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這會兒正是各家各戶用晚食的時候,時不時還有一串兒髫齡小兒螃蟹似的,嘻嘻哈哈顛顛往家跑,生怕少吃幾口好的。
所以小童這來送東西,只有幾個端著碗在外頭閑話的看見了。
「這是牛糞?陸家大郎啥意思?是把自個兒比作鮮花?嘖嘖……不願意娶別做親呀,沒有這麼埋汰人的。」
也有人不同意:「就陸家大郎那好相貌,比寒雪中的冬梅還鮮妍,比女郎家都要俊俏,比作鮮花怎麼了?再說未必是陸家大郎送來的,說不準是有人惡作劇呢。」
來送東西的這個孩子,林蓉不眼生,是她們家右後方常家的小郎。
常家如今只得一個跟阿焱差不多年歲的郎君常大郎當家,一對兒兄弟吃著百家飯長大,平日里很不容易。
所以林蓉沒有冷臉,只微笑著蹲下身問:「這是陸家大郎親自叫你送過來的?」
「不是,是他的僕從吩咐我的,許了我街頭老周頭家一盤肉餡角子,說是我送過來給你,就能讓我去取。」常家小郎雖然才四五歲的模樣,實際上已經七歲了,說話利落嘎嘣脆,交代了個清楚。
「陸大郎這是什麼意思?他難不成是想悔婚?是了,就他那招蜂引蝶的性子,肯定是有相好的了。」這是邏輯帝。
「哎喲,小娘子,說不準是那陸大郎姘頭乾的呢?沒看他不少往月生坊去嗎?聽說那邊瓦舍的行首們,為了搶著喂陸大郎酒,都能打起來呢。」有不懷好意的漢子,學了長舌婦行徑調笑。
林蓉並不發火,心裡道,你們倒是一個個都能給陸成材帶鹽,咸(閑)得你們喲。
她笑眯眯看著那漢子身後:「嚴郎君說的彷彿看見了似的,莫不是月生坊的常客?哦,我聽阿焱說過,他出去買醬豆的時候,彷彿是見過你往那邊走……不止一回。」
那嚴姓漢子還不等說什麼,耳朵上就是一疼,只顧得上哎喲了:「娘子你聽我解釋……哎哎哎……我錯了,我錯了,給我點面子……哎喲!」
不等關上門,那嚴郎君的慘叫就傳出來了,他家娘子可是方圓幾里地里的悍婦,誰都不敢輕易招惹的。
其他人見林蓉輕描淡寫就收拾了說閑話的,再說小娘子明天就嫁人了,碰上這麼件糟心事兒,說不准誰多說兩句,當場要哭出來的。
都是鄰里街坊的,鬧大了不好看,面子上過不去,以後還怎麼為人呢?
所以其他人也沒多嘴,好幾個人端著碗去大樹底下該下棋的下棋,該閑聊的閑聊,至於有沒有伸耳朵聽著,那就沒人知道了。
林蓉這才顧得上跟常小郎說話:「角子隨時都能吃,那可不是現在最好吃的。玉門街前頭那家胡餅店家的餅子都是拿上好的麥粉做的,摔打許多遍,抹上豬油一層層騰出來,再撒上芝麻,挖空中間的瓤,填上前一晚鹵出來的大肉,咬一嘴宣軟流油,那才叫好吃。」
常小郎:「……」
各干各事兒的閑人:「……」
『咕咚』一聲,也不知道是誰先咽了口口水,明明那胡餅店也不是林家開的,林家大娘子至於這麼賣力幫人家張羅么?
害得他們剛吃完飯又餓了,恨不能現在就衝到胡餅店來一個肉餅,再來碗胡辣湯……不行,明天得早點起來去一趟。
常小郎也饞著呢,可他也買不起呀,只能吃角子解饞了。
所以他趕緊往前遞了遞牛糞:「大娘子快接了吧,我怕晚了,角子賣沒了。」
「你拿回去燒火,幫我去給吩咐你的人送句話,明早撒喜錢,我偷偷多塞你幾個銅板,叫你也去嘗嘗那夾肉的胡餅怎麼樣?」林蓉笑道。
常小郎想了想,點頭:「你說,我保准給你把話一字不差帶到。」
這個林蓉信,常家兩兄弟從小到大就是靠幫人跑腿,賺幾個銅板勉強過日子的,倆兄弟嘴上功夫都不差,記性頭也好。
林蓉想了想,拿出帕子替常小郎將臉上的臟污擦乾淨,輕聲念道:「我自彩冠錦衣天明見,你莫尾巴高高向天搖。」[注]
常小郎反覆念叨了好幾遍,這才點點頭:「我記住了,大娘子你千萬記得明天給我留喜錢。」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回家別跟你哥哥說。」林蓉提醒他。
「為啥呀?」常小郎有點不明白。
林蓉微微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沒跟他解釋,關了大門往回走。
林秀才心腸軟,有心思識字兒的,他都願意教。常家大郎偷偷在學堂門外聽過課,林爹還送過他一本手抄的《三字經》,常家大郎便以林爹的學生自居。
家裡出了事兒,那孩子還非要給林喬氏塞自己攢的銅板來著,被林喬氏勸回去了。
要是常大郎知道自家弟弟替別人給老師的女兒送牛糞……嘖嘖,林蓉耳邊彷彿能聽到美妙的竹筍炒肉聲兒。
為什麼要提醒常小郎呢?嗨,小孩子就跟貓兒似的,好奇心重的不得了,她不提這孩子還未必會說,她提了……哼哼,小孩子不好好教教是不行滴。
常小郎還不知道自己的腚要不保,顛顛躥去了月生坊,躥了沒幾家茶舍就找到了地方。
月生坊就在林家所在的長平坊往西南去一里地,要不然林焱也不可能瞧見陸成材去過。
陸成材家裡開著客棧,不說大富大貴手裡也很有幾個閑錢,去不起月生坊最高級的琳琅苑和春宅,上些檔次的茶舍還是能去得起的。
這茶舍跟低檔些的勾欄不一樣,說是吃茶的地方,實則進門便需要先交茶水銀子,這銀子擱在外頭能喝千八百杯茶水,在所謂的茶舍卻也不過只能得清湯寡淡的茶水一壺並著幾樣小零嘴,隨後便有伺候茶水的小娘子們娉婷從外頭進來,給唱唱小曲兒倒倒茶水,給賞銀給的多了,還能摸摸小手。
陸成材在的這家茶舍名叫燕彩居,取環肥燕瘦,多姿多彩的美人應有盡有之意,舍內小娘子們大都是賣藝不賣身的清伶,是陸成材比較愛來的地兒。
常小郎進門前,陸成材那幾個狐朋狗友還坐在矮几前頭,拍著大腿笑呢。
「仲行,你當真送了那小娘子一坨牛糞?你小心人家惱羞成怒,婚前上吊自殺,到時候你爹娘臉上可就好看咯!」
「就是,你這……哈哈哈不行了,你怎麼想到這一茬的呢?明天早上那小娘子看見你就得哭吧?」
「善哉,省得哭嫁哭不出來,哈哈哈……」
……
都是些沒心沒肺的,誰也不會替林蓉出頭,說這麼些就是看熱鬧罷了。
陸成材自然清楚狐朋狗友的德行,面若燦星膚色白皙的陸大郎微眯著那雙瀲灧桃花眸子,斜靠在矮几上,捏著幾枚青豆粒兒吃。
聽了會兒才懶洋洋開口:「你們差不多行了啊,我娘子也是你們說得的?」
「哎,仲行,這就是你不對了,怎的你能羞辱你家娘子,我們反倒說都說不得了,這是什麼道理?」糧油店家的二郎喬元瑾嗤笑。
陸成材翻個白眼:「誰說我羞辱她了?難道我長得不好看?你們說說,我是不是一朵鮮花兒似的?」
這話陸成材是問正在倒酒的行首。
那行首拿帕子捂唇輕笑:「是,郎君可是咱們燕彩居最炙手可熱的客人,每回你來了,咱們為了招呼你吃茶吃酒,都恨不能打一架,上次真打起來,張姐姐脖子上被撓出來的痕迹還沒消呢。」
陸成材雖說不會一擲千金,可出手算得上大方,也不吝嗇誇讚身邊的行首們。他在潁州府又是出了名的好相貌,很受潁州府小郎君們的追捧,他說哪個行首好,好些人都要跟在後頭過來捧場看看有多好。
所以誰能得他青眼,銀錢多少是其次,行首們身價立馬就能上升不少,聽說春宅的行首們都有不要銀錢勾搭這位陸大郎的,怪不得她們這些人爭搶。
眾人倒是不去想這些門道,聞言只又是一陣鬨笑,笑著笑著莫名茶水就多了股子酸勁兒,他們可沒這個待遇,輕易都摸不著行首的小手呢。
陸成材得意洋洋勾起唇角來:「你們看是吧?所以我只是告訴林家大娘子,叫她看清楚實情。我本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以後她得跟老黃牛似的伺候我才行。若是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娶回來她還有的哭呢,我這是好心。」
他一句好心剛落地,還不等眾人笑著調侃出來,常小郎就竄進來了。
「誒誒,臭小子,你打哪兒鑽進來的,快點出去,擾了客人,我揍你啊!」有看門的龜仆攆進來。
常小郎趕忙喊:「我是替林家大娘子送話過來的。」
「不必攆他,叫他說。」喬元瑾聞言趕忙攔住龜仆,本來正笑鬧做一團的人,眼神都盯在了常小郎身上。
這眾目睽睽之下,常小郎有點緊張,差點忘了林蓉的話,磕磕巴巴念出來:「我自彩冠……那個,那個錦衣天明見,你莫要尾巴高高向天搖。」
他話一說完,眾人都愣了一下,喬元瑾先開口:「我自彩冠錦衣天明見?意思是明天要嫁與你了?」
幾個文采自認雖然不好,卻也不差的狐朋狗友好半天猜不出來,倒是在喬元謹身邊伺候的小娘子噗嗤笑了出來。
「彩冠錦衣,那不是雞嗎?尾巴高高向天搖,那是狗尾巴草呀,林家小娘子這莫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意思?」她嬌滴滴地捂著唇笑道。
喬元瑾噗嗤一聲笑出來,看著陸成材反應過來黑下的臉,指著他笑得渾身發顫。
「哈哈哈哈……嫂子不愧是秀才的女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是牛糞,你就是狗——尾巴花,哈哈哈……天生一對,絕配絕配啊!」
陸成材黑著臉看著眾人笑,隨即他咬著后槽牙跟著笑了出來。
「我倒是要看看,我招搖她能奈我何!」
旁邊有人說了:「你既不樂意娶她,乾脆跟陸阿嬸說清楚,不娶就是了,作何連自己也要弄得不痛快。」
「哼哼……我都答應了,我陸成材答應的事兒,一口唾沫一個釘,絕不反悔!」陸成材哼唧半天,弔兒郎當嘴硬。
他總不能說,他爹娘去慶寧寺找大師算過了,大師說林蓉的八字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有福氣的,還說什麼功德善人轉世,只要八字不相衝,娶回去九成九是旺夫的命,更別說大師捏著他和林蓉的八字,驚為天人,只嚷嚷天作之合。
那大師說是難得見這麼合的八字,也算是修行路上的幸事,死活不肯要陸鄭氏的銀錢。
啊呀呀你說,這天地下不要銀錢的東西你敢接?那才是最貴的好嗎?這不就連他的後半輩子都搭上了?
本來陸鄭氏還只是覺得娶秀才家的女郎好,從慶寧寺回來后,鐵了心跟陸有福一起非逼著他娶,他本來是不想同意的,可是陸鄭氏先是絕食相逼,后斷他月銀。
光這樣陸成材也不會妥協,畢竟他爹娘都疼他,捨不得他可憐太久,只是他起夜時,聽見陸鄭氏在屋裡低聲哭,他心裡一軟,這才答應下來。
既然答應了,陸成材就不會後悔,可到底娶個自己不喜歡的媳婦,他喜歡的那個卻……他心裡很不舒坦,特別難受,不鬧點幺蛾子他難受。
但他也沒想著讓林蓉下不來台,這才吩咐僕人盯著大家都家去吃飯的時辰,叫人上門送牛糞。
沒成想這小娘子倒是挺有脾氣?陸成材舌尖輕輕抵著上顎,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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