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第 23 章

最後還是裴折自己去送的藥膏,幾步路,被他磨了半天,看得雲無恙雲里霧裡,不知道的,還得以為他是要上刑場。

只有金陵九一人在房間里,一開門見是裴折有些怔忪,待看到他拿著的藥膏時才想起調笑那茬,似笑非笑地睨著裴折,拖著腔調格外懶散,慢悠悠道:「多謝裴探花。」

裴折默默翻了個白眼,皮笑肉不笑,陰陽怪氣道:「九公子客氣了,是我該謝謝您才是,雲無恙一事,我還欠你一個人情。」

金陵九不僅僅幫忙解決了雲無恙口無遮攔的事,還將他的身份宣揚出去了,客棧不是能閉緊嘴的地方,耽誤的這一天工夫,消息一定已經走漏了。

裴折心裡有氣,礙於人情不能表現出來,還得給金陵九賠著笑臉,他怎麼想怎麼憋屈,態度更差了。

也不知道金陵九在想什麼事,也有些神不在焉。

兩人心思各異,沒深聊,道了別各自回房。

林驚空聽說了前兩天發生的事,並沒有什麼反應,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和整個統領府被下了面子一般,只在某天傍晚從衙門出來后託人送了兩份品香樓的點心來客棧,指名道姓給裴折和金陵九。

客棧這邊擋不住所有人的嘴,一傳十十傳百,京城來了大官的消息就傳開了,只這幾天就傳遍了整個淮州城。

裴折打著病的旗號賴了幾天床,骨頭都躺軟了,雲無恙來叫他起床的時候,他還蒙著被子癱在床上,一副要醒不醒的模樣。

雲無恙伺候他洗漱,穿完衣裳聽見窗外傳來一陣嘈雜的響聲,悄悄支開窗戶看了看,客棧樓下已經圍了一圈人了,不少百姓搬著小馬扎,大有一副見不到京城來的大官就不走的架勢。

雲無恙嚇了一跳:「公子,這客棧是鬧了什麼事嗎,怎的這麼多人?」

裴折打了個哈欠,朝窗外瞥了眼,小聲嘟噥:「來得挺快。」

他將剛換好的衣裳解開,吩咐道:「拿我的官服來。」

雲無恙一驚:「公子?」

裴折按了按喉結,沉著嗓子咳了兩聲,擰著眉哼唧:「嗯,哼,咳咳,嗯……咳咳,差不多了。」

雲無恙:「???」

裴折又連著咳了幾聲,直咳得眼角汪著淚才開始平復呼吸,他瞥了眼表情震驚又複雜的雲無恙,催促道:「閉嘴,別說話,去拿衣服。」

「……」雲無恙欲言又止,最後也沒憋出一個字,轉頭取官服去了。

裴折任太子少師,官居正二品,官服是正紅色的,上頭綉了仙鶴,威嚴庄肅。

換上官服,雲無恙為裴折梳起頭髮,又取來長翅帽戴好。

房間有銅鏡,裴折從鏡中看了雲無恙一眼:「想說什麼直說,要問什麼趕緊問。」

雲無恙連忙問道:「公子,換官服作甚,咱們不是來微服私訪的嗎,再說現在太子殿下不在,表露身份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裴折拂了拂袖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這不還得謝謝你心直口快。」

雲無恙心裡一咯噔,隱隱有不好的預感:「謝我什麼?公子莫要說笑了。」

裴折站起身,一手搭在腰間白玉帶上,咳了兩聲:「謝謝你口無遮攔,謝謝你給了金陵九那老狐狸一個宣揚我身份的好機會,要不是因為這個,哪裡會有這麼多百姓圍過來。」

他冷笑一聲,低聲罵了句「草」,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雲無恙先是被嚇了一跳,他剛才是不是聽錯了,他家公子多麼冰清玉潔、潔身自好的少年郎,竟然學會罵人了!緊接著他就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惹了什麼麻煩,他心虛得不行,忙不迭往後退了幾步,把自己縮成一個鵪鶉,以減少存在感。

裴折正了正衣冠,在窗前駐足,默默關注著樓下的景況。

聖上做出讓他們南下遊歷的決定,明裡是為天災祈福,實際上是為了給太子造勢,微服私訪查探民情,懲治貪官污吏,讓太子贏得民心,因而他們每到一地,都會暗中查訪一段時日,然後再表明身份。

如今朝勢動蕩,番邦鄰國蠢蠢欲動,對於地方上的管控更要用心,一言一行都要慎重,切不能令百姓寒心。

從窗口看去,能看到客棧前滿是人,他們大多衣著單薄破舊,在元月的薄日與寒風中,顯得尤為突兀。

裴折低著頭,待看到人群中熟悉的人影時,微蹙了蹙眉。

被擠到角落裡的老嫗,正是他們之前買梅花香餅的婆婆,距離她不遠的地方,還有前幾日來客棧出過診的老醫師。

隨著聚集的百姓越來越多,有人開始喊話:「大人,從京城來的大人啊,我們等了一日又一日,您何時才能為淮州城祈福,何時才能救助我等孤苦百姓……」

有啼哭聲夾雜在裡面,平白增添幾分哀切愁苦。

胸口裡堵著一股氣,上不去下不來,裴折俯著身咳個不停,直咳得聲音嘶啞,面色看上去比前幾日都憔悴。

「公子,你身體還沒好,要不咱們不要下去了吧。」雲無恙一臉擔憂,他是真的怕裴折再出點什麼事,看著臉色白的,一點精神都沒有,「等找到太子殿下,咱們再做打算。」

這要是出個好歹,可怎麼辦啊!

裴折氣息不順,捂著胸口緩了半天,拒絕道:「不行,今日非下去不可,就是因為太子殿下不在,我才必須出現。」

雲無恙有點急了:「可是他們——」

「都是朝廷的百姓,我身為官員,未表明身份時還可找借口避讓,如今怎麼能故意視而不見,讓他們一直等著?」裴折咳得臉上浮起一層薄紅,聲音卻很冷靜,「今年風不調雨不順,咱們從京城一路走來,所到之處民生哀苦,我雖幫不上什麼忙,卻也不能袖手旁觀。」

他語氣很輕,透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仍是太平盛世,大家就受著這樣的苦,是我等之無能,與蒼生何辜?他們所惦念的,不過就是一個祈福罷了。」

雲無恙擦了擦鼻子,眼睛有些酸:「又不是祈福了就一定會好轉,他們難道不明白嗎?」

裴折無奈地搖搖頭:「你不信神佛,但不代表神佛一定不存在,我們和外面的百姓們沒有什麼區別,不能否認他們的想法,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試圖摧毀別人的希望,他們不是要一個祈福,他們是想要一份念想。」

一份可以惦記的期盼,一份對於朝廷的念想。

雲無恙握緊拳頭:「公子說的都對,大家都無辜,我只是不想去承擔那份沉重念想的人是您。」

這本就不該是你該擔負的責任。

裴折拍拍他的肩,笑意溫和又從容:「雲無恙,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比起名揚天下,我更想保護每一個百姓心中的希望,盛世歡聲笑語,亂世不見餓殍,這不是逼不得已,而是甘之如飴。」

雲無恙一怔,對上裴折的視線,他從此中窺見純澈明亮的天光,想起幼年流離失所時心心念念的期盼。

他突然相信,有朝一日,會見太平盛世,會有溫飽安居。

換上官服,裴折身上弔兒郎當的勁兒瞬間就收斂得一乾二淨了,他像一塊被水包裹住的玉石,溫潤剔透,挑不出一點瑕疵。

如果說金陵九是極致的穠麗,無人可匹敵的鋒利性,讓人聯想到沾著血的刀刃,那裴折就是與他相反的存在。

裴折更像是水,包容著萬事萬物,見不到一點負面的鋒銳,他像是融化的雪水,帶著春日的溫和與暖意,具有安撫所有人的能力。

一剛一柔。

並無上下。

金陵九倚在窗邊,沉默地看著撩起衣袍的男人。

與之前見到的都不一樣,他曾無數次幻想,裴折那般弔兒郎當的人如果穿上官服,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像個穿錯衣服的紈絝公子?

結果不然。

與他設想過的任何一種情況都不一樣,裴折是特殊的,是無法想象的,也是不同於任何人的。

金陵九自言自語,不知是感慨還是惋惜:「我就知道他會出去,他一定會去。」

左屏站在他旁邊,雖然沒看到客棧外面發生的事,但能夠聽到地下喧鬧的聲音,百姓們在呼喊,嘈雜又聒噪,他心裡首先冒出來的想法是:金陵九不喜歡吵鬧。

「九爺,要不要關了窗?」左屏問道。

金陵九依舊站在窗邊,用行動表明了答案。

客棧下面的聲音小了不少,隱隱約約能聽到帶著咳嗽的聲音,又細又弱,卻沉穩至極,不像那個浪蕩不著調的探花郎。

房間里不知為何陷入了沉抑的氛圍之中,連呼吸聲都有些多餘,金陵九突然皺起眉頭,覺得有些煩:「嘖。」

左屏跟著他有一定年份了,從這一聲中就能聽出不對勁的地方:「九爺,有什麼問題?」

「有點累了,沒什麼趣兒。」金陵九捏了捏鼻樑,不知是不是憋得太久,忍不住想一吐而快,「我本來以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這一局裡,是我贏了裴折,我以為我會快意,那可是眾人稱讚的探花郎啊,可看著他現在這樣子,我突然不太痛快。」

他頓了頓,換了種說法,讓自己的表達更加準確:「很不痛快,就像是我趁人之危一般。」

左屏知道他的意思,前日他聽從金陵九的吩咐,將客棧中的鬧劇宣揚出去,尤其是對裴折身份的介紹,就連今日客棧前圍著的百姓里,也有他們安排的人,率先喊話的便是其中之一。

混跡江湖日久,比朝堂上的人更懂得如何造勢,在今日煽動百姓一事上,他們確實使了手段。

左屏不知該說什麼,他依稀覺得金陵九口中的「趁人之危」是指手段不光彩,但又覺得不止於此,對於金陵九的心思,他用了十多年也沒有猜透,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敢妄加揣測。

樓下的聲音越來越小,只有那夾雜著咳嗽的聲音沒有停下來過,擾人得很,金陵九轉過身,臉色不太好看,聲音很沉,道:「關了吧,不想看了。」

左屏知道他心情不好,連忙收起自己的揣測,去關窗戶。

金陵九走到床邊,捏著床榻的木框,指尖輕輕合攏,他力氣很大,木框發出輕微碎裂的聲音,聽得人頭皮發麻。

左屏心一緊,突然有不好的預感:「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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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職官服啥的都是我編的,勿要深究。

另外,攻是真的有點神經病,文案沒有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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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多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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