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大早上就鬧騰一番,再加上昨晚還剛勞累過,陸鄭氏頗有些沒精神,連朝食都不想用,坐窗邊軟塌上,撐著腦袋愁得慌。
倒是陸有福心寬些,拉起陸鄭氏在餐桌前坐下:「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能替大郎做的都做了,日子到底得他們小兩口過,強求不得。你也別愁了,我想著,未必就是最壞的情況。」
陸鄭氏瞪他:「要都跟你似的,得過且過,大郎那毛病治不好,等百年後去了地底下,我可沒臉見祖宗和翁婆。」
「嘿……我怎麼就得過且過了?大郎不都說了,他是沒碰新婦,我瞧著他定是個好的。咱們先用朝食吧,好歹是兒媳早起做的,吃飽了我再找大郎仔細勸勸。」陸有福摸了摸鼻子,習慣性哄著娘子。
陸鄭氏實在咽之不下:「若真像大郎所說就好了。」
陸有福楞了一下:「大郎平日里雖渾,倒不是個滿嘴謊言的,你自己的兒自己還信不過?」
「那你的意思是新婦撒謊?即便新婦是個膽大妄為敢對夫君動手的,難不成連大夫都被新婦收買了?」陸鄭氏心窩子沉甸甸的,「大郎說新婦打他了,阿楊你剛才跟著大夫進去伺候的,你說說看,郎君身上可有傷痕?」
阿楊沉默搖搖頭。
陸鄭氏又問阿飛:「你剛才去叫他們倆,看到什麼了?一個字別漏都跟我說說。」
阿飛撓了撓腦門:「也,也沒看見什……哦,奴斗膽,郎君似乎是面色很不好看,對著娘子訓斥了幾句話,娘子很難過,見奴催促,才跟在郎君後頭過來,路上恍惚得很。」
「你聽聽,聽聽!」陸鄭氏氣得眼眶發紅,「誰挨打身上是連個印子都沒有的?阿飛可是咱自家的,還能幫著新婦?剛才我扶兒媳婦起身,她那胳膊都叫大郎給掐紫了,這總不能是新婦自己掐的吧?這明擺著就是大郎想死死捂住丟面子的事兒……」
想到這兒,陸鄭氏眼淚就下來了:「我兒如此,我也著急上火,可他還年輕,總能治好。偏偏他竟是個這麼不成器的,還要作踐人家,可憐兒媳礙於聘金的恩情,一句怨言沒有,還護著他,咱們可不能做那忘恩負義的人。」
陸有福嘆了口氣:「我知道兒媳婦是個好的,若不是林家發生那樣的事,秀才家的女兒,也不會嫁到咱們家來,以後咱們對兒媳婦更好些就是了。」
「最叫我生氣的就是大郎,都是你給慣壞了,這磋磨娘子可是要不得。」陸鄭氏抹了把眼淚,「我也心疼兒,但這次定要好好說說他,你可不許心軟,若是他諱疾忌醫,陸家是要絕後的。」
兩口子都有些愁雲罩頂的模樣,只陸有福到底是家裡的頂樑柱,不願意叫娘子太難受,他點點頭:「放心吧,我哪回沒站在你這邊。吃點東西吧,這事一時半會也解決不了,咱們兩個更得好好保養身子,大郎才能好不是?」
陸鄭氏雖然沒有胃口,好歹還是挑了塊金黃酥脆的胡蘿蔔雞蛋餅吃,這餅是先用溫油兩面煎了,而後用油炸過更酥脆,過後放在笊籬上控油,熱吃酥香撲鼻,放冷了外酥里軟,是冷熱皆宜的吃食。
「新婦手藝真是不錯,性子也好,這樣好的兒媳婦,也是咱們家運氣好,才能娶回來,你說大郎怎就不喜呢?」陸鄭氏又挑了一塊,感嘆。
陸有福把剩下的四五塊都吃了,甜軟的紅豆粥也喝了兩碗,聞言笑出來:「我倒是瞧著,這新婦未必是個性子軟的,倒有些像給大郎面子。咱們開客棧這麼多年,別的不敢說,看人我還是有幾分本事的,兒媳在外面低得下頭,內里又有本事,未必扭轉不了大郎的心思,還有一年呢,咱們慢慢瞧著就是。」
陸鄭氏想了想也是,雖然心裡還擔憂,可自家相公的眼光她還是信的,或者是願意相信相公所言是真,若小兩口日子能過和美了,來年她定會去慶寧寺送幾批上好的絹布還願。
被夫婦討論的新婦林蓉,確實是如陸有福所想,外頭柔婉至極給足了陸成材面子,回到屋裡,她自然懶得再裝樣子。
陸成材氣得吃不下飯,沒用朝食就回了卧房,進門后他往床上一趟,面壁不想理會林蓉。
林蓉也不理他,先去廚房端了自己做好的胡蘿蔔雞蛋餅和紅豆粥回房,兀自不緊不慢吃著。
即便她吃飯動靜不大,胡蘿蔔雞蛋餅算酥餅,到底還是有動靜,氣味也不是一點沒有。
不等林蓉吃完,陸成材聽著咔嚓咔嚓的動靜,忍不了了,他猛地翻身坐起來,疼得咧著嘴呲噠人:「你有完沒完了!」
「這可不是在外頭,我勸相公說話之前考慮清楚語氣。」林蓉不冷不淡道,說著還看了眼置衣架子。
陸成材順著林蓉目光看過去,見著那紅色軟封,整個人僵了一下,渾身氣勢泄下來,心裡更憋屈了。
「我們談談。」林蓉用完朝食,那帕子擦了擦唇,微笑道。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陸成材氣得又想躺下,他自認為活得瀟洒肆意,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個小娘子給制住,偏偏這會兒還和離不了。
想起跟喬元瑾等人吹的牛,再想想昨晚哭不完的是誰,他一時半會兒都不想再見人了。
林蓉不著急,慢悠悠道:「哦,那相公不想跟我談,一會兒阿婆或者阿翁也要找你談,這對娘子動手的事兒,總歸好說不好聽。」
陸成材心裡清楚林蓉這是激將法,可他還是氣得差點蹦起來:「我什麼時候動手了?顛倒黑白你倒是好手!」
林蓉揚起手腕兒上的青紫好整以暇:「你猜阿婆會不會相信,身上毫無痕迹的你被我打了,而我手腕上的痕迹是我自己掐出來的?」
陸成材:「!!!」他覺得自己有點暈,氣的。
「相公不喜歡我,我不會硬纏著你,你想要納妾便納妾,我會說服翁婆,將來你那小青梅若是回來……」雖然林蓉覺得不太可能,可她還是順著陸大郎腦子裡的水攪了攪,「叫人家當妾多委屈呀,我也可以讓出大婦的位子,絕不會成為你們的阻礙。如此,相公可願意跟我談談?」
該好好商量的話,還是要說的。
其實一開始林蓉就想著跟陸成材好商好量,並沒想鬧成今日這樣。可她實在是沒想到,這小郎君昨晚忒欠揍了些,她也是沒能忍住,林秀才的病情由不得她徐徐圖之。
陸成材綳著發黑的俊臉大馬金刀坐在林蓉對面:「話說得倒是好聽,你不是才求我爹娘不要休了你?要我說,明明你也沒有貌美小娘子那份豐腴,怎麼偏偏要學著臉大如盆,我不喜歡你誰都看得出來,你就是想要賴著不走,一時如願,還能一直如願嗎?」
唐后沒有進入宋時,反有了荊朝,荊朝尚武,也崇尚健美,就沒了宋人以纖腰為美的風潮,延續了唐時審美,以豐腴為美,只是沒有唐時那般推崇罷了。
林蓉隨了林喬氏,算是纖細模樣,並不算是時下人眼裡最美的。
林蓉笑容不變:「是陸家先派官媒婆婆上的門,你喜歡我也好,不喜也罷,求親的是陸家,答應娶的也有你陸成材。要麼就別娶,娶了就沒有立時和離的說法。你可別告訴我,身為個郎君,你連為自己選擇承擔責任的擔當都沒有?」
陸成材被噎得沒話說,他之所以同意一年為期,不就是在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嗎?不然就憑這悍婦昨晚的行為,以他要星星不摘月亮的性子,今天非休了她不可,誰說話都不好使。
「你若是不想談,我也不強求,陸家對林家有恩,我不會恩將仇報,今日你也看見了,在外頭,該給你的面子,我絕少不了你。」林蓉好整以暇道,「至於納妾與和離,聽我的,我保證你順心如願,我也絕不在你面前討嫌。」
陸成材挑眉:「造謠我陽虛是給我面子?呵呵……什麼好話都給你說了。那若是我不聽你的呢?」
「那還不是怪相公昨晚自己說話太氣人嗎?」林蓉無辜眨著眼睛道,「相公不是要婢子開臉?將來佳婦美妾也都要收入懷中嗎?你說若是你被翻紅浪之時,被子里突然出現一條蛇,相公會如何?」
春暖花開之際,萬物可都復甦了呢。
「哦……再比如,相公在瓦舍勾欄風流倜儻之時,鳥糞突然劈頭蓋臉砸下來,嘖嘖……相公以後可還有顏面出去?」
陸成材目瞪口呆看著林蓉,指著她跟得了帕金森一樣:「你,你這個……」
「惡婦,悍婦,無毒不婦人嘛。相公都說了,我若是辜負了你的美意,豈不是白擔了名聲?相公不必擔憂,我從小動物緣就好,讓蛇和鳥兒甚至其他什麼動物聽話,並不難。」林蓉淡淡笑著喝了口茶彷彿玩笑一樣。
但她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陸成材時,卻讓陸成材明白,她每個字都非常認真。
一刻鐘后——
陸成材綠著臉坐在林蓉對面:「好,我就給你這個面子,我們談談!」
談談兩個字,被陸成材說得咬牙切齒,他實在是不敢賭,在外頭若是用臉接了鳥糞,他可以去自掛東南枝了,這種事傳開來,比陽虛也不差多少。
林蓉意料之中的見好就收,語氣真誠又溫軟:「相公可曾想過,將來要作甚?是繼承這家客棧,還是要多讀書,拼一把青雲路,替陸家改改門庭?」
若是前者,那他們可以配合,若是後者,林家可以幫上忙,林蓉也會替客棧培養出合格的繼任者來。
陸成材沒理解林蓉的意思,被逼著談談,他心裡憋氣,聞言翻個白眼:「干你屁事,說正題。」
林蓉嘆口氣,起身從置衣架子取下軟封捏在手裡,不緊不慢將門插上,扭身回來坐下:「我想,相公大概還是對我有些偏見,不如相公給我個機會,我先好好解釋解釋?」
陸成材:「……」他可能昨晚被打聾了,這小娘皮是說要解釋解釋還是要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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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硬渣渣陸:娘子是要收拾我吧?
林蓉:自信點,把吧字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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