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待敬完茶出了花廳的大門,拐個彎,男人的臉就迅速垮了下來。
就這般臭臉,若是在無涯歸海,滿靈吾山的凶獸們見了都是奔走相告大喊快躲起來。
蒼羲神君何曾這般「落魄」過?
他於混沌初生時誕於天地之間,以己為師,洪荒亂世,神魔之戰,一柄戮元劍,誅妖魔降仙神,凡所過之處唯鮮血與敬怕,如今倒好,竟在這籍籍人間叫一潑辣之女子又擰又掐,不能還手甚至躲避都不能。
當真是豈有此理,此女實屬悍婦也。
蒼羲腿長步子大,一個人頭也不回地在前邊走著,玉珠跟在後邊,瞧著這個沉默鬱郁的背影,喊他都不理人,心道莫不是方才在花廳被她擰疼了還被長輩們調笑打趣了幾句,故而贅婿那顆敏感的自尊心受創了?
回到清風苑后,蒼羲繼續在桂樹下的茶桌前屈腿坐下,閑著也是無聊,他倒掉了冷茶,叫雲生去取了些炭火來放進小泥爐里,重新燒上了水,打算繼續擺茶弄水。
玉珠稍晚幾步進院子,蒼羲正好在用鉗子撥弄泥爐里的炭火,她猶豫了一瞬也挨著坐了過去,
蒼羲開始優雅且閑適地撥茶葉,玉珠就在旁不做聲響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才開口出聲,面帶微疑,「阿敘,你究竟怎的了?我總覺得從昨夜開始的你便有些奇怪,是發生了何事?你不妨與我說說,夫妻一體,若有難處,你我一起解決便是。」
女人那奇怪的直覺,兩人婚事定得倉促,雖則玉珠與宋敘只見的相處也不算久,她對宋敘的了解也並非多深,但她總感覺眼前這個新婚夫君似乎又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但要說哪兒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蒼羲撥茶葉的手一頓,轉頭正眼看向玉珠,「無難處,若說有異處,便當我是頭一次給人當相公,沒甚經驗,不知如何自處,適才亂了手腳與平日不同。」
男人仰頭看了眼天,頓了頓繼續說道:「你也可理解為,緊張,羞怯。」
說完還很映景地兩頰暈開了粉紅。
玉珠:「……」
莫名怪異……仔細想想,又覺得還挺有道理的,但總歸他能不把話憋在心裡說開了也是好事,這樣更利於日後相處。
玉珠搭住蒼羲的胳膊,輕輕晃了晃笑道:「相公多慮了,我方才不是說了么,你是我的夫君,金家便也是你的家,不必拘束……若說你頭一回做相公,我也是才為人/妻,有諸多不到之處還請相公見諒,我們都應互相適應,方才……方才我也是情急便失了分寸,這才掐了相公,不知掐疼了沒有,相公的手可有紅腫。」
說著便要去撩蒼羲的袖子。
蒼羲一把摁住了她的手,暼一眼,只道一句,「無礙。」
蒼羲神君自混沌生意識,仙胎神體,便是受了移形術手腕間宋敘骨珠影響,形似凡人肉身,但也只是在被掐時短暫一陣刺痛罷了,別說紅腫,便是丁點痕迹都是不曾有的。
玉珠卻只當他真的是所謂的「緊張、羞怯」,便越發以為自己真的是下手過重真傷了夫君的手臂,說什麼都要看一眼,蒼羲的衣襟都被拉扯這的衣袖給帶亂了,「相公快叫我看看,若是真擰壞了得上藥才是。」
當真是膽大包天,此女委實難纏!
蒼羲被纏得沒法,在袖子被完全擼起前,用能自由活動的另一隻手在被纏住的那一隻上不著痕迹地輕觸了一下。
下一瞬,玉珠撩起一截袖口,便看見男人小臂上青青紫紫一片,在如玉的皮膚之上,異常顯眼。
度沒控制好,太過了……
玉珠倒吸一口涼氣,一聲驚呼,「天爺呀!怎會……怎會如此嚴重?我……我居下了如此重的手……」
她手勁兒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嗎?
蒼羲想要抽回手臂,卻被一把握住,就聽得這女人沖著院子里的下人們一陣大呼小叫,「快快快,雲朵,你去將我箱奩第三個抽屜里的化瘀膏來,雲生,打盆熱水再拿一條幹凈的帕子……天爺呀,這這怎成了這般樣子……」
隨即便是一陣雞飛狗跳,蒼羲道了數聲「無大礙」、「不需要上藥」皆無得到理會,神尊大人說的話還是頭一回叫人如此無視得徹底。
很快,葯和熱水就都拿了過來,雲生呼哧哈拉地在燙水中撈出帕子擰乾遞給玉珠。
帕子是真的有些燙的,蒼羲如今因移形術的緣故身體一定程度骨珠壓制,雖不能傷他,但凡人所受同感確是要真實得多,這熱帕子啪地一聲蓋在胳膊上的,著實讓他眼角狠狠一抽。
玉珠也被燙紅了指尖,她一邊使勁兒蓋在男人胳膊的淤青上,一邊換手搓著手指捏捏自己的耳朵,見他想把手抽回去,趕緊一把摁實了,「相公莫動,再忍忍,也是怪我手下沒輕重,得先熱散了淤血再塗化瘀膏。」
敷了一會兒,帕子也涼了,玉珠拿掉帕子打開化瘀膏的蓋子,從裡面摳出一塊,抹在淤青處,接著開始用手掌跟用力推拿。
這化瘀膏的氣味委實難聞了些,蒼羲一貫難以忍受他不喜的異味,無涯歸海外重重仙障就是因為他不想讓亂七八糟的外來之味混入自己的地盤。
女人的推拿技術不甚熟練,就跟揉麵糰似的,蒼羲索性暫時先閉了氣,他覺得自己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此女再不住手,他若失控一甩,此女定要血漿四濺了……
「哎呀相公都說了莫動莫動,這化瘀膏可是善和堂的珍品,頗有奇效,但須得用力推拿才能叫藥效滲透肌膚,且忍著些……」
蒼羲深吸一口氣抬頭揚天長望——
司命,司命,司命……司命!司命!!!
直至最後,拯救了蒼羲神君脫離「魔爪」的卻是金家進來通報的門房。
門房說,門外來了一男一女倆口子,自稱是姑爺的舅家,正在大門外吵嚷著要見姑爺。
門房守著金家的華貴朱門這麼些年,見多了那些不知從哪犄角嘎達里冒出來認親的,他沒過自家姑爺還有這麼一門親戚。自是不敢貿然就放人進來,那對夫妻見狀,惱羞成怒,索性在金家大門口可勁兒鬧開了。
金宅位於寧州城的繁華富貴地帶,周邊人來人往,見此情形都圍攏過來看好戲,門房無法,只得趕緊來稟報了姑娘和姑爺。
玉珠聽得門房的稟報,皺起了眉頭,關於宋敘的這個表舅,她在成婚前便已著人調查得很明白,當初宋敘逃難而來的時候在這對夫妻手下的生活討得異常艱辛,夫君被放貸的地痞們鬧的時候,他的這對舅父舅母就很明確地和他劃清了界線,表示從此斷絕任何關係,後來夫又聯合村民帶頭把人趕出了村,之後就再也沒有了任何往來。
大約是真的被冷了心,臨近成婚玉珠也從未聽他提起過要去請這唯一的親人。宋敘不說,玉珠便也不提,那樣的人不是什麼值得交往聯繫的好親戚,彼此當做不存在,就此雙方斷了關係也是件好事。
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對夫妻在這麼久都沒有再往來的情況下,夫君和她成婚第二日就上門來了,且聽著門房的稟述,大有不要臉皮大鬧一場的架勢,這要說背後沒有人在搗鬼,她是決計不信的。
金家家大業大,總叫人惦記,處理這種隨意攀親打秋風的事倒也熟練在行,通常都只要不予理會打發走便是,但此二人畢竟是她夫君如今在世唯一的有血親關係之人了,考慮到家庭和睦的關係,怎麼處理還得看她夫君的意思。
「相公是如何想的,可要見上一見,若是不見,便只作不認,叫人轟走便是。」玉珠詢問。
蒼羲默了默,司命只告知了宋敘之命的大脈絡走向,細枝末節的他可沒那個閑情去理會,鬼知道這個「表舅」是哪片地里冒出來的蔥?
對於不不知道不認識的人,神尊大人通常一律按阿貓阿狗做無視處理之,但這回不同,為了暫且擺脫此女的不休糾纏,神尊大人想,那且先勉為其難地走上一趟罷。
於是他點頭道:「可見。」
玉珠一頓,只以為夫君終究還是心軟,但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夫君身世凄苦,眼下也就只剩下這唯一有點血緣的親人了,她做妻子的總不好冷酷無情地叫他真的斷了六親,於是她對門房吩咐道:「將人帶去小偏廳候著,我和姑爺隨後便來。」
門房領命而去,將在大門外撒潑的丁流子夫婦帶去了偏廳。
丁流子夫妻二人在自己的村子里名聲都已經臭了,人見人躲,這家子人好吃懶做,卻是只認錢不要臉,兩人從門外到偏廳,一路走來,金家的有錢皆被他們看在眼裡。
眼中貪婪的光都快要抑制不住了,他們是怎麼也想不到從前那個窮酸書生表外甥居然能有這番造化進了金家這個富貴窩,他們村有人在金家上工,可聽說了,這金家人用的夜壺那可都是鑲金的。
進了偏廳,兩夫妻更是應接不暇,一點客人的自覺都沒有開始東摸西摸,丫鬟如往常待客一般上了兩杯清茶,就見這對夫妻正把擺盤的瓜果死命地往兜里塞,又不知從哪掏出了一個布袋子,把整個偏廳的糕點全都搜攏到一處,放進袋子里,死塞活塞地往兜里處塞。
邊上的丫鬟們看得看得目瞪口呆,白眼齊飛,還從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皮的狠人物。
丁流子也察覺到了丫鬟們鄙視震驚的眼神,臉不紅心不跳地啐了一口罵道:「去去去,看什麼看,我大外甥是你們姑爺,這就是我大外甥的家,我當舅舅的在自己外甥家拿了點吃的怎的不行!狗眼看人低,一會兒等我外甥來了,叫他怎麼收拾你們!」
今兒這場可不能白來,反正金家有的是錢,不拿白不拿,能撈多少是多少,這些精貴的糕果點心以往在鋪子里擺著的時候他們只有看著流口水的份。
發了發了!有姓宋的這小子在,攀上金家這可搖錢樹,他們以後吃穿不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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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戲君:來來來,下一章本君就來教教你們怎麼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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