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以寡擊眾
良久,宗澤方才打破了沉默。
「你……,雖然不是老夫的學生,但老夫對你,向來是一視同仁,與其他人一般看待,你能到州學旁聽,多虧了你的父親。」
「只是你這麼荒廢學業,終日只知遊戲玩耍,你父親泉下有知,心裡不知該有多難受,你這麼多,可對得起他?」
宗澤轉過身來,望向寧策,目光炯炯,「老夫喚你前來,你為何裝病不來?反而遊山玩水,放,浪形骸?」
寧策微微低著頭,心情也有些激蕩不安,但他的語氣,依舊恭謹而平靜。
「父母養育之恩,寧策終身不敢或忘,前日在下之所以沒有來聆聽先生教誨,委實是事出有因。」
「為何?」
「因為在下覺得,先生教授的東西雖然很好,但並不適合我。」
宗澤聽了,眉毛一挑,臉上露出幾分既生氣,又好笑的神色。
「你是說,老夫才能平庸,誤人子弟?」
「在下不是這個意思,在下的意思是,」寧策一邊說著,一邊抬起了頭,望向宗澤身後。
白色的牆面上,懸挂著一把外形古樸的寶劍。
「在下覺得,那些詩書詞賦,四書五經,沒有什麼用,我朝面前亟待解決的,乃是缺少強大的武力,缺的是能安邦定國的將軍,詩詞雖好,卻不能保家衛國。」
聽了寧策的話語,宗澤的眼中,驀地閃過一絲光芒,稍瞬即逝,略一思忖間,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寧策,臉上表情似是有些不以為然。
「如今我朝以文馭武,武將待遇極為低下,有才華的人皆把唱名東華門,登科及第,看做是畢生榮耀,沒想到你寧策,卻是反其道而行之,獨重武將,豈不是荒謬?」
「先生,沒有強大的武力,如何能保住自己的財富?」寧策上前一步,慷慨陳詞,「如今的我朝,就好像一個抱著很多金銀珠寶的小孩子,單身一人,在夜路行走。」
「黑暗中不知有多少餓狼般的強盜,正在覬覦這個小孩子的財富,想要殺人奪寶,這個時候,我朝還在重文輕武,壓制武將,這簡直與自掘墳墓,沒什麼分別啊先生。」
宗澤有些激動地看著面前的少年,他臉上的神色很是複雜,摻雜了震驚,欣慰,憐憫,以及,無奈。
良久,花白鬍子的老先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能有如此志向,很好,只是自太祖開國以來,我朝一向是重文輕武,文官地位高高在上,難以改變,你想當武將,以後的路,十分艱難。」
「先生,有些事情雖然難,但總要有人去做的,為了這天下蒼生,寧策自身的這點遭遇,又算得了什麼?」
面前的俊秀少年,面色堅毅,顯然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宗澤心中,不禁也掀起了驚濤駭浪。
「你……,想學武?」
寧策深深地彎下腰去,對宗澤施禮。
「還請先生成全。」
宗澤轉過身去,望向窗外。
沉吟許久之後。
「你既有如此心思,那老夫便考較考較你,若能回答的讓老夫滿意,老夫便教授你兵學,如何?」
「請先生提問。」
「我且問你,我朝與大遼交鋒,向來敗多勝少,依你之見,原因何在?」宗澤目光炯炯地望著面前的少年。
臉色凝重。
因為,這個問題,
讓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心中疑惑。
面前小子,雖然不學無術,但往往能別出心裁,在意想不到之處,走出一條活路來。
或許,他能解答自己疑惑,也說不定。
迎著宗澤的目光,寧策只是想了想,便淡淡一笑。
「很簡單,我軍以寡擊眾,焉能不敗?」
宗澤聽了,不禁啞然失笑,心中,卻也有些失落。
「好個無知小兒,胡說八道,我朝人數,遠超於大遼,便是士卒數量,也是遼國數倍之多,談何以寡擊眾?」
寧策微笑望著宗澤。
「先生,學生只需打個比喻,您就明白了。」
「你說。」
「是蒼鷹厲害,還是猛虎厲害?」
宗澤略一思忖,便道:「自然是猛虎厲害,虎乃百獸之王。」
寧策搖了搖頭,「非也,學生以為,乃是蒼鷹厲害。」
宗澤臉上露出思索之色。
「先生請想,鷹雖然力氣不如猛虎,但鷹在天上飛,老虎打不到它,鷹卻可以隨時襲擊猛虎,再其次,鷹來去如風,很容易就可以聚集成鷹群,合擊猛虎,則猛虎以寡擊眾,必死。」
宗澤冷哼一聲,「就鷹能抱團么?猛虎也可以聚集啊?」
「不然,鷹速度快,虎速度慢,等老虎抱成團,則鷹早已飛走了。」
宗澤臉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
「先生請想,雖然我軍數量多於大遼,但大遼多的是騎兵,而我軍多的是步兵,騎兵來去如風,動作迅速,很容易就可以在某個局部戰場,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
「並且騎兵機動力強,打不過就跑,這樣步兵也追不上,所以,哪怕失敗,騎兵損失也不多,但步兵一旦失敗,基本都會被騎兵追殺致死,導致全滅。」
「利用騎兵的機動力,來形成局部戰場的優勢,以多打少,這便是大遼面對我大宋,多次取勝的原因。」
「先生說,是也不是?」
宗澤深深地望著寧策,心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心想此子眼光之毒辣,真乃自己平生僅見。
一番理論頗為新奇,卻又是一針見血,說出了遼兵取勝的根本原因。
這麼多年下來,大宋的將領,對於遼國的騎兵,確實是頭疼的很。
但遼國百姓以游牧為生,草原遼闊,養殖戰馬輕而易舉。
而宋朝百姓皆是以耕地為主,戰馬稀少,難以組建騎兵。
這,暫時還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
書房裡,不知不覺,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宗澤扭過頭去,望向窗外,臉色木然。
他的內心既悲愴,又有些激動。
片刻之後。
老人緩緩開口。
「以後每日傍晚,你來這裡,老夫教授你兵學。」
「學生謝過先生。」
「嗯,你先回去吧。」
「那學生就告辭了。」
寧策轉身,剛剛走到門口,卻聽到身後又傳來宗澤的聲音。
「雖然你不喜歡詩書詞賦,
但,後日的中秋詩會,很重要,
老夫希望你能來。」
「學生曉得了。」
「如果中秋詩會上,你還能帶給老夫驚喜的話,老夫會考慮收你為入室弟子。」宗澤淡淡說道。
寧策聽了,頓時心中又驚又喜。
他之前不過是個州學的旁聽生,而今宗澤肯親自傳授自己兵學,意味著寧策終於成了宗澤的正式學生。
但入室弟子,卻是所有學生中,與老師關係最近的那一類。
他們會繼承老師衣缽,與老師情同父子,也會得到老師的傾囊相授。
對宗澤來說,他現在的入室弟子也不過包括王宣在內的四人而已。
可以說,一旦此事成真,寧策不但能學到很多知識,就是將來在仕途上,也會得到宗澤的全力支持。
念及此處,寧策急忙彎腰拱手,深施一禮,「學生必會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