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終章3
這把傘時絮沒從頭做到尾,從技術上依然比旁邊的學徒好很多。
學徒是個小姑娘,蹲在時絮邊上看。
「你之前做過嗎?」
老師傅去吃飯了,這間狹窄的店鋪就剩下時絮和小學徒。
時絮給傘上了最後一道桐油,撐開掛在頂上。
她想:還是粗糙了一些,跟從前那個世界的工序比。
當年那把青白色的傘現在的符音鎮依然能找到,時絮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樣。
沒做系統之前,沒經歷家破人亡之前,她做事向來隨心所欲。
學戲是喜歡,干一行愛一行是她,想幹什麼幹什麼,喜歡女的也沒人能阻攔她。
成為系統后規則太多,在做一件事之前要思考利弊,就算是隨心所欲的角色,那也是製造出來的。
背後都有一套精密的演算法。
「做過啊。」
時絮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天氣很熱,傘鋪的空調是去年新裝的,透明的門帘阻擋了外面的熱氣。
時絮看著拿把傘,「我晚點來取啊。」
小學徒嗯了一聲。
她覺得還少了點東西,又喊了一聲:「姐姐,你是不是要掛個傘穗啊?」
時絮一隻腳都踏了出去,回頭看了一眼:「我來取的時候會掛上的。」
今天是七夕,這家店的電視正好被小學徒放了一個地方台,在播十幾年前的偶像劇,背景音樂甜得要命。
時絮也看過,她哼著歌走了。
沈添青換了衣服,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著時間。
時絮說她再過半個小時過來。
自己去玩了才過來,真是的。
沈添青想是這麼想,又有些雀躍,就算她的行程只排了一天,依舊帶了個小行李箱。
她挑挑揀揀,又換了條裙子。
故地重遊,當年的裙子早就不見了。
那年沈添青穿著淺藍的格紋裙,年紀還撐得住青春氣。現在的歲數乘二還不止,就算是相同款式的裙子,也換了料子和別的設計。
她沒戴任何首飾,鞋也是平底的。
頭髮披著,脖子上的紋身到底還是遮不住,索性放棄了。
等到陶宜在門口等到沈添青,差點嚇了一跳。
沈添青乍看素著臉,其實畫著很仿素顏的妝容,有種野蠻生長的勁在裡面。
她本來就屬於小臉很學生氣的模樣,但是氣質一點也不清純,給人的一貫印象都是那種囂張侵略,是濃稠得化不開的艷紅,很難讓人想到她從前也有宛如枝頭梨花的時候。
「你和姚方方晚上自己玩吧。」
沈添青一邊走一邊說,陶宜覺得這口氣活像自己是孩子。
她還是哦了一聲。
時絮剛從外面回來。
八月的天氣很熱,旅館一層空調都沒開,電風扇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的古董,轉圈的同時還發出銅片打在罩子上的聲音。
跟牆上古樸的鐘像是互相應和。
指針正好走到了六點,沉悶的鐘聲在空氣中散開,本來跟前台妹妹說話的時絮在這個瞬間福至心靈地抬眼,對上沈添青驚喜的眼神。
好像是第一次見一樣。
但她們已經在一起很久很久了。
沈添青卻依然會為她們的每一次見面而雀躍,即便是同床共枕。
沈添青突然就往下跑,時絮嚇了一跳,急忙上前。
後面的陶宜心想:至於嗎,老夫老妻了。
有些人好像無論在一起多久都像是熱戀中,陶宜眼睜睜地看著沈添青抱住孟蘅,最後黏答答地要去親。
無所謂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哪怕這個不為人知的小鎮娛樂信息不發達,但是前台妹妹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啊!
時絮:「餓了嗎?」
沈添青:「那你要吃我么?」
時絮笑了一聲:「晚上有夜市,逛逛吧。」
沈添青有些失望,被時絮抓住了手:「你怎麼這麼著急?」
沈添青:「都說小別勝新婚,新婚當然要……」
時絮有些無奈:「要吃什麼,砂鍋還是烤土豆?」
沈添青:「大排面吧……不知道那一家有沒有倒閉。」
她們慢慢悠悠地在街上走。
天色漸晚,暮色都要被黑夜吞沒,沿途的店鋪亮起燈,但是她倆已經找不到從前的那家店了。
沈添青:「那就隨便吃點吧,這麼多年了不開店也很正常。」
她抱著時絮的胳膊,「反正你現在是我的人了。」
七夕的小鎮也很熱鬧,中學生在街上打鬧,路邊的格子鋪放著老情歌,有小孩的學步車擦著水泥地。
誰家的狗趴在路邊,野貓竄過,站起來汪汪汪追了過去。
這個地方空氣似乎都帶著古舊的味道,沈添青都有種是時絮把自己帶進照片里的感覺。
「你有那種能力嗎?」
時絮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高腰闊腿的牛仔褲更顯得她腿長。
摘下古裝頭套后她的頭髮剛剛到肩,時絮嫌麻煩,在腦後扎了個揪。
沈添青看她,總覺得這人現在也太年輕了,看著跟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
時絮:「什麼?」
沈添青:「就把人帶到照片里去的那種……比如我給你一張我的床照,你到我床……」
沈添青越說越小聲,在時絮的眼神下越發心虛。
有種自己是色鬼投胎的感覺。
時絮笑了一聲:「沒有。」
沈添青噢了一聲,還挺失望。
時絮:「最後一個煙花都放給你看了,我什麼都沒了。」
時絮攤了攤手,7707給她的那些道具包,一些東西實在不堪入目,她覺得沒必要用。
眼睛好了的沈添青反而很喜歡,隔三差五讓時絮嚇一跳。
刺激是刺激,但哭的也是沈添青。
時絮拿她沒辦法。
沈添青:「行吧。」
她轉頭看了一眼,倒著走了兩步,「這裡和以前差不多欸,不過我現在可以喝酒了。」
時絮:「你在這邊喝酒過?」
她皺著眉想了想,被沈添青猛地撲了一下,「你根本不記得我了吧?時絮!我是不是你可有可無的一個認識的人啊?」
沈添青的聲音囂張無比,壓根沒這句話該有的委屈,像是下一秒就要咬時絮一口。
時絮乾脆背起她走了幾步,托著這個人的屁股,把人的手往下拽,「時絮是誰啊?我不認識。」
沈添青哼哼一聲:「是我的亡妻,你只是我新抬進來的妾室,不準造次!」
時絮覺得她純粹是最近給晏牧雨寫綜藝腳本寫上頭了。
「亡妻還佔著位置幹什麼,妻主什麼時候讓抬一下妾身的位份呢?」
時絮笑了一聲,路邊熱鬧得很,有不少人看向她們。
時絮早就習慣了旁人的眼光,自顧自地往前走。
反而是沈添青有些不好意思,又要下來了。
「那我是寵妾滅妻,不行不行!」
她還在演,時絮乾脆走到了一個燒酒攤買了一杯酒。
糯米酒味道香甜,時絮喝了一口遞給沈添青。
沈添青:「還想賄賂我?」
燈光彷彿給人罩了一層濾鏡,使得沈添青看上去彷彿一如當年青蔥。
時絮抿了抿嘴,酒的味道迴旋在口腔,她點頭:「這只是個開頭。」
沈添青在知道時絮早上就到了之後好奇得很,「還有什麼?」
時絮:「你猜?」
來符音鎮過七夕是時絮提的,本來沈添青想時絮殺青之後回家,她們去新開的主題遊樂園玩。
時絮七夕原來還有商演,都被推掉了。
沈添青猜不出來,符音鎮是她從前和時絮交集的地方之一。
《西川遺風》製作組是沈添青在沒重新遇到時絮的遺憾,但是這個遺憾無法補救,橫看豎看全是命運的懲罰。
註定要讓她輾轉反側,求而不得。
現在時絮故地重遊,難不成是想要補償我?
沈添青忍不住想入非非,被時絮牽著又走了好幾百米。
符音鎮制傘工藝還沒完全工業化,手工傘也分檔次。
時絮做的是最普通的那種。
沈添青看著這間小小的店鋪,連個牌子都沒有,有點茫然。
時絮掀開門帘走了進去,小學徒剛好抬眼,喊了聲姐姐。
沈添青瞬間就不高興了。
時絮指了指頭頂,「可以取下來了吧?」
沈添青抬眼,這間店面很小,遠遠不及剛才街上那麼多傘撐起的頂。可是這個瞬間,這一把傘,卻好像叩開了她的心門。
讓她一瞬間重回當年。
青白的傘,青白的衣服,時絮那個角色。
走遠了的背影。
和她再也觸不到的的餘生。
她痛不欲生的十二年。
這把傘是時絮買的,道具組後來不知道放到了哪裡,最後只留了一把後面的替代品。
沈添青帶走了自己買的黑傘,高懸室內,金邊如同時絮之餘她的人生。
是昏暗裡的光芒。
時絮早就付了錢,她拿下傘,打開又合上,轉了兩圈。之前買的紅穗掛到了傘柄,紅得奪目,其實根本不襯這把傘的顏色。
她遞給沈添青:「喜歡嗎?」
沈添青看著傘穗追著的那把金鎖,看上去就價值不菲,而且嶄新奪目。
不知道是時絮什麼時候定做的。
上面寫著永結同心。
時絮摟著人出了門,沖小學徒道了聲謝。
外這條街沒外面的夜市熱鬧,偶爾能聽到犬吠,遠處是夜色里的青山,有零星的燈。
是很多年前沈添青站在旅館房間窗前看到的景色。
夏天的風都是熱的,遠處那一片天好像在打雷,光芒撕裂黑夜,震顫出一片亮色。
等一下這邊就會下雨了。
沈添青抓著傘,想到那年時絮冷淡的表情。
又抬眼,看了眼身邊近在咫尺的人。
轉換了時空姓名,這個靈魂卻在愛我了。
沈添青越想越興奮,又渾身無力像是要癱倒在地,她定定地看著時絮,看得時絮都無奈了。
「不喜歡嗎?」
她微微地嘆了口氣,「還以為……」
「喜歡死了!」
沈添青大聲地回答,這邊沒什麼人,老房子和店鋪在黑夜裡顯得孤獨。
一個小鎮的熱鬧像是在特定的時間,半邊熱鬧半邊冷清。
她們站在冷清里,情緒卻滾燙得灼人。
時絮:「喜歡就……」
她話還沒說完,沈添青跳起來抱她,像是完成了少女時期不敢做的事情。
跳起來去親時絮,用力地抱住時絮,把自己當年還沒懂的感情全都說出來。
「喜歡你,喜歡得心都要碎掉了。」
沈添青踮著腳抱著時絮,這個時候又懊惱自己為了裝嫩不穿高跟鞋。
「你以前好冷啊,根本不理我的!」
「我總是想,要是當年我臉皮厚一點,粘著你,你去哪都跟著,是不是也會和你一起死了。」
沈添青的聲音悶悶的,她靠在時絮懷裡,嗅著這個人的味道。傘被她捏著,同心鎖是時絮的保證。
不用什麼上窮碧落下黃泉,時絮就在的承諾。
時絮:「沒不理你。真不理你的話你也見不到我。」
時絮抱起沈添青,把她放到了一邊的石階上。旁邊是石橋,沒有燈帶,只能看到天上的月亮落在小河道的影子。
月影被風吹皺,又好像把沈添青的心吹得顫巍巍的,讓她下意識地抬頭索吻。
時絮低頭,重重地親了她一下。
「我把全部都交給你了。」
沈添青搖著頭:「不夠不夠!」
她彷彿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不過那年她又太懂事。
叛逆期的導火線是時絮,這個時候需要時絮來滅火。
沒有燈,只有遠處的喧囂。
在陌生又熟悉的小鎮,她們相擁,彷彿要親到地老天荒。
那片雲還是飄了過來,小雨在盛夏綿綿,雷聲還沒抵達,遠處的轟隆威力不大。
沈添青還在攻陷時絮,企圖掌控全局。
那把新做的油紙傘撐開,傘面清雅。時絮握著紅繩墜著金鎖的傘柄,背靠在粗糙的牆面,一隻手扣著沈添青的腰,咬著對方的唇,把衷腸訴在這種追逐上。
回去的時候沈添青腿都是軟的。
等到躺上床,她依然滿面潮紅,掌心還有一根紅繩,從傘穗上抓下來的。
她看著時絮被雨打濕的背影,換衣服的模樣,閉著眼又睜開,心想——
老天對我也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