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滾燙的肉夾饃

早晨六點，公寓樓自動接通電源，寢室里的燈亮了起來，超大聲的起床鈴聲伴隨著刺目的白光讓沉浸在美夢中的學生們紛紛慘叫起來，發出一片哀嚎之聲。

陸俊的幾個舍友掙扎著從被窩裡探出身子，卻發現陸俊已經穿戴完畢站在地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旁邊還放著一個行李箱。

「呦，你起這麼早，難道是要去約會嗎？今天可是周一，有升旗儀式的。」一個舍友打趣道。

陸俊笑了笑：「我想給大家說一件事。」

「什麼事？你怎麼不穿校服，想被政教處抓嗎？還是說你終於不想隱藏自己的富二代身份了？」另一個舍友也開玩笑說。

陸俊臉上依舊帶著平靜的微笑，指了指旁邊的行李箱。

「行李箱怎麼拿出來了……」

舍友們的臉色一下變了，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全都直起身看向陸俊。

「昨天我不是跟你們說過王主任找我的事了嗎？」陸俊臉色平靜，「我決定答應他們的邀請，去那個卡塞爾學院了。因為機票已經買好了，出國前我還需要趕到另外一個地方接受一段時間的英語培訓，所以今天就得走了。」

「啊？」

「這麼突然？」

寢室內三人的睡意瞬間消失，紛紛發出驚訝的呼聲。

一大清早就聽到這種消息，就好像是在正常上學的路上忽然看到舍友被從天而降的飛碟上的外星人抓走去做實驗一樣，有點反應不過來。

「我也覺得有點突然。總之，大家有緣再見吧。反正現在通訊這麼方便，只要有機會，我肯定回來找你們一起聚一聚的。」

趁著時間還早，陸俊耐心對幾名舍友解釋了一會兒。

雖然這件事很突兀，但高中生也不懂太多人情世故，說是要離別，那就真的是離別。

剛開始的時候，會很激動、興奮、不解地談論一陣子，但很快就會接受現實，只是很多年後再回想起來時，有可能會捶胸頓足，嘆息自己當年為什麼沒有好好挽留對方，沒有好好地與對方告別。

總之，三人穿著睡衣短褲，把陸俊送到走廊出口，臉上還殘留著迷濛的睡意。

「我走了，你們回去洗漱吧，再晚就沒有位子了。」

告別舍友后，陸俊提著行李箱，臉色平淡的按下了電梯按鍵。

因為時間還早，才六點一刻，大部分女生這時候還沒有下樓。所以陸俊就想，坐一下電梯也不要緊吧。

但電梯門打開后，裡面卻站著三個女生。

或許是因為起床太早還沒完全清醒，三名女生獃滯地看到電梯停在不該停留的樓層，又看著沒有穿校服還提著行李箱的陸俊走進電梯。

陸俊無視了她們彷彿見了鬼似的目光，拖著行李箱自然地走進電梯，彷彿他才是真正享受坐電梯權利的女生，而其他人都不存在一樣。

雖然在其他人看來，他的這種行為就像是正大光明走進女生宿舍這種男生禁地一樣，但奈何他的表情太過於自然，就像是理所當然似的，一時間也沒人出聲質疑。

「那個……陸俊？」背後傳出一個清澈的女聲。

陸俊轉過頭，這才發現站在角落的那個女生，竟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學，李欣怡。

「哦，早上好啊。」陸俊淡淡的打了個招呼。

「那個……你怎麼會坐電梯？不是只有女生才能坐嗎？」李欣怡揉了揉眼睛，似乎想確定面前陸俊的真實性，「還有，你為什麼沒穿校服，還提著行李箱啊，我們今天還有升旗儀式呢……」

「因為行李箱很重啊，提下樓比較費力。」陸俊自然地回答道，「至於坐電梯，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來公寓樓了，臨走前就想著，最後坐一次電梯，也算是完成了一次心愿吧。」

「什麼？」

電梯里安靜了一瞬間。接著響起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一樓。

電梯門打開后，另外兩名女生善解人意地跨步而出，將李欣怡和陸俊兩人留在後面，但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看，露出好奇的目光。

「是這樣的，有一所外國大學，叫卡塞爾學院。王主任幫我填報了申請資料，這幾天收到了錄取通知書。」陸俊一邊往外走一邊和身旁的李欣怡解釋道。

「昨天王主任找你就是說的這件事？」李欣怡瞪大眼睛，表情似乎有些獃滯。

「那高考呢？」

「不考了。」

「這樣能行嗎？」

「嗯，那邊對高考成績不看重，只要通過資料申請就行。」

「那意思是，你要去國外上大學？」

「嗯，應該是這樣。」

「去美國？」

「嗯。」

「但你的成績這麼好，在國內也能上很好的大學啊。」

「我也沒辦法的，這是我家裡人的安排。」

「這樣嗎……」女孩怔怔道。

對於李欣怡的反應，陸俊早就有所預料。身邊平常普通的學生突然要放棄高考出國留學，對於這座北方小城的高中生來說，大概是只存在於傳說中的事情。

「可……這也太突然了吧，你不和其他同學道別嗎？」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了公寓樓大廳門口。因為時間很早，只有寥寥幾個學生走出門，提前去學校早讀。清晨溫潤如水的光芒灑進大廳，照在李欣怡和陸俊的身上。

「那邊的時間要求很緊，今天上午十點的機票，可能來不及了。」陸俊停下腳步，站在公寓樓門口，看向李欣怡：「那個……很高興能和你做同學，以後有機會的話我會回來和大家聚一聚的。祝你高考順利。」

「唔……」李欣怡怔怔點頭，嘴唇翕動，但半晌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那麼，再見。」陸俊朝她露出一個微笑，提起行李箱，朝門外的馬路走去。

「等等！」

「嗯？」陸俊轉頭。

「那個……你上的大學，叫什麼名字？」李欣怡低聲問，「剛才我沒聽清楚。」

「卡塞爾學院。」陸俊說。

「哦。」

見到女孩點頭，陸俊繼續往前走。走到半路上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大喊道：

「陸俊！」

「嗯？」陸俊停住腳步回頭看去。

李欣怡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並沒有說出口，而是朝他揮揮手：「路上小心！」

「嗯。」

陸俊笑了笑，也朝她揮揮手，接著轉身走出學生公寓，離開了這個住了三年快要變成家的地方。

其實，對於李欣怡的心思，他也大概能感受的到。只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不能在這裡停下腳步。對於兩個人來說，或許將這份青春的悸動和憧憬保留在心底，才是最美好的結局。

*

走出大約兩百米后，十字路口旁邊的小巷邊上，有一個賣肉夾饃的攤子。

陸俊停下來，將行李箱擱在腳邊，朝攤后的中年女人道：「阿姨，來一個肉夾饃，加個蛋。」

「好嘞。」

女人聞言，從被火焰燙得通紅的鐵爐子里拿出一塊餅，用刀將餅割開后，又從旁邊的湯鍋里夾出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用刀將肉和青椒剁碎，再將雞蛋拍碎后，一起夾入餅中。

「小心燙，。」女人將餅遞了過來。

「謝謝阿姨。」陸俊已經付過了錢，將熱氣騰騰的肉夾饃捧在手裡，咬了一大口。

肉汁混雜著膩香味，還有雞蛋蛋白的味道，再加上外酥里嫩的餅肉，在他的味蕾上釋放開來。

「小夥子，你不嫌燙嗎？」路邊的阿姨看到陸俊把自己剛從火爐中拿出來的餅直接咬了一大口，頓時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火爐內的溫度不夠。

平常大部分人接過餅之後，都會齜牙咧嘴地喊燙，還要凉好一會兒才吃的。

「沒事，我不怕燙。」陸俊搖搖頭。這會兒已經離開學校，很多東西，他也沒必要再去刻意掩飾了。阿姨半信半疑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你這是要去上學嗎？還是出遠門？」這會兒客人不多，阿姨隨意問了句。

「哦，我準備出國留學。」陸俊一邊吃一邊答道。

「出國嗎？出國好啊，就是外邊人生地不熟的，可能吃不好。聽說那邊都是什麼漢堡薯條，哪有咱這肉夾饃好吃呢，你說是不？」

「是，您說的是。」陸俊三口兩口吃完了肉夾饃，將塑料袋包裹好，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里。

不知怎的，他的眼眶竟然有點濕潤。

明明他以為自己對離開學校並沒有什麼感覺的，但吃完這個肉夾饃后，他發現自己的心中竟然產生了濃濃的不舍。

這一個肉夾饃，彷彿喚起了他心中隱藏著的某些情感。

再過一會兒，穿著校服手裡還捏著課本的同學們就會整整齊齊地站在廣場上參加升旗儀式了吧，依舊會有很多人在老師講話時偷偷聊天或者背課本吧，也許還會有人遲到接著被罰站在校門口，乖乖站成一排吧……

但這些，都和他沒有關係了。

陸俊和阿姨道別後，在路邊招手，叫來一輛計程車。將行李箱放在後備箱里，他徑直坐進車裡：「師傅，去機場。」

「好。」開車的是個光頭中年男人，見陸俊坐進來后，將嘴裡叼著的煙頭掐滅，隨手扔出窗外。

計程車緩緩啟動，又猛地加速，在早晨空曠的街道上賓士，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陸俊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車輛，還有路邊人行道上逐漸多起來的穿著校服的學生，不覺恍然。

他本來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但昨夜，他推開了那扇虛幻的門，此刻正飛快地遠離過去曾經選擇的那條道路，走向完全不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