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馬郎中孤廟隱居,陳尚書奉旨回話
大明京師,紫禁城,乾清宮。
司禮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的廠公王德化跪在地上回奏道:「對『東虜議撫』這事兒,原是機密,奴婢也不清楚裡面的事情。如今不知為何突然就泄露出來,奴婢這兒才叫番子們多方偵查打探……」
「偵查結果如何?」崇禎皇帝的語氣異常冰冷。
王德化小心翼翼地回奏著自己知道的一切情況:「啟稟皇爺,奴婢偵查的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原來是前往遼東與建奴密談的兵部職方司郎中馬紹愉,他千辛萬苦完成使命回京后,第一時間將「與奴議款」的密件副本連夜呈送到了陳新甲的府上。
可陳新甲因為連日處理部務,尤其是河南剿賊與遼東議款兩件事,更是勞神,所以今晚他感到十分的睏倦,草草看過密件副本后,便隨手放在書案上沉沉睡去。
而一個平日里幫著陳新甲處理案牘事務的親信僕人,見上邊並未批註有「絕密」的字樣,便將這封密件當作是發抄的普通公文,就趁夜送去兵部作為邸報傳抄。
當然,這件事也可以說成是陳新甲中了自己的「迴旋鏢」,或者說是對他平日勤於政務的一個反噬!
作為一個以舉人身份入閣拜相之人,陳新甲在一眾進士出身的尚書閣老之中,自然免不了大受冷眼、嘲諷與排擠。
所以,他只有嚴格要求自己治事敏捷,保證案無留犢,以高效率的處事準則來回擊那些嘲諷與排擠他的人!
正是因為他的這一習慣,他身邊幫助處理案牘事務的親信僕人們,也都害怕耽誤了公事而受到責罰。
而方士亮本就職在兵科給事中,所以這一封密件自然而然地就先落在了他的手中!
直到第二日的五更天快要上朝的時候,陳新甲才想起來這份抄本密件,當知道已被僕人誤發到兵部之後,趕快命人前去追回,不料卻已經被方士亮暗中抄了一份下來……
王德化最後也是恨恨說道:「……這個方士亮就像一隻蒼蠅似的,正愁沒有窟窿給他蕃蛆,得了這份密件后,自然要在上面大做一篇文章出來啦。」
崇禎皇帝神情恨恨地搖了搖頭,但他並未就此話題繼續,轉而問道:「京師臣民可有何議論?」
「京師臣民聞知此事,自然輿論大嘩……」
王德化邊偷瞄皇上的神情變化,邊小心翼翼地繼續說道:「大家說『皇爺是千古英主,斷不會同意與東虜議和之事』,所以大家都將罪責歸咎於兵部尚書,言他不該背著皇爺做出如此喪權辱國之舉來。」
崇禎皇帝默默沉吟了片刻,才嘆息著說道:「朕之苦衷,臣民們……也未必盡知啊!」
王德化趕緊伏地叩首,道:「臣民盡知皇爺乃堯、舜之君,憂國憂民,朝乾夕惕。縱然現今知曉了這事兒,也只當一時受了臣下欺哄,必不是皇爺的本心。」
崇禎皇帝面上神情更為陰冷,淡淡說道:「你下去吧!」
…………
王德化剛剛退去,在乾清門外等候召見的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便被叫了進來。
駱養性就跪伏在剛才王德化的位置上,他平日里便於宮中幾位大太監走動頻繁,關係頗近,即使是他統領的錦衣衛,也多看東廠廠公王德化的意思行事。
而今日之事,他早已暗中同廠公王德化交換過彼此意見,所以在回答崇禎皇帝的問話時,他們的回奏才會相差無幾。
崇禎皇帝問過一些話后,顯出心事重重的樣子來,他默想了一陣,忽然小聲問起:「馬紹愉住在什麼地方,你可知曉?」
「微臣知道。陛下要密召馬紹愉進宮問話?」
「去他家的人……多不多?」
「他原是秘密回京,看他的人不多。自謠言起后,微臣派了錦衣旗校在他住處周圍巡邏,又派人扮作市井小販暗中監視。他也十分乖巧,一家人都閉戶不出。」
崇禎皇帝又小聲對他說道:「今晚人靜以後,你派人將馬紹愉逮拿。他家中財物暫不得騷擾,囑他家人『倘有人問起,只說馬紹愉因急事出京,不知何往』,如胡言一句,全家主僕禍將不測!」
駱養性心中略有狐疑地輕聲問道:「下入鎮撫司獄中?」
崇禎皇帝搖了搖頭,吩咐道:「送往西山遠處僻靜地方的孤廟中,暫作看管。使他改名換姓,作掛褡隱居道士模樣,對任何人不許說明身份。廟中道士都要敬他,不得亂問,不能張揚。你們也要好生照料他的飲食,不可虧待了他。」
「要……看管到什麼時候?」
「等待新旨。」
駱養性直到這時才恍然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他趕快叩頭說道:「臣,遵旨!」
…………
崇禎皇帝在召見過王德化和駱養性后,便已經感覺到這件事已經很難就此強壓下去。
於是,他便給陳新甲親筆下了一道手諭,責備他瞞著自己密派馬紹愉出關與東虜議款,並要陳新甲「好生回話」!
而實際上,他是想暫時先把一切罪責全部推到陳新甲一人的身上,希望他在回話的時候能夠引罪自責,大包大攬,待到事過境遷之時,自己再設法救他一把……
可未曾想到,陳新甲在接到皇上的親筆手諭后,心裡感到十萬分的害怕。
他雖然在家中保存著幾份崇禎皇帝指示他「與奴議款」的手諭,打算作為自保的最後手段,然而卻並不敢真的拿出來以「彰君之惡」。
陳新甲的心裡清楚得很,本朝從洪武皇帝以來,歷朝皇帝都對大臣寡恩,用時倚為股肱,一旦翻臉便是抄家滅門的慘禍。
而崇禎皇帝剛愎多疑,薄情寡恩,動不動就誅戮大臣的性格,陳新甲自然也是十分的了解……
他因此而誤以為皇上要借他的人頭,用以推卸自己的責任,卻完全沒有想到皇上是想要借他掩過,以保全自己「聖主」之名,將來再設法救他脫困。
陳新甲此刻在心中感到十分冤枉,而他的性格又比較倔強,因此在絕望之下竟然頭腦發昏,寫出了一封十分不得體的「奉旨回話」奏疏。
一場大禍,終於不可避免地降臨在了陳新甲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