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妁姒雙重生⑧
徐明義只得不情不願地送夏雲姒進宮,之後的時日里,滿宮裡就瞧著同樣身懷有孕的皇后成日圍著有孕的妹妹轉。
太醫奉皇帝之命每天要給皇后請兩次脈,但奉皇后之命每天要給夏雲姒請三次。
這麼過了幾日,夏雲姒有點受不了了。懶洋洋地進了皇后的寢殿,將宮人揮退,就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仰:「姐,你別這麼管著我行不行?」
皇后正坐盤坐在羅漢床上讀著書,聽言閑閑道:「我是擔心你。上回你這孩子沒保住,這回萬一……」
「上回是因為水銀!」夏雲姒撐起身,「這回肯定沒事,徐明義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沒人害我。」
皇后自顧自地讀書,不予理睬。
「姐姐?」夏雲姒喚她,她才又抬抬眼皮,綳著張臉:「別這麼多話,你給我乖乖養胎。等孩子滿了月,我把你們一起送出去,在這之前你聽我的。」
這個不咸不淡的語氣夏雲姒熟得很,只要這語氣一擺出來,就是沒得商量。
「……哼。」夏雲姒不服不忿地又躺回去,嘴裡呢喃不休,凈說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之類的話,明擺著耍脾氣。
夏雲妁聽了幾句,禁不住笑了:「你怎麼回事。」
仰在那兒的人瞪她:「你欺負我。」
「不嫌丟人。」夏雲妁嗔笑,壓低聲音說她,「都是當過太妃的人了,還鬧小孩子脾氣!在徐明義面前你也這樣?」
「……那可不是唄。」她一臉地理所當然。
她上輩子跟徐明義過到八十多歲都還是這樣,重活一回年輕了,當然更是這樣。
一個姐姐,一個徐明義,她懷疑自己就算活個千八百歲,在他們面前也還是這德行。
正這麼說著,外面響起宮女的聲音:「娘娘,太醫來給徐夫人請平安脈了。」
「早上請過了,我不去!!!」夏雲姒揚音拒絕,夏雲妁撲哧一聲,又重新板起臉:「快去,不然本宮可讓宮人架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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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麼著,夏雲姒被姐姐管得死死的。她原是不服管束的性子,被管的幾個月倒也過得開心,只是徐明義進宮看她時偶爾會對皇后頗有怨言,她總要費些力氣在二人間調和。
天氣一天天地暖和起來,又再度冷下去。臨近中秋的時候,椒房宮內喜報迭傳。
這日半夜,先是皇后先發動起來。
椒房宮中自是立刻陷入忙碌,六宮嬪妃都趕來靜候,夏雲姒當然也不放心,跟著忙裡忙外,就是幫不上忙也坐不住。
結果臨近晌午時,她也突然而然地不對勁了。
痛感一陣又一陣地襲來,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明顯,宮人們又忙送她回房,傳了早已在候命的產婆與太醫過去,又趕緊去宮外向徐明義稟了話,說徐夫人要生了。
在徐明義進宮的時候,皇后的孩子已生了下來。是個小公主,生得白凈又康健。
徐明義先在殿外著人轉達了道喜之語,就匆匆轉去了夏雲姒的產房處,二話不說就要進屋。
「哎,君侯——」宮人自有顧慮,宮裡約定俗成的規矩,男人不能進產房。
但徐明義沒顧慮:「不妨事。」他大步流星地徑直進了屋,一抬眼,就看見夏雲姒正躺在床上抹眼淚。
「明義……」她淚眼婆娑地看過來,聲音聽上去軟綿綿的。
真是太難熬了。
生孩子這事總是頭胎最苦。她上輩子與他在一起時已生過兩胎,後頭兩胎都生得很順。
但眼下這個身子又成了頭回生產,又比生寧沂那會兒更年輕一些,夏雲姒只覺四肢百骸都在痛,痛得她頭眼昏花。
可經驗告訴她,不能喊得太厲害!
生孩子是個很長的過程,這會兒剛痛就開始喊,後頭就要沒力氣生了。
她便只能哼哼唧唧。
徐明義坐到她身邊,她就抱著他的胳膊哼哼唧唧。他心疼地給她抹眼淚,她就越哭越厲害。
遙想當初生寧沂的時候,皇帝其實也是在旁邊陪著她的,她卻並沒有太多情緒起伏,也不覺得自己該有什麼情緒起伏。
眼下這樣,大概都是他慣的吧。
一直捱到天黑,嬰兒的啼哭聲終於再度在椒房宮中響起。
夏雲姒渾身脫力,恨不得自己立時三刻就暈過去,徹底地睡上一覺,心裡又忍不住地好奇:「男孩女孩?」
徐明義在旁抱著孩子賣關子:「你猜猜。」
「……」夏雲姒被他無聊到了,又氣又想笑,又一笑就渾身都疼,愁眉苦臉地吼他,「快說!」
「哈哈哈哈哈,女兒女兒。」他把孩子放到她枕邊,「你別說……平常看不出你與皇後娘娘長得多像,但這兩個孩子可真像。」
夏雲姒側首靜靜看著她。
小東西,你就是我上輩子沒能保住的那一個啊。
上輩子是娘不好,中毒那麼久才發覺,實在留不住你。
不過你這會兒才生下來也好,會有個好父親,還多了個剛剛生下來的表姐呢。
徐明義猜到她在想什麼,俯身吻了吻她:「不想那些了。」
夏雲姒應了聲嗯,他又笑一聲:「想想給她娶個什麼名字。」
她美眸一轉:「望舒?」
這是他們上一世的女兒的名字,取自「前望舒使先驅兮」。
徐明義一哂:「那若『望舒』之後來了呢?」
夏雲姒咋舌。
從這回有孕的時間看,好像是說不準……
她就又想了一個:「雅歌,好聽嗎?嵇康的『雅歌何邕邕』。」
徐明義念了兩遍,滿意點頭:「好聽。大氣又柔和,像當長姐的名字。」
徐雅歌,孩子的名字就這樣定了下來。
皇后所生的公主則照例在百日時才定名,封號是皇帝取的,照例是挑些寓意美好的字眼,稱瑾如公主。
夏雲妁並不太喜歡這兩個字,就比照夏雲姒起的「雅歌」給女兒取了個小字,安歌。
出自戰國時《九歌》里的一句:「疏緩節兮安歌。」
有了孩子之後,府里的日子似乎過得更快了些。
夏雲姒上一世時並沒有太多這樣的感覺,因為那時不論有沒有孩子,她都要花大把的精力去謀算,哪一日不是度日如年?
但現在一心一意陪著雅歌,經常一眨眼就幾個時辰過去了。
徐明義多半時間都有事要在朝上忙,閑下來時也會陪著雅歌轉。雅歌雖是個女孩子,膽子卻大得很,最喜歡被他頭朝下拎著玩,咯咯咯笑個不停。
周歲生辰,兩個孩子是一道在椒房宮的過的。兩個打扮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手拉手在席間走來走去,賓客們看一眼都忍不住要捂胸口。
彼時和姬的孩子也已經平平安安地降生了,葉氏也已有孕。屈指數算,只等周妙懷上公主。
「我以為姐姐不想等這麼久了。」夏雲姒提起那件大事,口吻幽幽。
「我原本是不想等。」夏雲妁笑一聲,「可總歸要等寧沅長大一些,那不如也等等其他孩子。」
孩子們是沒錯的。她這個當嫡母的再恨孩子們的父親,也不想遷怒於庶子庶女們。
「不過姐姐到底想怎麼辦呢?」夏雲姒疑惑地打量她,「這幾年,姐姐與皇上瞧著倒也和睦。」
「你當年與皇上瞧著也很和睦。」夏雲妁輕笑著看向她,頓一頓,又說,「別多管了。」
總是這句話。
夏雲姒做了罷。姐姐這是鐵了心要讓她這輩子平平安安地過去,那她就聽話唄。
又過兩年,周妙的敏怡公主終於也呱呱墜地,安歌與雅歌都三歲了,寧沅已十一歲。
夏雲妁從上巳節的翌日起,在皇帝的湯里多加了些分量,一直加到了五月三十。
上巳節的翌日,是她的忌日;五月三十,是阿姒的生辰。
她原不該那樣早地離開,阿姒的生辰也都該有她陪伴。既然他毀了這些,就拿這段日子來償吧。
於是在六月中旬,皇帝忽而一病不起。
太醫們起初以為是急症,後來又道是中毒。幾番會診下來才終於確定,皇帝是服用了成癮之物。
太醫瑟縮著向皇后稟話,渾身都在顫慄,皇后只淡淡地聽著,聽罷鎖起眉頭:「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她問得一點也不心虛。
那些東西,她在五月三十之後就停下了,宮裡的膳食都是保留三天已備查證,如今已過去了小半個月,早就連碗碟都已徹底洗凈。
誰愛查就查去吧,反正怪不到她頭上。
就如他曾經借著醉酒暗示順妃一樣。酒後再不提一個字,誰也不會覺得她的死與他有關。
又過去兩天,太醫查明了他是對何物成癮。再稟話時滿面愁苦,聲音低得發啞:「娘娘,這東西……卻不好戒。一發起癮來總會抽搐、痙攣,恐有性命之虞啊!」
言下之意,便是在委婉地問她要不要由太醫院開下方子,讓皇上接著用了。
皇后亦是滿面的愁容,眼下掛著幾日積攢下來的烏青,揉了會兒太陽穴,問他:「皇上可知道了?」
太醫沉然:「臣不知該如何稟奏。」
皇后無聲長嘆。
沉默須臾,溫聲啟唇:「太醫辛苦了,先請回吧。本宮會陪著皇上,慢慢說給他聽。」
平淡的話語一字字從口中滑出,她無可控制地想起了曾經的經歷。
她曾經是如何一步步墜入絕望的,連阿姒都未必能感同身受。
所以即便阿姒也已讓他那樣痛苦過,她在天上看到了,卻也覺得不夠解恨。
唯有自己做過一遍才夠解恨。
「玄時啊……」夏雲妁靜靜坐著,長聲嘆息。
曾經的一切美好,到底是都凋盡了。
那時有多讓人醉心,現在就有多不堪入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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