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婆婆
可能是我的形容有些過了,老公當時哭的其實挺委婉的,就是普通男人正常的傷感,蜷縮在沙發一角紅著眼眶說想他娘了而已。
我和我婆婆見過的次數其實並不多,只有在坐月子時與她待的時間最久,印象中她也是和我一樣,留著齊耳短髮,喜歡穿著有點小不太合身的衣服,胖胖憨憨的樣子還有些富態,只是她還有那麼點強迫症式的神經質。
當初不知道她的痴傻是因為年輕時失去過一個女兒造成的,只記得初見時因為下雨,她一個勁的給我塞臟毛巾,嘴裡不斷重複著:
「快擦擦,快擦擦。」
我收下后,她轉頭就忘了,又去拿一塊塞給我,還是讓我快擦擦,直到我手握七塊毛巾之後,家裡再也找不出毛巾來了,她才不給我遞毛巾了。
這一舉動讓第一次上門我很震驚,一度懷疑自己真的有勇氣和這種婆婆相處嗎?
再見時,是老公奶奶過世,她將屋內奶奶用過的東西,一件一件抱出來遞給我,嘴裡念念有詞的反覆嘟囔著:
「死了,扔掉,都扔掉。」
我更是被這話震驚到一度想逃走,老公更是用老人在村裡沒見世面有些木訥這種特別敷衍的理由搪塞我,不願意告訴我婆婆當時是有病的。
我曾經想盡辦法與她減少接觸,因為我們兩個的思維不在一條線上,我問她吃了嗎,她能回我衣服還沒洗馬上去。
後來我能略微理解婆婆的轉折點是因為我也有孩子了,當時正在做月子,婆婆突然走進屋內,難得的一點聲音也沒發出,輕飄飄的就像飄進屋裡來的一樣,這與她平時干點什麼活都大張旗鼓的鬧騰出動靜來截然相反。
她就坐在床邊,看著淼寶有些直愣的問我:
「這是你孩子啊!」
我當時被她悄無聲息的突然進屋嚇到了,非常暴躁的回了一句:
「這是你孫子!」
「哦,你都有孩子了,娘還以為你在下面沒上來呢。」
我當時汗毛都豎起來了,完全就是被我婆婆陰森的回復嚇傻了,我當時還不知道老公過世姐姐的存在,我第一反應是她要害我,我接著就鬧了,鬧著跟老公出去租房子住,老公這才迫於無奈告訴了我他姐姐的存在。
婆婆一直沒把我當兒媳婦,而是當女兒了,她一直自責懊悔當年沒早點發現女兒掉水井裡了,只要早發現一會這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知道真相后,我有一部分原因是出於有了孩子后的感同身受,同情她失去女兒的難受,想去了解她更多,還有一部分是為了寫作時能找個原型,我開始了補償式和她溝通,什麼都問她,什麼都要和她聊,我想知道有關她的更多。
但出了月子,我們就去了外地,沒多久婆婆就因為幹活時蹲太久起太急,暈倒在地裡頭,被診斷為小腦梗塞。
從病發到離世只過去了三個月,我們都沒見到她最後一面,她就在自己的夢裡離開了。
公公通知我們的時候,我還是懵的,原本說好了第二天是要回去看看的,結果成了奔喪。
如今老公再提起他娘,我更多的是覺得自己很薄涼,年少時的母親早逝讓我不太理解他這種思念,可又因為我了解過婆婆的一生,我又想去與他一起追思,但又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能給他的只有把肩膀借他。
這不是搞笑畫面,我們兩個身高差不多,甚至我因為生病,在身材上比他長得還壯了一圈,因此他靠在我肩膀上一點也不違和。
「你這說崩潰就崩潰,真的比我還敏感,該不會是被你姑拿來的那個什麼設備給電傻了吧?」
「沒有,如果今天不是我姑跟你鬧,而換做我媽,我真的還能處理好嗎?」
「切,你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你今天處理的也不好啊,稀泥都沒和明白。」
「那是因為她是我姑,不是我娘,要是我娘……」
「她不會和我吵的,我也不會和她吵的,你可以放心了。」
「也是,你們確實不可能。」
「你現在心裡舒服點了,能分享一下想你娘什麼了嗎?」
「她不會烙餅,我從小到大吃的都是糊餅或者夾生餅,她很愛摔跤,下田摔,倒水摔,騎車摔,連走路都摔,幾乎每次回家身上都有泥漬,連問都不用問,十有八九又摔路邊排水溝里去了。
她什麼都能吃的下去,家裡菜做多了,她硬撐著吃,一家人的剩飯,裡面但凡有塊肉,她都捨不得喂狗,非要自己搶著吃,種的土豆多到賣不出去,她頓頓吃,彷彿不吃土豆她就會死一樣。
她的衣服永遠是小一號的,還都是她和爹剛結婚時從娘家陪嫁來的,買新的她就當壓箱子底的寶貝,對舊衣服永遠是縫縫補補又三年,穿了又穿不忍扔,你給她的見面禮,過年禮,她全用布包起來半夜偷著爬起來看看丟沒丟。
她心裡明明忘不掉我姐姐,第二年還是要了我,我小的時候她就沒盡到過當娘的責任,永遠在地里待著為一家人忙活,而我身邊永遠是奶奶,可我現在就是想她。
唉,你哭啥?我這講這一切的都還沒哭呢,你怎麼哭了。」
「去你的你沒哭,你沒少哭,你看看你衣服都濕了。」
我從沒想過老公會如此思念婆婆,再代入婆婆的一生,我居然聽入戲了,非常不爭氣的哭了。
我被老公揭穿時,還嘴硬的把鼻涕抹他身上。
以前村裡的女人那是被當成牲口使喚的,嫁人就等於是給夫家增加勞動力。
特別是婆婆這種有點胖憨的女人,那簡直是受氣包般的存在了,在老公的描述里,她就是收拾殘局的垃圾桶,她不是不想穿新衣服,而是她從內心裡覺得自己不配,那是好東西,一定要留到最後。
老公可能覺得沒什麼,那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但我聽到的是一個女人的成長史,為什麼摔跤,她一定是有腦梗前兆了,但一直沒被重視過,她在隱忍,隱忍了一輩子,連最後的住院都只是住了十三天而已。
我越想越難受,結果最後明明應該是老公想娘想到哭,反而哭到腫眼的人是我,因為我剛開始哭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
「對了,你說這麼多,我還不知道你娘叫什麼名字呢?嫁過來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這麼想知道你娘的名字。」
「我想想……她就是娘啊,從沒正式告訴過我這個做兒子的她叫什麼名字。
但村裡人都管她叫大英子,連我也以為她叫英子,哪怕她在莊裡生活辦保險,去住院,被火化,都是熟人辦的,所以我一直也沒機會知道她的名字,直到去戶籍科給她辦銷戶的時候,我低頭看了一眼再熟悉不過的戶口本,原來我娘的名字里沒有英這個字,她叫陳紅娥。」
聽到婆婆名字的一瞬間,我徹底淚崩,嚎嚎的哭了半個小時,一想起那三個字,我腦海中就想到了一個女人的一生,離家外嫁,婆媳不合,女兒早夭,被迫傳宗接代,兒子住院,自己擔下罪責,兒子離家,默默思念不敢多說,一生都在被人叫著錯誤的名字,那一個又一個的點,完全讓我控制不住,中途哭到差點背過氣去,哪怕是我當初在婆婆的葬禮上,我都沒有這麼共情的哭過,我突然就懂了她的一生,卑微卻又堅韌,以自己的不斷退讓換來了一家平安。
哭了一夜的代價就是第二天我雙眼腫到睜不開了。
老公又抱著他的海蜇加石頭出門了,據說昨天生意還不錯,海蜇一包沒賣,蠶蛹多出來的三包全賣了。
可在我問他價格時,老公特別痛快的告訴我:
「三塊五一袋賣的。」
我當時如同五雷轟頂,恨不得給他兩巴掌,難怪賣光了,他是真敞亮啊!我們賠了!
「親,我進三塊七一包,大克數270克的,一袋頂兩袋呢!你按180克一袋零售的價格給我賣了?你是不是找打!」
「你又沒說,我怎麼知道賠了,我還覺得自己賣的好很厲害呢!」
「呵呵……你人才!當我沒說,你開心就好,我權當養了個少爺!」
賠都賠了,我再跟老公鬧是沒啥意義了,反正海蜇他知道多少錢,應該不會再賣賠了,接下來我只要安心在家等待著他凱旋而歸就好了!
可惜啊,我想法太天真了,我居然天真到相信老公是什麼商業奇才?他就是一個被我寵壞了的孩子!
海蜇八塊錢一袋!他知道怎麼賣,對方說十五塊錢兩袋,他也明白是讓了一塊,但對方說只帶了二十塊錢,你也別找了,二十塊錢給我三袋吧。
老公當場同意,非常痛快的打包收錢送對方離開,事後他一算六塊六一袋沒毛病,可我進的金額比這個數多啊!
直到老公回家跟我對賬時我才知道,他賣了,又好像沒賣,錢套現回來了,可比出去的又薄了幾分,我看著手中僅有的二十塊望著天花板,彷彿看到了我自己未來的家徒四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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