勻和緩的輕微呼吸。
也不知睡著了沒……
玉珠想了想,然後試探著壓低了嗓音小小聲開口,「相公~相公~~相公你睡了嗎?相公~~」
蒼羲躺平在那兒閉目養神,聽到身邊的女人奶貓兒一樣呢呢嗚嗚的叫喚著,他連眼皮都沒動一下,繼續閉眼假寐,絲毫不打算回應。
「相公~~」玉珠再接再厲。
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該不會真睡著了吧?
「相公。」聲音稍微響了點。
蒼羲繼續平躺,裝聾作啞。
玉珠等了好一會兒,依舊沒聽到身邊有丁點兒動靜……她想了想,她成婚本就是著急生娃娃,這樣可是不成的!既然山不來就我,那我便去就山,所謂敵不動我動。
錦被之下,她伸開手屏住呼吸,慢慢地,一點點挨過去,再挨過去……很快她就摸到了一片衣角,她捏著那衣角輕輕拽一拽,沒反應,再拽一拽,再拽拽……
原本平整的以上衣角被皺巴巴地扯向了一邊,衣襟都快要被扯散了,蒼羲終於開了口,在黑暗之中丟出兩個字,「何事?」
玉珠猜想這書生可能讀聖賢書讀傻了,都不知道新婚洞房花燭夜要幹些什麼事,她覺得她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孩子是不可能兩人並排躺著就從中間蹦出來的,「相公,今夜……是你我新婚夜。」
她凝神等待著,過了好一陣才聽得男人淡淡道:「我知道。」
然後,玉珠等了好久,依舊不見任何動靜。
他這是何意?
玉珠不禁有些羞惱了,這書生是真的讀聖賢書讀傻了不通人情?是對她不喜亦或對此樁入贅為胥的婚事臨了起了反悔之意,所以此番所為是在向她表達不滿?可這兩月的相處下來,玉珠明明也能感覺到宋敘是對她有好感的。
但現在成過了親拜過了堂,入了洞房,生米煮成熟飯就差臨門最後一步。
作為金家的少當家,玉珠這些年來打理偌大家業,在生意場合和男人們拼殺,總是要少些平常深閨女兒家的含羞帶怯,有時候若要但成一單生意,自己看準下定決心之後,就不能給對手留猶豫的機會,要的便是快刀斬亂麻。
於是玉珠蹬蹬腳,挨著男人往裡挪了幾寸,再挪幾寸,直到靠到了蒼羲邊上,兩人已經手臂碰到了手臂,近得她能味道他身上獨特的味道,似乎……之前都沒注意過,就像是雪山上松柏清冽的味道,說不出是什麼香味,但很吸引人。
蒼羲自是注意到旁邊女人窸窸窣窣的小動作,他打定主意懶得理會,於是也隨之往裡又挪了幾寸。
這拒絕的意思已經相當明顯了。
玉珠也有點小惱了,怎麼著?莫非這真實打算後悔不認賬了?
她是商人,金家鐵娘子可從不做虧本的買賣!阿娘雖說男人會主動,可若碰上個不主動的,昨夜她看的那本辟火冊里女/上/男/下的教學圖也不是沒有……
玉珠決定再明著一些提示他,若是再不行,她主動出擊也不是不可以。
「相公~~」玉珠挨著蒼羲胡亂摸索著,正巧就抓到了男人身側的一隻手,她抓住機會一把握住,男人的手寬大且修長,溫暖乾燥……
「元祈哥哥,今夜是你我新婚之夜,春宵一刻值千金~~」姑娘的嗓音嬌媚軟糯,如蘭的吐氣噴在男人耳後頸。
敏銳地察覺到男人打了一個細微的激靈,玉珠心中偷笑,原來也不是什麼感覺都沒有的呆愣子嘛……
正想著,她抓著男人的手一下被緊緊反握住了,下一瞬,原本正面躺著的男人一下側過身來與玉珠面對面,呼吸相交。
兩人以極近之距離四目相對,借著外間隱隱泄進來的那一點微弱光線,玉珠可以看清男人琥珀色的瞳孔似也映著清冷的光……
兩兩相對,呼吸纏綿,十指相扣,郎君伸手溫柔愛撫娘子嬌面,柔情蜜意予之一笑,這一笑,差點奪了小娘子的呼吸,停了她的心跳,只見那郎君薄唇微啟,「你這女子……」
玉珠正屏息凝神想要聽聽相公訴之的情話,只不過聽見了前兩個字,她便覺得整個人忽然似是蒙上了一層困頓的睡意,腦中開始變得混混沌沌,意識也開始模糊。
眼皮不住地打顫耷拉下來,不過幾息的工夫,她便再也支撐不住這滔天襲來的困意,閉上眼睛沉入到了黑甜夢鄉之中。
蒼羲掙脫了相握的手,側回身躺平,蓋好被子雙手交叉疊覆於胸前,挑眉輕吐氣,再一次閉眼假寐。
這熙攘喧囂的人間啊,終於安靜了……
***
翌日。
玉珠是在巳時初的時候被雲朵喚醒的,這一覺她睡得前所未有得深沉香甜,若不是幾個丫鬟怕再睡下去要誤了父母敬茶禮勉強把她喚醒,估計她可以一覺睡到正午。
睜著一雙無焦距的眸子盯著描金綉鴛鴦的大紅床帳良久,玉珠這才慢慢清醒過意識來,恍然想起她昨日成婚了。
玉珠混沌初醒的大腦用盡全力思考,她昨夜新婚洞房花燭夜,她和她的新婚夫君並肩而躺,宋敘那書獃子木獃獃地一點兒也聽不明白暗示,於是她便有意想主動纏夫郎,然後……然後她似乎因身體疲憊困頓而沉沉睡去了。
怎就那般睡著了呢?玉珠想不明白,大抵是她昨日起得太早,忙碌了一整日太累了的緣故吧……
伸手下意識往旁邊摸索,是一片空蕩蕩的冰涼,看來新婚夫君已經早起了。
打了個呵欠,玉珠帶著初醒時的慵懶,任由雲朵她們伺候她穿衣,梳妝,雲朵給她綰上了一個婦人髻,她隨口問道:「姑爺人呢?」
雲朵回答:「姑爺一早便起了,叫了雲生在院兒里擺了桌椅茶具,這會兒正在品茶。」
品茶?
玉珠深感疑惑,宋敘這人是個十足的書獃子,為了他這幾年落下的學業可以說是廢寢忘食,在金家住的這些天幾乎天天都是天未亮便起來發奮苦讀,今日怎的居然會有閑心在院兒里擺弄茶具喝茶?
帶著疑惑,玉珠起身掀簾出來了門,她走到卧房外的廊下向庭中望去——
庭院雅緻,院中桂樹下擺著一張貴妃榻和一方茶桌,茶桌上有致地擺著各類茶器,男人閑適慵懶地依靠在貴妃榻上,素袍廣袖輕挽,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動作行雲流水,高沖蓋沫,淋頂洗杯,斟茶聞香。
今日的陽光格外好,綠蔭茂盛的桂樹下,光影斑駁,有點點光線透過樹葉的縫隙投射在男人身上,如有光澤婉轉流動,皎皎如華……
玉珠無不驚艷,這些天的相處下來,她竟從來不知,宋敘會有這般從骨子裡散發而來清華高貴的風姿神韻,不免心中暗嘆,自己這次真是撿了可蒙塵的珠寶。
蒼羲很快便發現站在廊下的女人,他挑了挑眉,醒得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要快,見人下了台階款步朝他這邊走來,蒼羲重新洗了一隻杯子,斟了一杯遞給玉珠,「來一杯?」
待玉珠接過後,他便又給自己斟了一杯,品了一口,自顧自搖搖頭搖搖頭,「可惜,這茶葉不大好。」
玉珠接過茶盞在一旁坐下來后啜了一口,茶香四溢,清香回甘。
聽他這話后她不禁頓了頓,金家也有茶葉生意,甚至還是皇家貢茶的茶商之一,她家自己喝的茶葉都是可賣高價的極品茶葉,就這杯極品碧螺春,今年新茶,當下茶市有市無價,就這樣的茶葉只得一句「不大好」,那不知這人從前喝的是怎樣的仙茶泡天水。
喝完茶之後,玉珠抬頭看了看日頭的方位,想著時辰也的確不早了,於是從貴妃榻上站起身,對正在擺弄茶具的男人道:「相公,時候也不早了,咱們該給長輩去敬茶了,都過巳時都過半了,阿爹阿娘應是已經在等了,茶一會回來再喝罷,新婚第一日,給長輩們敬茶可不能穿得如此素凈,你且去換身貴重些的。」
蒼羲拿著茶夾的手頓住,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向玉珠,一隻手的手指指向自己,似帶著些不可置信的詢問,「我?給人敬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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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戲君:人間不值得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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