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趙樂瑩這一覺睡得十分踏實,久違地夢見了先帝。
夢裡先帝含笑看著她,眼神里頗多無奈。
「……父皇,你對卓犖失望了嗎?」她顫聲問。
先帝只是看著她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我不會去和親,我會留在京都,替父皇長長久久地守著大灃。」
趙樂瑩說著上前一步,先帝卻又遠了一步,眼中的笑意變成了悲憫,難過得叫人透不過氣。
「我好想你……」她哽咽著上前,然而剛走一步,眼前的人和事皆化成了一縷塵煙。
趙樂瑩睜開眼睛,入目便是自己與硯奴交扣的手。硯奴因為長年日晒,膚色雖不黑,可也偏向蜜色,而她則是白皙一片,兩隻手交握在一起,顏色分明、大小分明,愈發襯得她單薄。
「殿下。」
耳邊傳來硯奴溫柔沙啞的聲音,趙樂瑩睫毛顫了一下,抬頭看向他,清楚地看到了他眼底的擔憂。
硯奴定定地看著她,另一隻空著的手伸了過來,順著她的眼角輕輕一拭,手指上便多出一抹晶瑩。趙樂瑩頓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
「殿下做噩夢了?」他問。
趙樂瑩抿了抿唇,一臉平靜地坐了起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剛剛辰時,殿下若不想起來,可以再睡一會兒。」硯奴專註地看著她。
趙樂瑩微微搖頭:「本宮餓了,叫憐春上些吃食吧。」
「是。」硯奴應了一聲便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不放心地回頭,見她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什麼。
沒了華衣美裳做襯,沒有了長公主的身份威儀,她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瘦瘦小小,說不出的可憐與孤獨。
硯奴眼神微黯,轉身出去傳膳了。
趙樂瑩獨自一人發了會兒呆,回神后便自己動手洗漱,等收拾好了,憐春也送飯菜來了。
「今日天不亮周侍衛便去山裡了,采了些野菌給殿下燉湯,味道可是鮮美得很,殿下快來嘗嘗。」憐春笑著迎她。
趙樂瑩扯了一下唇角,在桌邊坐下后看向精緻的飯菜,胃裡突然一陣翻滾。
憐春見她臉色猛然難看,急忙給她倒了杯清茶:「殿下別怕,這飯菜都是奴婢親自做的,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本宮無事。」趙樂瑩將清茶飲盡,深吸一口氣平定心情,這才拿起了筷子,不緊不慢地用膳,然而只用了幾筷便停下了。
憐春心疼不已:「殿下不再用一些?」
「不了,沒胃口。」趙樂瑩神色懨懨。
憐春嘆了聲氣,叫人將菜撤下,這才憤憤地同趙樂瑩說:「寧茵公主明知殿下心結,卻還如此傷害殿下,這般惡毒,難怪現世報來得那麼快。」
趙樂瑩聽她說前面的話時,始終沒什麼反應,一直到她說什麼現世報,才算抬起頭:「怎麼回事?」
憐春忙將好消息告訴她:「殿下剛醒還不知道吧,她住的那間院子年份太久,房梁被蟲蛀了,今早掉了一堆蟲子在她身上,嚇得她直接起了高熱,這會兒正躺在林少爺院中歇息呢。」
趙樂瑩眼眸微動:「是么。」
憐春連連點頭,又說了好些打聽來的細節,趙樂瑩臉上總算露出了笑模樣:「聽起來寧茵是嚇壞了,本宮這個做姑姑的,不去看看似乎也不合適。」
說罷,便叫憐春為自己梳妝更衣,一切妥當后款款而行,很快便到了林點星的院子里。
林點星剛把大夫送出門,一看到她來了,趕緊將人拉到一旁,壓低了聲音問:「你怎麼來了?你好些了嗎?昨晚睡得可好?」
她怕蟲子,他也是知道的,所以才特意安排她住草木最少的主院。
「我來看看自家侄女,沒什麼不好的,睡得也好。」趙樂瑩含笑回答他三個問題。
林點星將她從頭到腳打量無數遍,確定她氣色還算不錯,這才鬆一口氣:「沒事就好,別進去了,她現在正想找你麻煩呢,你還是回去歇著吧,待我寫封書信給宮裡,叫姑母將她接走便好,我算是看出來了,有她這個麻煩精在,誰也別想盡興。」
「我與她無冤無仇,她找我麻煩做什麼?」趙樂瑩無辜。
「真是無冤無仇?」林點星斜了她一眼,「她那一床蟲子,難道不是你指使的?」
「這是從何說起?」趙樂瑩歪頭。
林點星笑罵:「行了,別跟我裝糊塗,你還是別進去了,省得她說話太難聽。」
「那不成,本宮怎能讓誤會影響我們姑侄情分。」趙樂瑩說著,揚起唇角進屋去了。
林點星一臉無奈,只好認命地跟著進去。
屋裡,寧茵臉色鐵青,眼底難掩驚恐,一看到趙樂瑩,驚恐化作憤怒,氣得整個人都開始發抖:「你、你你還敢來見我?!」
林點星下意識向前一步,注意到寧茵沒有動手的意思,又老老實實退回到門邊。
「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為何怕來見你?」趙樂瑩平靜反問。
寧茵咬牙:「沒做虧心事?你敢發誓那些蟲不是你扔的?說什麼我住的屋子房梁被蟲蛀了,當我是傻子嗎?怎麼可能你昨晚剛在飯菜里看見蟲,我今日房梁就被蛀了?!」
「我為什麼要扔?」趙樂瑩又問。
「當然是為了報復我昨天嚇你的事!」寧茵高燒未退,氣得腦子都開始發昏,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說了實話。
趙樂瑩笑了一聲,笑意不達眼底:「原來昨日是你做的。」
「我做得又如何?誰讓你先戲耍我的?」寧茵不服氣。
趙樂瑩撩起眼皮看她:「你不跟我要人,我會戲耍你?」
寧茵噎了一下,半天突然明白了什麼,頓時冷笑一聲:「你專程來找我,恐怕不是為了同我爭辯對錯吧?」說完眯起眼睛,篤定開口,「那些蟲跗樹而生,能在短時間裡抓來這麼多的,除了你那個從山裡撿來的奴才,還能有誰?你這次來,是怕我將此事告知父皇,父皇怪罪他吧?」
林點星頓了一下,蹙眉看向趙樂瑩。
趙樂瑩笑而不語,接過丫鬟送上的茶,輕輕抿了一口:「若是告狀,必要說出前因後果,你昨晚害我眾人面前失儀的事,可就瞞不過去了。」
寧茵頓了一下。
「皇兄一向公允,得知此事後,怕不是要兩個都要罰閉門思過,本宮倒還好,橫豎長公主府在外頭,皇兄也看不著,小殿下可就未必了。」趙樂瑩看著她臉色越來越難看,愉悅地揚起唇角。
寧茵咬牙切齒,恨不得與她同歸於盡,可偏偏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她不能為傷敵八百,就自損一千,那就真成傻子了。
「你面色不大好,趕緊歇息吧,此事就此揭過,你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定要玩到最後再回去,不然也太掃興了。至於旁的……皇兄事忙,還是不要打擾他了,」趙樂瑩目的達到,便直接站了起來,不緊不慢地轉身離開了。
林點星趕緊跟上,兩人剛走出房門,就聽到裡頭砸杯子摔碗的動靜。
「……這般潑辣,我絕不要娶她。」林點星縮了縮頭。
趙樂瑩好笑地看他一眼。
林點星抿了抿唇,說不出心裡什麼滋味:「你這次突然過來,就是怕她跟皇上告狀會波及硯奴?」
「嗯。」趙樂瑩承認。
「那你對他還真上心,」林點星酸溜溜,「也不知道若我有事,你可會這般盡心儘力。」
趙樂瑩斜睨他:「怎麼,吃味?」
「我才沒有!」林點星立刻否認,正要再說什麼,餘光掃到一道身影,表情頓時不太好,「行了,你的人來接你了,就別跟我廢話了。」
趙樂瑩頓了一下,扭頭看到硯奴正站在院外,高大挺拔的身影如一座小山。沉穩、肅穆,彷彿站了千年萬年,只專註地等一個人。
她唇角不自覺地揚起,抬腳朝他走去。
「樂瑩。」
趙樂瑩停下腳步,不明所以地回頭。
林點星的眼神難得沉靜,透出不同以往的成熟,然而成熟只是一瞬,沒等趙樂瑩看清,他便頑劣一笑:「走這麼急,不會是喜歡上這個奴才了吧?」
「犯什麼神經。」趙樂瑩斜了他一眼,轉身便跟硯奴走了。
林點星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半晌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語地嘟囔:「真是的,我犯什麼神經。」
日上枝頭,山裡難得多了一絲暑氣。
趙樂瑩緩步走在庭院中,沒有問硯奴蟲子的事,硯奴也沒有說,他們之間,這點小事不必言明。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經過花廳時,遠遠聽到世家子們投壺戲耍的笑鬧聲,趙樂瑩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不想回屋了,聽說附近有溪流?」
「嗯,有。」硯奴回答。
「走吧,去看看。」趙樂瑩說著便直接改道了。
硯奴順從地跟著,兩人從庭院離開,不緊不慢地走在林間小道上。
硯奴走在後面,看著她白皙的脖頸和泛紅的耳垂,驀地想起那天晚上,自己的手攥扶著她的後頸,將她用力地拉向自己……不能想了,連想,對她而言都是一種褻瀆。
硯奴抿起唇,硬生生別開臉。
趙樂瑩對他的心思全然不知,走了一段后朝伸手:「扶著本宮。」
小手輕晃,又白又嫩。硯奴頓了一下,伸手扶住她纖細的手臂,兩個人慢吞吞的,總算走到了小溪旁。
趙樂瑩攏起裙子蹲下,無瑕的小腿無意間露出,硯奴眼眸微動,強行將注意力轉移了,倚著旁邊的石頭直接坐下,安靜守候在她身後。
陽光正好,樹影斑駁,耳邊只有流水和風吹過枝丫簌簌的聲響,時間在這一刻被拉得很長,硯奴垂著眼眸看她,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他做了個夢,夢裡屍山血海,他於斷臂殘肢中爬出,掙扎前行,卻在下一瞬跌落懸崖,落入滾滾江流。
夢境慘烈又真實,他連呼吸都開始困難。
趙樂瑩還在玩水,流動的水穿過她的指縫,又再次合為一體朝著山下奔涌。她貪戀水的涼意,忍不住多玩了會兒,直到手指被冰得生疼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我們回去……」
話沒說完,她便看到倚著石頭坐著的某人,此刻閉著雙眼睡得正熟。陽光穿過樹葉落在他的眼睛上,他蹙著眉頭,似乎因為光線睡得不安。
「抓那麼多蟲,一夜沒睡吧。」
她無奈地笑笑,拎著裙邊到他身邊坐下,從懷中掏出一張手帕,折了幾下后輕輕蓋在了他的眼睛上。
手帕上沾染的淺淡花香侵入夢境,屍山血海不見,被淹沒的窒息感消失,四周只剩下溫熱和煦的風,以及過於明媚的秋景。
硯奴眉眼逐漸舒展,整個人都趨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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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家都在等恢復身份之後的劇情,朋友們!珍惜現在甜甜的時光好嗎!這麼甜的日子你們知道有多難得嗎!(沒沒沒誇張了,咱又不是個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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