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屍兩命
大啟,晉王府。
「啊——」
一聲短促痛苦的呻吟,撕破寒冷寂夜。
焚香跪在床前,顫聲道:「王妃,再忍忍,清瑤去叫穩婆了,很快就來。」
「我不行了……」床上的伏昭滿頭大汗,臉白如紙,十指死死摳著床單,一股股熱流自下半身滾出,把她大半個身子染紅。
焚香帶著哭腔安慰她:「不會的,一定會母子平安。」
門驟然被人猛地推開,寒風灌進來,屋內燭火狂亂搖晃,幾乎要熄滅。
先是清瑤低著頭走了進來。
「清瑤,穩婆呢?」焚香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見去請穩婆的清瑤一個人回來,急了眼。
清瑤沒說話,門外有女子輕蔑媚笑:「姐姐,夢還沒醒呢?殿下從來就沒想讓你把孩子生下來。」
伏昭渾身抽顫抖,但見一位媚態百生的女子手執美人扇,笑吟吟地走進來。
伏君歡,她的妹妹。
伏昭十指死死拽緊被褥,厲聲道:「伏君歡,你胡說什麼?」
「這可不是我胡說,是晉王殿下和爹娘的決定。」伏君歡輕搖美人扇,雙眼含笑,妖嬈無雙。
「怪只怪你知道的太多,只要你活著,爹娘兄長一天都不能安心。」
「姐姐不知道吧,這五年,你喝的所有補藥和安胎藥,都是爹娘命人特意調好送來的,服用了這麼多年,到了今天,你會死於難產血崩,一屍兩命,誰都查不出錯來。」
「當然了,這一切晉王都是一清二楚的。」
下身撕裂般的痛苦,伏昭一瞬失去了所有力氣,雙眼空洞看著床頂。
伏家先祖有從龍之功,得封威儀侯,一躍成建康勛貴。
可禍福相依,伏家雖功勛卓越,在子女教養上卻頗為鬆散,以至不出三代,老祖宗積攢下的祖業,都被敗得差不多。
到了第五代,伏家更是慘淡,軍中無所建樹,皇帝念著先祖之功,伏家才堪堪保住了威儀候的爵位。
二十五年前,伏家長房威儀候夫人一舉產下了一對龍鳳胎,長子伏夷,長女伏昭。
伏夷自小體弱,威儀候夫婦認為,是因在娘胎里有伏昭的存在,損了伏夷的陽氣,對伏昭一向不待見。
兩人長到十四歲,伏家忽然發現伏昭在學武方面天賦奇佳,與先生論兵法之道,博聞見識,精妙絕倫,讓先生大為驚嘆。
威儀候夫婦大喜,當即便暗中商議做出決定,秘密訓練年僅十四歲的伏昭,並在她十五歲那年,讓她女扮男裝,代替伏夷參軍。
頂著伏夷這個身份,伏昭果然不負他們所望,八年四海征戰,立下戰功無數,上達天聽,皇帝誇其有亞夫之風,親封驚絕大將軍。
伏家再躍龍門,一舉成為建康勛貴名門之首。
二十二歲,伏昭回府探親,忽染重病,父母以她到了成親的年紀為由,讓她回歸本位,並迅速安排她嫁入晉王府。
多年嬌養的伏夷領受了她所有的功勛,成為世人敬仰的驚絕大將軍,風光無限。
慶幸的是,晉王容軻是個溫潤如玉的人,修竹清雅,俊美溫柔,況待她一直親厚,成親五年,未曾納妾。
伏昭以為,容軻終於給了她一個家。
如今,血淋淋的真相被伏君歡揭開,伏昭恍惚涼了心。
八年浴血,為伏家換取功勛無數,她無怨無悔,只卑微地祈求著他們給她一點親情血緣的溫暖。
換來的是他們聯合她的夫君,把她趕盡殺絕。
怪她命不好?
可笑至極,她卻笑不出來。
「他們允了你什麼?」伏昭眼睛紅如血望著伏君歡,咬牙一字一頓說:「姐妹這麼多年,我待你一向親厚,我死了,你有什麼好處?」
伏家重男兒,女兒不過是為男兒鋪路的石子。
她的父親親口和她說過:「在伏家,女兒生來就是為我的兒子而活。」
伏昭憐伏君歡同為女兒身,對她一向照拂關愛,不料想,她和伏家那伙豺狼並無兩樣。
「你死了,我就會成為晉王妃,有了伏家相助,晉王的儲君之爭勝券在握。」
伏君歡撫摸著做工精緻的美人扇,旋轉著把玩,睨著面無血色的伏昭,柔媚輕笑道:「姐姐,你放心去吧,這皇后之位,妹妹會替你坐上的。」
「呵呵。」伏昭低低冷笑。
伏君歡皺眉:「你笑什麼?」
「我笑你愚蠢。」一股股熱流自身體里湧出,伏昭渾身抽搐,悲痛憤恨啃噬心肺,伏昭咬牙狂笑:「吾乃平天下的驚絕大將軍,五年夫妻容軻不知,如此見識,他何德何能得天下?」
「想當皇后?妄想!」伏昭咯咯的笑聲陰邪回蕩在暖閣內,繞樑不去,「狡兔死,走狗烹,我因身負秘密而死,你知道了這秘密,還能活多久?」
「閉嘴!」伏君歡氣急敗壞,怒喝:「死到臨頭還詛咒我,清瑤,還不快送晉王妃上路?」
清瑤聞聲,朝著伏昭走過去。
「清瑤,你個賤蹄子,王妃對你這麼好,你怎麼能背叛她。」焚香擋在床前,哭成了淚人。
清瑤面無表情地冷笑:「我本就是大少爺的人,談不上背叛。」
「賤婢焚香妄圖謀害王妃,拖下去,亂棍打死。」伏君歡揚手冷笑。
門外衝進來幾個婆子,不由分說拽住焚香。
焚香哭喊著掙扎,伏昭只覺得心肝劇烈,想要阻攔卻渾身無力。
門外很快便傳來了焚香慘烈的痛呼聲,板子打在骨肉上,伴隨著破碎聲,入了伏昭的耳中。
「王妃,到你了。」
清瑤獰笑著,猛地跳上床,抬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踩在伏昭十月懷胎的肚子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讓伏昭忽然生出了一些力氣,奮力掙扎。
手腳很快就被伏君歡給按住,洶湧的熱流衝出身體,嚴重失血使她手腳冰涼,五臟六腑撕裂,痛到麻木,胸口沉悶,伏昭喘不過氣來。
意識一點點流失,伏君歡那張妖媚猙獰的笑臉越來越模糊。
伏昭如同沉入了長夢,耳邊迴響著伏君歡驚慌失措的聲音:「快來人,王妃血崩了!」
在意識即將盡數消逝之前,她似恍恍惚惚聽到了容軻的聲音。
男人低沉的聲音微微顫抖,在她耳邊輕聲哄著:「別怕,有我在。」
是幻覺吧,伏昭想。
好黑好冷,好想回家。
可她沒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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