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你可曾愛過這個世界
每一頓歷史都可歌可泣,每一段歷史都藏污納垢,光明和黑暗總是相互交雜在一起,很難用簡單的對與錯去劃分,這是失敗的楚香玉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想明白的。
作為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女生,就讀於某市重點本科歷史系研究生,她自認為自己牢牢地掌握了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哪怕這個世界並不在自己來之前的那個世界的史書上,但這畢竟是古代,作為一個現代人,且是研究歷史的現代人,怎麼會在這裡一敗塗地。
至少周若彤比她看的清楚,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其實本質並沒有什麼區別,通過史料研究的歷史,終究是書上的歷史,而世界則是你腳下站著的那塊土壤,它看似靜止不動,但又無時無刻不發生著變化。
書上的歷史終究記載在紙頁上,那是乾巴巴,冷冰冰的,比如說張甫之,到後世千百年後,只會留上那麼一句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可能是非常高的讚譽,但在其身前,縱橫兩朝,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則無人可知。
再比如說宗養才,後世的史書上記載也只有一句話,罪不可恕,遺臭萬年,但他為何罪不可恕,遺臭萬年,卻是無從得知的。
有些人可以從其他史料上窺測一二,但也只能得出此人貪贓枉法,賣國求榮,實在讓人噁心,活該遺臭萬年,但事實是這樣的嗎,當然不是。
至少對大梁而言,他可能比張甫之更重要。
上面的這些話,是周若彤說給楚香玉聽的。
至於周若彤是怎麼進來的,這是個問題,很嚴肅很認真很重大的問題,楚香玉非常想知道。
翠柳宮門前兩課翠柳早已被人砍斷,連根莖都被挖除,在去年楚香玉入宮時,她就對蕭成坤要了這座宮殿,並且當日入住,讓人把兩棵翠柳砍斷,種上了松樹。
新栽不過一年的兩棵松樹已經枯死了,暗黃色的松針灑了一地,很是可憐。
宮內沒什麼人,風從四面八方湧進來,掛在房檐上的燈籠來回搖晃,樹影在窗戶紙上扭曲著,像是恐怖的妖魔鬼怪。
周圍安靜無人,更不會有什麼宮女太監會蠢到這時候來這裡,在黑暗的盡頭,另一側宮殿建築群,此刻卻是燈火通明,熱鬧無比,因為今日是娘娘的封后大典。
皇后自然不是楚娘娘。
而是周娘娘。
楚香玉拿起茶壺,想給周若彤倒一碗茶,卻發現壺裡早已乾涸,她晃了晃,隨手將陶瓷茶壺摔碎在地上,看著一地青花瓷碎片,周若彤臉上沒有神色。
「是不是很嘲諷?打敗你的我現在連口熱茶都喝不上!」
楚香玉直勾勾的盯著周若彤看。
周若彤嘆了一口氣,說道:「再怎麼說咱們也該算是老鄉,老鄉見老鄉本該幫一把,沒想到卻鬧到這個地步。」
楚香玉冷笑道:「憑什麼?憑什麼我要幫你?你也知道這個世界上很難容得下女人,如果能夠走到頂端,那蒼天最多也只允許一個,你也知道歷史課本上說的那樣,不管是呂后還是武則天,一個時代只能有一個那樣的人物。不過我也不虧,好歹贏了你,這就夠了。」
周若彤屈指輕輕叩打桌面,眉頭蹙起說道:「你並沒有贏我,我也並沒有輸,因為這場戰爭本身就不在你我二人之間,既然你也是歷史系的,那你自然應該知道事物發展有其必然規律,但這個必然規律都是後世總結出來的,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但歷史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你根本無從檢驗,這才是你輸得根本原因。」
「我輸?」
楚香玉大笑道:「但我至少贏了你,周若彤,你該知道,只要我喊一嗓子,立刻會有無數人進來,你瞬間就會死。」
周若彤搖了搖頭,說道:「你不也會死?」
狀若瘋魔的楚香玉冷聲道:「至少我不會今天死,而你會,所以還是我贏了。」
周若彤聳了聳肩,說道:「那你試試。」
楚香玉怒了,立刻高叫道:「來人吶,來人吶,給我來人吶,宮裡有刺客,有刺客。」
楚香玉聲嘶力竭的喊叫聲並沒有引來任何人,周若彤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時遠處的喜樂傳來,落在此處卻像是喪樂。
憤怒的楚香玉猛地將桌子掀翻。
掀翻桌子的聲音引來了咚咚咚的腳步聲。
楚香玉神色一喜,對著周若彤自豪道:「你完了。」
嘎吱一聲,關緊的大門發出了慘叫聲,三個老太監領著七八個宮女走了進來,楚香玉理了理衣冠,指著周若彤說道:「本宮給你們個好處,將她拿下,送到聖上哪裡,必定重重獎賞你們。」
「娘娘!」
太監宮女們跪下行禮。
這一聲娘娘,喊得自然不是楚香玉,而是周若彤。
楚香玉怒道:「你……你……你們找死不成?」
周若彤起身,扶起了太監宮女,輕聲道:「你們退下吧。」
太監看了一眼楚香玉,似乎有些擔心,周若彤擺擺手,示意無妨。
等到宮女太監們跪下后,楚香玉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她自嘲道:「原來你的人還安插在宮裡,原來你是這麼進來的。」
周若彤嘆了一口氣,說道:「老實說,當你慫恿蕭成坤去殺蕭克定的時候,我知道你一定會成功,但也一定會失敗,所以當你南下的時候,我就北上了,來到京城,我想和你聊聊,本想著是看你出逃的時候在外面見你一面,但當我來到宮門前,遇到了他們,這純粹是個偶然,說實話,連我也驚訝,他們敢冒著生命危險來幫我。」
楚香玉的神色略微緩和后冷笑道:「你想說什麼,無非是想說得人心者得天下這種廢話,只有蠢貨才會信,別的不說,看看那兩兄弟,蕭成渝可比蕭成坤仁厚的多,但現在坐在龍椅上的是誰?」
周若彤有些無奈,她實在不知道對方怎麼會變成這樣,她輕聲道:「我實在搞不懂,一塊穿越過來,要不是在江南道偶遇一次,我都不認得你,你為什麼會對我憤恨成這樣,是不是我在穿越前得罪過你?」
楚香玉一聲冷笑,不屑道:「穿越前我都不認識你。」
周若彤略顯無奈,「那你還這樣?」
楚香玉想拍桌子,但發現桌子已經掀翻在地,就從椅子上站起,大叫道:「為什麼會這樣?你問這個!但我想問的是憑什麼?憑什麼同樣是穿越,你成了右相府的女兒,而我成了一個農夫的女兒,而且是剛被人凌辱之後跳玄武湖死去的女兒?憑什麼同樣是穿越,你遇到的的是晉王,是英俊瀟洒的王爺,而我遇到的卻是貪財好,色的胖子!憑什麼同樣是穿越,你一出生就站在巔峰,而我卻卑微到塵埃里?」
「公平嗎?這一點都不公平。在那一個世界,無論我如何奮鬥,都無法走向成功,但重生之後,老天為什麼還要這麼對我,憑什麼一塊穿越來的,你就能高高在上,而我就躺在爛泥里等死?」
周若彤嘆了一口氣,她心想你又怎麼知道我剛來的時候遇到的是什麼樣的情況,你又怎麼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些事情會比你幸運多少,你又怎麼知道我在剛來時多少次坐在窗邊險些掉淚,責怪上蒼將我丟到那該死的右相府,遇到那麼個爹和心狠手辣的柳姨娘。
但這些,周若彤懶得和對方說。
她望向楚香玉,說道:「你剛剛說我失敗了,但我自己卻覺得成功了,成渝的確從皇位上下來了,但我們做了我們自認為正確的事情,並且堅持的做了下去,誰也不知道最後會走到哪個地步,很多人都勸過我,但我還是做了,只因為成渝愛我,我也愛他,這是他繼承的家業,那我作為他妻子就要幫他管好這份家產,我沒其他想法,有想法的只有你。」
楚香玉冷笑道:「你在嘲笑我。」
周若彤搖頭,面無表情的平靜說道:」我沒有任何嘲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問問你,你可曾愛過這個世界?「
楚香玉神色一冷,大笑道:「周若彤,你蠢不蠢,我們都是二十一世紀來的噯,那裡有電視有汽車有抽水馬桶,這裡有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骯髒,落後,一切都跟野蠻人似的,連上廁所擦屁股的紙都是你發明的,你跟我說愛這個世界?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虛偽?」
周若彤忽然笑道:「你說的都對,這裡沒有電視沒有汽車沒有抽水馬桶,甚至連擦屁股的紙都沒有,你不愛理所應當,那我再問你,在二十一世紀的時候,你愛過那個世界嗎?如果你真愛那個世界,你會來到這裡?」
楚香玉深吸了一口氣,倒著後退了兩步,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在二十一世紀,她是自殺的。
周若彤嘆道:「上蒼給了我們第二次機會,大家都是死過一次的人,怎麼會看不明白,這是上蒼讓我們熱愛這個世界,這才是上蒼給我們的真實機會。你從不愛這裡,所以不管是為你去死的黑甲還是替你死的相王,你都只是利用他們,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試著去愛相王,那他對你又會是什麼樣的態度,如果你試著真心去愛蕭成坤,那現在你還會不會在這裡,他們對你而言都不過是工具罷了,但你怎麼有那個資格去左右歷史的進程,你連自己和世界的相處都弄不好,還想控制這個世界,你太高傲了,這就是你失敗的真正原因。」
說著,周若彤緩緩起身,望著楚香玉,認真道:「你剛剛問我為什麼一來就能起步那麼高,我可以告訴你,我剛來的時候姨娘想殺我,連我爹也想殺我,你問我為什麼會遇到王爺,那我也可以告訴你,遇到時我哪裡知道他是王爺,按照咱們二十一世紀的說法,我是被他強,奸的,我沒比你好到哪去,但我仍舊滿足,因為這個世界我愛過,所以我還會繼續愛下去。」
楚香玉的嘴唇被牙齒咬出了鮮血,她冷笑道:「你究竟想幹嘛?」
周若彤正色道:「跟我走吧,在這個世界的人生你才開始了一半,現在還有機會去愛他。」
楚香玉一甩袖子,怒道:「我要你施捨?」
周若彤不再多言,推開門,走入了黑暗,那些追隨他的宮女太監也一道離去。
到最後,楚香玉也沒給自己一個熱愛這個世界的機會,那上蒼自然不會給她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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