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回家

走下長途客車，周進四處看看，現拉客的小轎車一輛也沒有了，便坐上了一輛拉客的驢車，說了聲：「去後山村張屯。」旁邊倒是滿地的摩托車，到處招攬客人，可周進根本就不敢坐這玩意兒。要知道，這玩意兒跑得快，可死得也快。他們附近可是傳聞：八十年代第一批考摩托車票的人，到現在全都死光了，都是撞死的。周進還沒活夠，可不想坐這些開得飛快的傢伙的摩托車。

「好嘞。」老頭鬆開剎車，一揮鞭子，「駕！喔喔…駕！」

「你是老周家的娃子吧，回來過十月一了。」老頭好像認識周進，眯著眼睛，笑著說，「你叫周進城，是大學生，對吧？」

周進冷冷地看了老頭兩眼，啥話不說，老頭也識趣地閉上了嘴巴，專心趕起驢車來了。

周進家住蓮花縣東山鄉後山村張屯，父親周超美，名字來源於五十年代時全國流行的趕英超美的理想，母親洛紅梅，當年是名揚一時的名角兒，演京劇樣板戲紅透了東山鄉。只可惜，這朵又紅又專，家世清白的無產階級，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嫁給了一個地富反壞右的後代，成了地主崽子的老婆。

周超美的父親周元奎是一個大地主，一個很大的大地主。據說，解放前，周元奎的土地很多，多到附近至少五六成的人家要種他的地。

周元奎有五個老婆，八個兒子，六個女兒，周超美是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在解放后出生的兒子。

周家的兒女年歲相差過大，周超美的大哥是一九二八年出生的，而周超美則是一九五三年出生的。當然，開始的時候，周超美是不會叫這個有著劃時代意義的名字的。開始的時候，他還皈依祖宗的宗譜，叫周玉美。

因為國家的某些運動，已經走到人生盡頭的周元奎，感覺到了危機的到來。為了保護自己這個最小的兒子，已經交出了「全部」的家產，和幾個老婆都離婚了，只留下最小的那個的周元奎，先是讓兒子改名成周超美，又讓他和自己劃清界限，免得受到他的連累。當然，他的其他兒女更是早就和他劃清界限了。

周玉美，現在該叫周超美了。他雖然和父親劃清了界限，可死去的父親的做法，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好處。家被抄了，人被批鬥了，好在他的歲數小，屬於能夠被挽救的那種人，才沒有像他的二哥那樣被批鬥死。至於為什麼周家上下會有如此的下場，一是他們成分不好，二是周超美的大哥周玉豐，當年被周元奎送去當兵，當的並不是的兵，而是國民黨的兵，自然要被批鬥了。周元奎本來是想讓兒子在軍隊里混出名堂來，保住自己的家產，不想國民黨竟然是紙老虎，根本不經打，竟然被當時人們眼裡的「草寇」給打敗了。周玉豐沒有了音信，有的說被打死了，有的說跑到台灣去了。不管到哪裡去了，反正因為他的關係，周家上下是倒了大霉了，一個海外關係，就把周家給整慘了。好在這運動就進行了十年，不然，周家上下，恐怕沒一個人能活下來。

周家被整得這麼慘，還因為一個傳說。據說，周元奎家資億萬，財富無數。解放后，他交出了土地和一些家財，但明顯沒有交出全部。政府部門找他，他推脫說被大兒子帶走了，由於沒有證據，事情就不了了之了。結果，事情在文革的時候被重新提起來，就要了周家老二的命了。身為周家在國內的長子的他，被認為是最有可能知道財富下落的人。可惜，直到死，周玉樹也沒說出半個與財寶有關的字來。

以一個地主崽子的身份，在當時，周超美能娶了洛紅梅，也算是一個奇聞了。要知道，在當時，洛紅梅可是相當於現在的電影明星一般，擁躉數百。不光是鄉里的青年圍著她轉悠，就是那些下鄉的知青，一個個也都瞪著眼睛，希望得到洛紅梅的青睞。有的甚至誓，要為了洛紅梅而永遠留在鄉下。但是，洛紅梅頂住了巨大的壓力，毅然決然地嫁給了周超美，讓很多人哭天搶地，甚至有人要和周超美決鬥，幾個傷心的知青，四處走關係，不是要到別的青年點，就是要想辦法回城，不想在呆在這個傷心地了。

當鄉里磨蹭著，不給辦結婚證的時候，洛紅梅的肚子大了起來，人們這才知道，這個地主崽子竟然使用了卑鄙的手段，和洛紅梅先成了好事。當時就有人來做洛紅梅的工作，要她去告周超美，說他強姦了她，只可惜，洛紅梅破口大罵，說自己是願意的，才讓那些居心不良的人閉上了嘴巴，給他們辦了結婚登記。好在這個時候，文革的已經過去了，不然，兩個人的婚姻絕對是成不了的。

這些事情，周進都不清楚，知道的也都是三言兩語的事情。小時候，他爹媽打架的時候，洛紅梅一般都是掐著腰，指著周抗美的鼻子大罵：「當初，要不是我瞎了眼，心太軟，被你裝可憐的樣子給騙了，我至於像今天這樣嗎？你說，要是我跟了華偉，現在就在城裡享福了，至於窩在這個小山溝里，跟著你這個沒出息的傢伙受罪嗎？你這個沒出息的玩意兒！就不能想辦法掙錢嗎？」

一般在這個時候，周超美都是默默忍受著，忍受到連周進都看不過去了，幫著爸爸指責媽媽，洛紅梅才悻悻地住口了。這種爭吵，在周進的印象中，一個月基本上能有三回，後來，他都麻木了。他甚至懷疑，爸爸媽媽這樣做，是不是也是一種享受啊！

一路上，周進遇到了很多熟人，大家都喊著：「進城，回來了。」

這個時候，周進只能無奈的點頭，用沉默來表示自己的不滿。

為什麼在城裡大家都管周進叫周進，而在老家就成了周進城了呢？戶口本上，周進確實是叫周進。之所以被人叫做周進城，罪魁禍還是周超美。

周超美當年，也算是個人物了。能以一個地富反壞右的身份，搞定了當時的明星洛紅梅，憑藉的自然是他細膩的性子以及卑鄙的手法，迷惑了當時十的大姑娘，把人家的肚子給搞大了，無奈之下，才嫁給了他。在當時的愛情角逐中，來自城裡的以華偉為的知青，除了利用周超美的地主崽子的身份來羞辱他外，還抓住了他農民的身份，一直用土包子、山裡人一類的話語來譏諷他，逼著他退出對洛紅梅的角逐。當時，周超美看著是無所謂的樣子，說什麼知識越多越反動，其實，心中非常受傷。這種傷痕，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康復，反而隨著老婆時常的嘲諷和謾罵變得更加嚴重了。

在兒子周進上學后，周超美便定下了主意：考大學，一定要考上大學。

周進的學習成績不錯，在附近也挺有名氣的。周超美便有些得意了，逢人便說：「我兒子這成績，將來肯定是大學的料，以後老子就跟著兒子進城了。

開始，大家也就是聽聽，後來，聽多了就煩了。當周超美再說的時候，人們就說：「你那樣想著進城，不如就把你兒子改名叫周進城吧。」

就因為這個，周進莫名就被村裡人叫成了周進城。他雖然極力抗爭，甚至和村裡的幾個同齡人打架，但這個叫法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了，以至於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周進的名字是周進，而不是周進城。

周進很委屈，可也無可奈何，只好默默地接受了。有人叫他周進城，他不答應，只在心裡念叨著「叫你爹呢」，算是給自己出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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