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翌日天明,天朗氣清,一大早林蓉從東院繞過小竹林,便看見僕婦們已經在忙活著打水漿洗客棧里的物什。
天氣漸漸有了點初夏的意思,大清早的也不算太涼,林蓉今日只穿了身橘紅色棉布雙開襟的長褙子,裡頭是斜開襟的天青色窄袖深衣裙,出了門沿著來福客棧略走了一圈,後背就有點見汗。
也不知怎得,一大早去正屋裡就沒人,問阿飛他也不知道翁婆都去哪兒了,林蓉瞧著太陽升起來,乾脆往僕婦那邊一坐,跟他們閑聊幾句。
「客房裡日常用的巾子幾日一換啊?」
「被子和褥子這些都是多久前做的了?」
「你們幫客人漿洗衣物要單獨算銀錢嗎?」
「除了漱口,屋裡可還準備了其他洗漱用品?」
……
僕婦們瞧著這新進門的小娘子彎著一雙杏眸跟她們說話,都挺樂意跟她多說說。雖說往日里陸鄭氏也不曾薄待了她們,到底陸鄭氏要管著客棧的銀錢和針線上的活計,也沒空跟婆子們聊天。
陸家爺倆就更不會跟僕婦們多說話了,所以說起來幾個三四十歲的婆子這還是頭回跟主人說如此多的話。
再加上林蓉跟人說話時,習慣未語先笑三分,她臉上還帶著清淺酒窩,說起話來只叫人覺得親切放鬆,幾個婆子開始還往粗布襖裙上擦著手有點拘束呢,沒過多會兒就聊熱鬧了。
林蓉開頭說的多些,後頭聽她們說客棧里幾個跑堂的碰到的事兒,還有往常來趕考的學子們的趣事兒,慢慢捏著從房內取來的針線,聽得入了神。
等她們說的差不多,林蓉這才開始問外頭的事兒。
「嬸嬸們可知道,這外頭的僕從和婢子要價幾何?」
臉圓乎乎最善談的那個開口:「您可是問對人了,我家陸六是替老爺在外頭採買的,倒是經常跟牙人打交道。這僕從嘛,小童兒要便宜些,比如阿飛他們五六歲買進來,要白吃白喝養好幾年,如今也才能做做跑腿的活計,大概半兩銀子或者六百銅錢就能買一個。」
荊朝跟唐時風俗也差不多,銀貴銅賤,以銀子為衡量,一兩銀子本該是一千銅錢價,但很少有人願意拿銀子換銅板,所以基本上置換都要拿一千一二百的銅錢去換,同樣用銅板做錢用,價格上也稍高一點。
「至於能直接使喚的僕從,少說也得一兩銀子,稍微聰明伶俐點的或者識點字,那都要一兩半銀子往上。」那僕婦繼續道,「婢子價低一些,半大不小的半兩銀子便可挑容貌好的,長成后能在房裡伺候的好模樣也不過就是□□錢銀子,當然會些手藝的稍微貴一些。」
說完那僕婦被旁邊稍微瘦些的掐了一下,她這才反應過來,這房裡伺候的婢子一說出口,豈不是捅娘子的肺管子?
她訕訕笑了笑,低下頭緊著洗東西,不敢再多說話,生怕娘子氣著到時候也不好跟陸鄭氏交代。
林蓉倒是沒多想,雖說她從後世而來,有些抵觸買賣人口的事情,可到底身在這個朝代,她沒辦法跟世道做抗爭,也只好從善如流。
甚至這會兒知道奴僕做價低,她還有點高興,說不準可以多買幾個回來,到時教他們如何安身立命,將來都能獨當一面時,若是有想脫奴籍的,也不是不能成全。
她無法在時代洪流里逆流而上,可一路前行,她也能不負本心做點自己能做的。
陸成材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她問完奴僕的價后在那笑呢,心裡就更不高興了。
她這是打算給自己買個婢子啊,還是準備問清楚,以後拿捏他手裡的銀錢?
昨晚上叫那一碗甜湯鬧得半宿睡不著覺,陸成材先是燥熱,而後……疼,過後疼還是抵不過從心底往上升的燥氣,他是一邊難受一邊還尋思,他娘到底往裡放了多少葯?不會是那啥鞭連同葯雙管齊下吧?
噴著火熱的鼻息,陸成材憑著還穩穩噹噹插在心底的旗子,控制住了自己想半夜去隔壁爬床的衝動,好不容易睡著,這日上三竿才被餓醒了。
出門在這看見林蓉坐在天井裡跟僕婦們說說笑笑好不熱鬧,提及婢子,給買她是嫌棄自己,不給買她是想要算計自己,反正想起自己火熱又煎熬的夜,陸大郎覺得這新婦怎麼都是錯,喘氣也是過。
他輕哼了聲,挑著眉往林蓉那邊走,還故意加重了腳步。
阿鵬早上過去伺候,瞧出他臉色不太好看,今日特意替他挑了身芽綠色的圓領斜開直襟的長袍,拿月白色嵌玉石的軟封束了,利落梳個抓髻,拿軟玉簪子替他簪上,看了眼——很好,又是鮮嫩嫩的一個俊俏郎君。
只阿鵬沒考慮到自家郎君的心情,於是乎,林蓉聽見動靜轉過頭來,正好逆著已經東升老高的朝陽,莫名覺得自家相公的臉兒綠綠的。
幾個僕婦見陸成材過來,趕忙就不說話了,都怕郎君生氣,畢竟滿陸家並著客棧上上下下的僕從都知道,新進門的娘子不得郎君喜歡。
「相公起身啦?」林蓉放下手中針線起身,左右她也聊得差不多了,「正好我在廚房熬了罐綠豆百合粥,還做了一盤子賽螃蟹,我瞧著你昨日很愛吃,那個不難做得,一起用朝食?」
陸成材示意阿鵬去端,往旁邊桂樹底下的石凳上坐了,抱著胳膊斜睨過去:「你問奴僕賣價作甚?」
「我瞧著客棧跑堂和伺候的都不算多,將來客棧的生意要是好了,加上阿飛和阿楊他們倆也不夠用,還是得提前把人給買回來,教好了才能往前頭去不是?」林蓉笑著邊解釋邊坐在陸成材對面,省得好好一個如玉小郎君將來變成斜眼。
「前頭不是跟你說了嗎?家中銀錢不多了,再說……」說到這兒他有些不樂意似的白了林蓉一眼,嫌棄她沒成算,很不甘心道,「得留出來些,家中有急事,或者岳丈那邊支應不上的時候,總得拿得出銀錢。」
要不是因為這個,他早纏著他爹要了銀子去茶舍瀟洒去了,還會跟這個悍婦大眼瞪小眼,叫她氣得自己哪哪兒都不舒坦。
林蓉聞言笑了,陸有福兩口子在鄰里街坊間的名聲極好,這樣的夫妻養出來的孩子,即便是弔兒郎當的有些壞習慣,底子肯定是不差的。
她忍不住逗陸成材:「開始總要先有點投入的,總不能空手套白狼吧?我若是空手套,你會上鉤嗎?」
「憑什麼我是狼?」陸成材想著,獵人和獵物之間,他怎麼也得是……想著總莫名有點自取其辱的意思,他就更不樂意了。
林蓉哄孩子似的點點頭:「好,那我若是白狼,你敢空手套嗎?」
陸成材:「……」他怎麼不敢?!他昨晚不久敢了嗎?
「相公放心便是,我心裡有成算,不會讓阿翁多出銀錢,只是也不可能一文錢都不用就能達到效果,我已經計劃的差不多了,明日不如相公與我一起,跟阿翁好好談談?」逗得差不多,林蓉開始好好說話。
陸成材被逗了一溜夠,聞言忍不住反駁:「我為什麼要跟你一起?我可沒答應幫你。」我怎麼就那麼聽你的話呢!
「家中早晚要聽郎君的,往後客棧生意做起來了,將來與郎君來往的商賈和文人志士定是數不勝數,所以我想,相公對客棧如何發展下去,瞭然於胸自是更好的,相公覺得呢?」林蓉放軟了聲音,從阿鵬手中接過木勺替陸成材舀粥。
陸成材看著一碗清新又香濃的粥放在眼前,配著一碟子金燦燦的賽螃蟹,並著用熱水燙過,切碎了拿姜醋汁拌的萬年青,還沒吃都感覺視覺先被滿足了一半。
嘗了口林蓉做的菜,他這才驕矜點點頭:「那我就勉為其難,聽聽你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林蓉低頭喝粥,掩住唇邊的笑,她相公實在是太好說服了,有時候激將法連一半都用不上就奏效,這樣的相公應該很好養成吧?
「那將來還要拜託相公多費心了,到底我是個婦人家,有些事情總少不得相公出面會更好些。」林蓉先把高帽子給陸成材戴在頭上。
陸成材胸腔中的鬱氣少了些,立馬尾隨而上:「這算是補償嗎?」
「唔……自然算。」林蓉笑眯眯點頭。
既然傻鵝非得想往瓮里鑽,她這個滿意自家相公美色的,自然也不會攔著。
她提出讓陸成材跟著一起操心客棧里的事情,一則是為了叫翁婆能夠更放心的交給他們來折騰,二則……既然這相公她覺得可以過,他的未來自然也不能只是個紈絝小掌柜。
馴獸之時,讓它們知道聽話后,還要學一些技能呢,馴夫自然也不例外,如今陸成材哄著還算是聽話,那此時不趕緊將他坑住,還等他反應過來炸毛的時候嗎?
吃完飯後,林蓉叫阿鵬去拿了陸成材的紙筆,就回房去寫計劃書去了。
陸成材吃完飯這才想起來,剛才他是去找茬的,結果又被這新婦給噎住,還不知不覺打了自己的臉。
他總覺得,在這新進門的娘子面前,他就跟被提出水面的魚似的,只能被牽著鼻子走就算了,還總是變得不像他自己。
他感覺這麼著不行,所以瞧著林蓉回房,陸成材勾著唇想了想,沖阿鵬揮揮手:「我還就不信了,我就套不著狼,去,請秦二郎去燕彩居,我這成親好幾日了都,他不得請我吃個酒啊?」
光請吃酒都便宜秦二郎,昨晚陸家可差點就斷子絕孫了,他收拾不了自家娘子,還收拾不了其他人?
阿鵬:「?」您成親得了新婦,為何是秦家郎君請您吃酒,說反了吧?
連接到阿鵬帶來的口信的秦二郎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可他也好奇陸成材這成親后如何呢,畢竟大婚前一日,陸家大郎給新婦送了坨牛糞的事兒,已經在狐朋狗友圈子裡傳遍了,他們說一次笑一次,都等著聽後續呢。
於是,到了午時阿飛送午食過來時,林蓉問陸成材去哪兒了,正好陸成材說話的時候,阿飛路過聽見了前半句。
聞言他撓了撓腦袋:「奴彷彿聽著,是去套狼了,奴還好奇呢,咱潁州府就一座竹根山,那竹根山還遠著呢,再說竹根山裡竹子不少,也沒狼啊。」
林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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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渣陸:你們猜,我能不能套著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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