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姜采重生在一切尚未發生的最開始。
荒漠無垠,烈日炎炎。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揚塵中越來越近,空氣中流竄著極淡的屍臭腐爛味。
一行穿著破爛的人弓著身,偷摸地在起伏的沙丘間匍匐。沙丘中埋著許多兵亂后的屍首,他們貪婪的目光盯著這些死人,欲從中收繳一些戰利品。
然而屍體腐爛太久,身上值錢的早已被人扒走。為首的漢子啐道:「格老子的,找了半天,一個子兒都沒找到……一群窮鬼!」
他身後「砰」一聲,似人摔倒之聲。此聲過大,鬧得為首漢子僵硬一瞬,待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他才回頭惱怒:「幹什麼?不是讓你們小聲點兒,不要把妖物引來么?」
他後面的幾個人趴在沙土中,掩飾著激動抬頭:「老大,這裡有隻肥羊!」
漢子一聽,目光陡然亮起。他怕弄出大動靜惹來妖物,便小心趴下去,一路爬到同伴們身邊。幾個男人急速扒開沙土,他們先看到一隻纖白的手。
眾人一愣。
這隻手手腕微纖微柔,在日光下瑩瑩如玉。然這隻手半蜷著,指腹有粗繭,乃是被武器所磨,可見手的主人是會武功的。
不像是死人手。
眾人面面相覷,半晌不敢挖下去。在這般亂葬崗之地,誰知道他們會挖出什麼妖物?
好一會兒,為首的漢子啐口唾沫,率先撲過去挖開沙土:「奶奶的,怕什麼?!老子們都快窮死了,還怕死人?」
眾人恍悟,與他一同撲將上去。眾人七手八腳地挖那沙土,漸漸的,將沙土下一人挖了出來。
竟是一姑娘——
砂礫如河如流,緩緩從她面上拂去。睡在沙土下的姑娘閉著目,穿一身兵士服。她死後盔帽已丟,一頭烏黑長發散蕩身下,眉尾一顆黑痣。此女雖眉目間蘊藏英氣,卻到底眉目清麗似雅。
像個美人胚子。
美人也無法阻擋人心貪婪。既已開挖,談何放棄?眾人低著頭繼續挖,將塵沙從這身著兵士服的女人身上拋開。他們四處摸索,想找到女人身上的值錢物。同時,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這個女人的死因——
「一個女人出現在打仗軍里,是女扮男裝?混了這麼久都沒被發現?」
「有可能是來看她情郎的?」
「嗨,這世道,連女人都要出來討生計……」
他們小聲討論間,沒有注意到,天一點點陰沉下去,四周狂風漸作。隨著面上的塵沙越來越少,那被埋在沙土下的姑娘,面容一點點有了生氣,一點點唇紅面白起來……
一個男人抓著這姑娘的手,迫不及待地向她腰下掏去。驀地,那隻手指節微動,姑娘睜開了眼。
在兩側腰際都被男人們迫不及待掏取錢物之時,已睜開眼的姑娘眼睛望著上空,睫毛微微一顫。忽而,她提力一掀,身上塵沙盪開,整個人翻身從沙土下躍出。
長發飄蕩,腰肢如劍。半跪在地的姑娘回頭,眉尾一點痣在日光下輕輕一勾。
她揚眉斟酌:「你們……」
男人們獃獃看著死而復生的姑娘,面如土色,當即「啊啊啊」慘叫著私下逃亡。卻見這姑娘眉目忽而一凜,整個人拔身而來。她盯著的方向是這群人里為首的漢子,這漢子見她殺氣騰騰地撲殺而來,嚇得滾倒在地,迫不及待往外爬:
「姑奶奶饒命!我們以為你死了,要是知道你沒死,誰敢扒你祖墳……啊呸呸呸!姑奶奶藝高人膽大,你死了我們也不該扒你祖墳……」
姑娘凌厲無比地向漢子擦身而來,她手張開一把拽住男人的手臂。她將人向後重重一扯,借力凌空一躍。漢子被她壓倒在地時,她長腿踹出,長發在風中飛揚之時,她將一頭冒然出現在漢子身後的妖物踹地向後跌開了三丈遠,轟一聲倒地。
妖物「嗷」叫一聲,迅速鑽入沙漠中。然黑影在沙土地表間漂游,再次向姑娘所立的腳下襲來。
妖物聲音幽森,在沙漠中起伏:「鴞——」
其他男人紛紛躲在沙丘下,偷偷觀看,見那姑娘手提著他們的老大,與那鑽出沙土的妖物再次大戰。他們老大在姑娘手裡已經嚇得面如土色,而這姑娘肢體略微僵硬,幾次被妖物差點襲中,偏偏她奔跑間,一次次死裡逃生——
眾人傻眼。
最後一次,姑娘手提著漢子,遠離妖物長達五丈。她扭頭,在烈日下眯眼,看到那妖物已被惹怒,張牙舞爪地撲向這邊。
妖物身如鴞,長狗尾,卻生著一張人臉。那張人臉表情生動,充滿惱怒,看得周圍人更是惶恐不安。
被姑娘提著的男人尖叫:「妖物又來了!快躲,它會吃人的——」
姑娘凝目,低喃:「人面鴞?」
男人一愣:「什麼……」
他沒有問完,已被姑娘一腳踹開。但見妖物撲將而來,捲起周圍大風。沙土卷著風襲來,那死而復生的姑娘卻紋風不動,長身玉立。她手在身前張開,在人面鴞撲來對她張開血盆大口時,她手中快速做出一個結印,厲喝:
「玉皇——」
周圍男人們睜大眼,以為有什麼奇遇會發生。然而,那氣勢囂張的死人姑娘做了那麼複雜的結印后,什麼也沒發生。
人面鴞歪頭,奇怪的:「鴞?」
姑娘:「……」
下一刻,短暫失神的她被人面鴞張嘴吞下,妖物利齒咬下!
眾人惶恐之際,見人面鴞慘叫一聲,騰一下撲倒在地。原是那姑娘長腿和身長在妖物嘴裡強硬撐開,她被咬得周身滴血,狼狽地鑽出人面鴞的嘴裡……人面鴞挨次撲來,姑娘被直挺挺撞飛,「咚」一聲摔入幾個男人躲著的沙丘后。
她仰面躺在沙土中,睜開眼,滿面滿身都是血,面無表情地和那幾個研究著她死沒死的男人們目光對上。
男人們:「……」
人面鴞席捲起來的風吹來,眾人急了,不管她到底是什麼東西,起碼現在她和大家站在一個隊伍。男人們七嘴八舌:「你別放棄啊,你得支棱起來啊!」
「你剛才不是挺牛的么!你是不是要召喚什麼?你要不要再試試?」
「妖物來了,你趕緊起來啊!」
姑娘髮絲凌亂拂面,就著一頭臉的血,煞氣森然,可怖十分。
男人們整齊地向後退一步,見躺在地上的姑娘向他們伸出手,聲音冷靜而禮貌:「給我一把武器。」
男人們瘋了:「姑奶奶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有武器啊!」
姑娘在妖物身下翻身躲過後,瞥他們腰下一眼:「腰帶也行。」
男人們凌亂:「我們是男的啊?」
姑娘打鬥中竟然飛來一句:「我眼瘸,竟然沒看出來。」
眼見著人面鴞撲來,男人們沒有別的辦法,一人慌張而害羞地拋來一腰帶,被這翻身而起的姑娘一把握住。他們眼睜睜見著姑娘就著這一身血,凌空跳起,絲毫不怕地將腰帶當做鞭子用,撲向那人面鴞。
鞭聲在半空甩響——
那姑娘用腰帶鎖住妖物周身,她一次次被撞開,又一次次撲去。最後,她百折不撓地跳上了人面鴞的頭頂,被如何甩都甩不下來。
姑娘面色冷淡,腰帶繃住身下妖物那張表情猙獰的人臉!
鋪天蓋地的妖物尖嘯聲中,姑娘殺了這隻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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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物轟然倒地后,姑娘喘口氣,回頭看向方才給她腰帶的男人們。她想說什麼,但這群男人看到她的臉色與身上的血,齊齊后怕地往沙丘后躲。
姑娘揚了一下眉。
男人們瑟瑟發抖地躲避著,唯恐那能殺了妖物的姑娘想起他們扒拉她的「屍體」,折返來與他們算賬。風聲赫赫,他們心中祈禱著,半晌沒聽到動靜。
其中一人鼓起勇氣向外看一眼,一愕:
「那女人……」
眾人慌亂:「她是不是守屍呢?」
探出頭的人茫然:「她……走了。」
男人們呆愣片刻后,齊齊從躲藏的沙丘后鑽出來。他們聚在一起,立在沙丘上眯眼,向沙漠中望去。
他們見到那死後復生的姑娘走在荒漠中,長發揚飛。
她身長如玉,腳下踩著影子。
非是鬼怪。
黃昏光暗,她一邊走,一邊脫去身上的兵士服。她隨意地紮起自己在風中亂飛的烏髮,鎧甲和兵靴都扔在沙漠中。
隨著兵服退去,姑娘一身千草色的女袍伴著飛揚的發間絲帶,一同在風中飄舞,托著她窄而韌的腰身。
此女宛如黃赫沙漠中的水草精,清新靚麗。她赤足行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中,洒然漫悠,閑庭信步。
周圍有蠢蠢欲動的人面鴞偷襲她,都被她用手中腰帶解決。
她一路走,留一路血。
而她不回頭。
立在沙丘上,為首的漢子獃獃看著她背影半晌,忽然福至心靈,手放在嘴邊作出大喇叭狀,大喊:「姑娘,你叫什麼——」
「姑娘,世道不易,孤寡難行。我們兄弟,願意追隨你——你叫什麼!」
那姑娘回頭,眉目明晰又悠然,傲慢又洒脫。她看向沙丘上的男人們:
「姜采!」
「吾名姜采,行坐不改。爾等歸順,今生我必護爾等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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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間尋常人類,如何知道這位姜採在修真界的鼎鼎大名——
四大仙門之一劍元宮的首席弟子。
曾萬劍穿心而死,一朝重生,自有新的機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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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同一時間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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