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0章:不瘋魔,不成活
皖州的戰役打的異常慘烈,誰人也沒有想到,淮南王竟然會有這麼多軍隊。
眼見著蕭克定帶來的人馬已經折損了三分之一,他急忙傳信蕭成渝,請求支援。
蕭成渝帶著大軍隨後而來,倒也大方的很,直接分撥給他了十萬人馬,前後靠近十三萬大軍,直接朝著皖州全境碾壓而去。
眼看著勝利就在眼前,無數的戰船穿過長江而來,留守在兩淮的五萬人馬也驟然發難,蕭成渝知道,必須奪取兩淮陣地,否則運河古道和長江天塹都在對方手裡,對於自己來說,終究有些不利。
兩線作戰,戰況愈加的慘烈起來。
原本富庶的江南道成為了修羅場,持續三個月的戰爭使得路旁時有災民,竟人想食之,駭人聽聞。
春末夏初的時候,運河夏水暴漲,蕭成渝總算取得了初步勝利,將整個兩淮廣陵府重新奪回。
但因為暴漲的夏水使得長江南渡,再加上蕭成渝和石敢當也沒有想到,江南道會出現亂子,所帶之人懂水性的不多,隔著長江遙遙相望,想要收復對面的金陵乃至長春,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另一邊,皖州境內在折損了靠近八萬人後,終於龜縮在淮南不出,順王和泰山王雙方合計,採取逐步蠶食的策略,從左右兩個方向一點一點的靠近,意圖將淮南王府困成死城。
淮南王府內的王興急的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多次讓楚香玉速速離開這裡,但楚香玉就是不聽,為此,兩人甚至大吵了一架。
某日夜晚,雷霆劃破蒼穹,暴雨傾盆,水位再漲,道路泥濘,空氣中布滿了潮濕的氣息,夏日的到來,隨著第一場暴雨突降人間。
不知道京城當中的第一場雷陣雨是什麼樣子的,立夏的第一天有沒有下雨,大傢伙也記不很清,但很多年後,老人們回憶,建元十七年夏,發生的大事太多,但人們仍舊可以清楚的記得那場暴雨有多少迅猛。
黑色雨水打在了黑色的屋檐上,連成了一道道黑色的絲線,暴雨嘩啦啦的往下流淌,就像是掀翻盤子里的黃豆,噼里啪啦的混亂不堪。
相王和許三平聽著門外頭的雨聲,心中難免悲涼起來。
許三平望向相王,輕聲說道:「王妃在江南道舉兵,雖然用的是淮南王的大旗,但想來瞞不了多久,王爺當早作打算。」
原本不知道是因為暴雨還是近來又多了兩根白髮而兀自哀愁的相王,一聽這話,哀容也化作了悲憤,他一拳打在桌案上,怒道:「那個女人是誠心想害死本王。她在江南道舉兵,不是不知道本王就在京城,一旦她換上我相王的大旗,我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許三平面無表情的說道:「王妃行此陷招,也未必不成,若是真能在江南殺了聖上,這京城可就真的亂了。」
相王至今記得建元七年時,周若彤跑到王府來,讓自己殺黑甲的早晨,他搖了搖頭,這麼些年過去了,他仍然不敢忘記周若彤那冰冷的目光。
相王說道:「熬了這麼些年,我也看透了,我的日子也不多了,聽說岐山王那老傢伙也死了,我可就比他小一歲,藩王之亂,周國聯軍,讓我看,沒有三兩年的功夫是弄不好,到時候我都幾歲了,就是屁股再大,又能坐幾天龍椅?」
許三平有些驚訝的問道:「王爺你放棄了?」
相王扭頭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雙鬢已經徹底發白,再加上近來胸膛總有氣悶的現象,他越來越悲哀了。
相王一擺手,不耐煩道:「本王有本王的考慮,你下去吧。」
許三平沒有多言,起身離去,走到門前的時候,他提起了靠著牆角的白色燈籠。
暴雨傾盆,芭蕉葉被風吹雨打的來回招搖,如同喝醉酒的壯漢,看上去瘋狂不已。
許三平提著白燈籠緩緩地走在走廊甬道里,手上的燈籠被風吹得來回搖晃,那一抹觸目驚心的白,就像是靈堂上掛著的白帆。
天空徹底的黑了下來,狂風從四面八方湧來,窗戶被猛地吹開,靠窗擺著的長條桌案受到了雨水的侵襲,白色宣紙上寫著的兩個大字逐漸融化成了兩,團黑墨,豆大的燭光一陣搖曳,終於熄滅。
相王一個人坐在書房內,不知道過了多久,新管家進來點亮了燈,看到相王坐在黑暗裡,不禁嚇了一跳。
相王扭頭望向管家,問道:「現在是多會兒了?」
那管家立刻說道:「王爺,現在是戌時末了。」
相王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時間過得好快,這都三個時辰過去了。」
那管家的心裡一驚,王爺竟然一個人坐在這裡有了三個時辰。
管家看到桌案上的宣紙被雨水打濕,他走向窗口,關上了窗戶,掏出了火摺子,點燃了桌案上的蠟燭,然後準備動手將那桌案上的宣紙收起丟掉。
相王突然問道:「可看得懂那兩個字是什麼?」
黑色的墨字早被雨水打濕,化成了墨團,那管事的盯著看了好久,苦笑道:「王爺,小的不知。」
相王突然叫道:「那是瘋魔,瘋魔,瘋魔!」
相王突然叫了三個瘋魔,嚇得管家慌忙跪在地上,汗水打濕了後背。
相王叫罷,神色突然猙獰了起來,他起身拉開了抽屜,取出了兩張信紙,給了管家,說道:「這兩張紙,明日一大早,送到太學去。」
管家的接過信紙,沒敢看,小心翼翼的折起收好,剛要問相王要不要準備晚膳,相王人已經離開了。
暴雨傾盆,戌時末,路上自然沒有什麼行人,不知為何,正對著相王府的那家餛飩鋪子還開著,雖然搭著雨棚,擺著的三張桌子上依舊有水。
緊閉的相王府大門突然開啟,一大隊黑衣人沖了出來,正在接著屋檐滴水刷碗的漢子看著那些衝出的黑衣人,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一個不小心,碗在他的手上碎成了兩半。
在黑衣人的簇擁下,撐著大黑傘的相王突然扭頭,看到了那一暴雨中的餛飩攤子,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過晚膳。
他摸了摸肚子,走向餛飩攤子,掀開了雨棚,鑽了進去,一個黑衣人緊跟其後,其餘人圍著雨棚,全部站在暴雨之中。
相王望向那似乎嚇傻的老闆娘,說道:「還有餛飩沒有?」
那老闆娘立刻說道:「有有有。」
相王說道:「下一碗小餛飩,多放點辣子,多放點香菜。」
那老闆娘趕忙燒鍋,等水開后,沒多久就下好了一碗餛飩,然後雙手捧著,香菜末堆得尖尖地,飄在麵湯上,像是綠色的小道。
相王大口的吃了起來,也不怕燙,厚厚的辣油,厚厚的香菜碎,一枚枚小餛飩,全部吞入腹中,吃完一碗,他又要了一碗,一連三碗,吃的汗流浹背,不斷的打著飽嗝,相王這才心滿意足。
他摸著肚子,提了提明黃色的腰帶,然後看了一眼坐在隔壁桌打瞌睡的老頭,問了句老丈今年高齡?
老頭抬起了眼皮,陰翳的雙目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老闆娘連聲告罪,說:「我爹爹已經八十歲了,耳朵不好,腦袋也不好,大人莫怪。」
相王嘆了一口氣,說道:「耄耋高齡,實屬不易,長壽好哇。」
說罷,他摸出了一枚金錠,丟在了桌上,領著黑衣人走了出去。
老闆娘拿著金錠,掀開雨棚,叫道:「大人,您給多了。」
相王撐著黑色的大傘,消失在了道路盡頭,並未理會她,過了不知道多久,終於不見了蹤影。
老闆娘臉上淳樸的神色消失,漢子搓了搓手,端起相王用過的碗,說了句「臟」,就直接摔碎在了地上。
打瞌睡的老頭睜開了眼,始終沒有說話。
西宮門,尋常就少有人來,值此深夜,人就更少了。
突然,一個小太監悄悄地打開了門,朝外探頭探腦了一會兒,對著身後一招手,立刻一個穿著黑斗篷的人走了出來。
那人對小太監勾了勾手,小太監上前,一枚匕首插入了他的胸膛。
小太監到死也沒有明白,乾爹為什麼要殺自己。
遠處傳來了腳步聲,一大批黑衣人走了過來,人群散開,相王走了出來,黑斗篷看了一眼相王,寒聲道:「你帶這麼多人來,想招來暗衛嗎?」
相王看了一眼,一擺手,說道:「你們退下吧。」
穿著黑斗篷的男人將門推開,相王側身走了進去,兩人急急的朝西宮深處走去,相王一邊走一邊問,「巡邏的禁衛有沒有全部弄開?」
黑斗篷有些不滿的說道:「你當我是什麼人,哪能支開禁衛?更何況是這個節骨眼上,我可告訴你,馮保保這兩天查的嚴,暗衛都在他手裡,有些事他瞞著我,好像他準備整你。」
「馮保保?」
相王臉上露出了嗤笑,「不過是個閹狗。」
「那我又算什麼?」
轟隆一聲雷霆炸響,刺眼的雷光將斗篷下的臉照的發白,那人脫下了斗篷,手中捧著拂塵,正是李歡。
相王冷笑道:「狗也看效忠於誰,他和宗養才不清不楚,沒多少日子可活,到時候,司禮監不還是你和左權的。」
李歡嘴角一扯,沒有說話。
兩人走到了傾月殿的門前,相王在推門之前問道:「左權人呢?」
李歡沒好氣道:「左權在翠柳宮,你今晚上要辦這事兒,翠柳宮那邊也得防著。」
相王長長的噓了一口氣,嘆道:「不枉我對你們栽培一場,從江南道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倆比常遇春有用。」
李歡冷笑道:「這會兒可都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大家可都指不定有什麼好果子吃。」
相王冷笑道:「值此之際,不瘋魔,如何成活?」
李歡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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