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驢使
原本,宋青山是該昨天夜裡就回家的。
不過,單位上有事把他給拖住了。
事情是這樣的,總設計師侯清華身體一直不好,但因為工期緊,每個月都是省人民醫院專門派遣醫生下來,給他檢查身體。
因為侯工的重要性,那些醫生和護士的底細,都是經過嚴格審查的。就是怕要泄露單位上的核心機密。
沒想到這回來的一個小護士,走的時候居然把侯總工研究用的一塊含輻射的稀有金屬給順進了包里,要不是警衛員搜的仔細,還真給她混走了。
警衛員搜到東西之後,彙報到宋青山這兒,當然是小護士的全家都要隔離審查,而小護士自己,不但受到大劑量的輻射手臂都潰爛了,還得立刻給送到總軍區去審問。
為了這件事情,宋青山從昨晚到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又到各個工地上走了一圈,上下清查了一番,確保各個工地、廠區,以及宿舍等地都沒問題了,才敢下班。
他回來的時候,都已經晚上十點多了,沒想到一進村子,就碰上黑暗中,站在村口的宋青玉。
俗話說的好,惡人先告狀。
宋青玉當然不會說宋老三是如何帶著金貴和宋福倆罵狗蛋,罵的孩子連門都不敢出,還大動干戈,把公安都請回家的。
只說老娘辛辛苦苦十多年,攢了一點養老錢,叫大嫂一狠手就給摟走了。
當然,也是想叫宋青山勸勸蘇向晚,把那筆錢給還回去。
畢竟老太太要做棺木,老爺子要做壽衣,那不全得花錢。
而且,宋青玉還特別提醒,讓宋青山進門的時候小心點,說不定蘇向晚一菜刀就會劈出來,像劈宋老三似的,劈他的腦瓜瓤子呢。
還有就是,勸他倆人動起手來的時候,防著孩子們一點,畢竟現在的年月,家家也就一張炕,大人們打架的時候誤傷孩子這種情況特別多。
宋青山進門的時候腦袋就在隱隱作痛呢。
捏了捏兜里的那盒套子,宋青山覺得,自己的婚姻大概要從實際意義上破滅了。
不過,進門以後,預想中漫天飛舞的匯款單和摺子,或者是錢,以及指著他的鼻子而來的罵聲,並沒有如數上演。
出乎意料的,蘇向晚看起來非常平靜,平靜的,完全不像宋青玉口中形容的那樣,會揮著飛舞的菜刀四處亂劈亂砍,會差點把宋老三的腦袋給削成兩半,會拿菜刀勒著他老娘的脖子,讓老太太給孫子道歉的樣子。
接過他手裡的提包,她還問呢:「怎麼樣,這回出差順不順利?」
宋青山點了點頭。
不會這就完了吧,她一句不問,一句不說?
宋青山心說。
你想想,七年時間啊,他給老太太寄的錢可遠比給蘇向晚寄的多多了,當然,這事兒宋青山覺得自己也能解釋,畢竟那時候兩家人是一起過的,他給老太太的是家用,用來負責全家人的開支的,和存著過日子的,而給蘇向晚的,則是屬於她自己的零花錢。
但是要不是死一回,宋青山又怎麼能想得到,身為生了自己的老娘,在自己死後,會那麼的去苛待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呢?
「爸爸,你就沒什麼想說的嗎?」驢蛋趴在被窩裡,腦袋圓圓的,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突然就來了一句。
狗蛋接了他哥的話頭:「這個爸爸當然沒啥好說的,三叔還說,爸爸對他可比對咱好的多,因為他的錢啊,全都寄給了奶奶和三叔。」
「哦,難怪呢,那以後讓宋福叫他爸爸吧,咱不叫他爸爸了吧。」驢蛋恍然大悟似的,就來了一句。
狗蛋點頭跟搗蒜似的:「就是就是,反正我也不喜歡他當咱的爸爸。」
被嫌棄的爸爸啊,他還拎著兩肥兔子呢,可是炕上的倆孩子現在仗著媽媽在旁邊坐著,狐假虎威的厲害呢。
「狗蛋,驢蛋,你倆剛才說明天想吃啥來著?」蘇向晚管不住這倆孩子,突然就問。
狗蛋趕忙舉手:「莜麥面甜湯。」
「家裡沒莜麥面了,你們想吃,我還得去紅星公社,找人拿手電筒換莜麥面,那可麻煩著呢。」蘇向晚故意說。
驢蛋倒無所謂:「隨便做什麼都行,反正媽媽做的東西都好吃。」
狗蛋卻說:「不行啊哥哥,我就想喝莜麥面甜湯,別的啥也不想吃。」
「想喝就聽我說,你爸跟我之間有什麼事情,那跟你們沒關係,尤其是狗蛋,你要現在閉上眼睛睡覺,等媽媽去鄉上,宣誓入黨的時候就帶著你,不然的話,你甭想喝莜麥面甜湯,也甭想跟我去鄉上。」蘇向晚說。
就這一句,倆兄弟對視了一眼,爭先恐後的把被子一裹,眼睛閉的緊緊的,就睡著了。
看剛回來的男人不進門,蘇向晚就又溜下炕了。
他提了兩隻野兔子回來,正在外面的台階上剝皮,看她出來,也沒說話,只往邊上挪了挪。
蘇向晚靠在門檻上就問:「晚飯吃過了嗎,吃的啥?」
「你要聽實話,那就是還沒吃過。」宋青山說。
蘇向晚轉身進了門,拖出灶台後面的罐子,用最後一把莜麥面燒了一碗甜湯,再從地上裝著麥糠的筐子里摸了兩雞蛋了來,就全磕到鍋裡頭了。
再往鍋沿上貼了半張餅子,等宋青山的兔子皮扒完,她的熱湯就餃子也好了。
宋青山依舊沒說話,端起湯來猛吸了一口,然後就勻勻兒的吃了起來。
狗蛋才是最想喝甜湯的那個人,嗅到甜湯的香味兒,皺著挺而秀氣的小鼻子,不敢睜眼睛,貪婪的,一下下的聞著那股子甜香呢。
「我就好了奇了,我能問一句嗎,你這錢都是怎麼賺的。」蘇向晚簡直不敢相信啊,這個男人也能能賺錢了吧,他給老太太的錢,完全超過了一個普通軍人十年的收入水平。
宋青山倒是回答的老實著呢:「我們會出一些特別任務,有津貼,當然,那都屬於保密任務。」而且,多少回都是出生入死,就比如說飛機被劫持的那一回,必死的任務,活著獎勵高,但如果說死了,反而撫恤金不高,為什麼呢,因為現在國家對於撫恤金的規定,最高就是五百塊。
「三千七百五十塊,全在這兒了,這錢是你收著,還是我收著?」蘇向晚坐在對面,問這男人。
宋青山看了看,還是沒說話。
好吧,他也無話可說,對吧,畢竟鬧已經鬧過了,老房裡老太太在裝病呢,好在這事兒全村的人還不知道,要知道的話,估計又要不知道笑話老宋家多久了。
直到宋青山喝完了湯,主動洗了鍋,上了炕,蘇向晚沒有責一句,也沒有罵一句。
這倒是把宋青山給搞飄了,也搞懵了,當然,他心裡也覺得,這個蘇向晚怕不是腦子壞了,就是鐵了心要離婚,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那種。
不過,就在這時,驢蛋突然聲音小小的,就說話了:「媽,你倒是罵他兩句啊,你不罵他,我心裡著急。」
蘇向晚摟過這傻小子帶著汗味的腦袋,就問他:「為啥?」
「咱的狗蛋受了委屈,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麼些年受了好多好多的委屈,那時候你給我倆買個油圈圈,我奶都要罵你破費,說你浪費我爸的錢呢,可她自己捏著那麼多錢,沒給過我們一分。」驢蛋小男神忿忿著呢:「早知道他回來的那天咱就不該搶他的拖拉機,也不該要他,我給咱們頂門戶,你當支書,咱日子過的也比現在強。」
宋青山終於忍不住了:「宋東海,閉嘴,睡覺。」
驢蛋撇了撇嘴巴,到底因為父親的聲音太過嚴厲,沒敢吱聲,閉上嘴巴了。
但心裡吧,總還是覺得遺憾啊,要是自己當家做主說了算,那該多好。孩子看了看自己瘦巴巴的小胳膊,再看爸爸那身緊實的肌子肉,甭提多羨慕了。
「錢不是都拿回來了嘛,向晚,那錢往後就歸你使喚了,想怎麼用是你的自由。」
剛才還好好兒的蘇向晚,因為他這麼一句,就給惹惱了:「宋青山,你覺得,咱倆之間是錢的事兒嗎?」
分明就是他愧對了她,哦不,愧對了原身,好不好?
「不是,爸爸應該像狗蛋一樣,跪下來給媽媽認錯。」驢蛋忍不住又說。
宋青山頓時聲音就硬了:「狗蛋犯了多大的事,為什麼要跪下來認錯,他又沒偷,為什麼要跪?」
這是護犢子了。
蘇向晚說:「事倒不是大事,但是,狗蛋的性格就那樣,我會幫他慢慢改的,為了這事兒,我已經罵過他一次,你不要再罵了。」
宋青山在上炕坐了會,頓了半天,低聲說:「辛苦你了蘇向晚,我覺得特別對不起你,但是,當著倆孩子的面,這話總不好說,你給我點兒面子吧,成嗎?」
蘇向晚直接就笑了:「喲,你分家的時候,瞞著這筆錢不說的時候,咋就沒想過你今天很可能會丟面子?」
「我爸爸不止面子,裡子都丟乾淨啦。」驢蛋聲音特小的,就又說。
這是直接把爸爸的尊嚴給踩到地上了。
蘇向晚厲聲喊他:「趕緊睡覺。」
「媽,你一人吵不贏他的,我幫你吵架。」驢蛋差不多要擼袖子了。
蘇向晚摟過他的腦袋,深深的親了一口,說:」現在睡覺。」
好吧,為了給媽媽面子,驢蛋兩眼一閉,這回是,不論爸爸媽媽吵成什麼樣子,都不會再睜眼睛了。
宋青山看蘇向晚坐在窗戶邊兒,不睡,還在衲衣服呢,遂也坐了起來,乾脆就從拖拉機上拖了一張摺疊桌來,放到地上,再把墨盒、鉛筆、直尺三角板一字擺開,就開始繪圖紙了。
蘇向晚記得這人只是個工程兵啊,沒想到他居然還會繪圖紙。
不得不說,工作中的男人都是很帥的,白襯衣一挽,手上一塊表,濃眉大眼的老牌帥哥,他這是想誘惑她心軟,誘惑她原諒他。
想得美,蘇向晚就不看他。
「你不是總指揮嘛,繪的啥圖紙?」但忍不住,她就又問。
宋青山兩手支著桌子呢:「這不是大壩的圖紙,是山裡埋zha葯的圖紙,zha葯在現在,屬於特級軍備,每用一包都得我自己定奪。」
蘇向晚於是說:「你是不是覺著我對你媽挺狠的?」
事關自己老娘嘛,宋青山當然不說話。
但蘇向晚能猜不到嗎,他在她這兒不要錢,轉身還是會從別的地方搞錢,去補貼老太太,總之,只要宋青山自己補貼老太太的心思轉不過來,她就算提著刀砍多少回都沒有用。
總不能他前腳悄悄的給,她後腳提著菜刀再去砍著剁著,要回來吧。
繼續衲著自己的衣服,蘇向晚說:「前幾天,趙國棟給我講過一個《漁夫和金魚》的故事,我不知道宋團你聽過沒有。」
宋青山眉頭挑了一挑,點頭說:「俄國詩人普希金寫的。」
「既然你讀過,有什麼感想嗎?」
宋青山哪能想得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跟自己只有二年級文化水平的妻子討論俄國寓言故事,他說:「雖然那個故事荒唐,但是,在現實中這種事情很常見。」就好比他和他媽,不就是樣的典型?
「那你覺得,你給多少,咱們家的老太太才能滿足?」蘇向晚反問宋青山。
宋青山停了手,抬頭望著妻子呢。
她坐在炕上,油燈下漂亮的跟個觀音菩薩似的,當然,這女人一直漂亮,兩年前去冬風市那會兒因為有錢,人過的舒適,比現在還漂亮。
只要對他不滿的時候,她就抬起趙國棟來。
等她高興了,寥寥幾句,就又能把趙國棟給推開,這女人的一張嘴啊,簡直無法形容的厲害。
「你大概覺得,身為老大,就你自己一個人養老爹老娘,你都能擔負得動,但是宋青山,你想過沒有,宋老三能變成今天那個樣子,就全是你和老二的責任。」蘇向晚一字一頓的說。
宋青山這下終於不樂意了:「我們倆兄弟掙錢,養家,他一人在家裡呆著,倒是我們兄弟的不對了?」
「是,你看到我是怎麼養兒子的?」蘇向晚一看倆臭小子就沒睡覺,全是裝的,一人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既然是兄弟,錯了就要一起打,有飯就要一起吃,有苦也要一起挨,你以為你自己頂天立地能養父母,可是,老三一不用養父母,二不用操心媳婦孩子沒錢花,整天懶懶散散,坐享其成,可不就變成了今天的樣子,他變成個賊,還不是你們全家慣出來的,要從小他就沒有現成的錢用,沒有現成的軍裝穿,香皂用,今天他會這麼的理直氣壯?」
「媽,我們倆兄弟將來一起養你。」狗蛋一直在裝睡,這回終於不裝了,聲音特甜的說。
蘇向晚笑著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說:「媽自己能賺錢的時候不要你們養,趕緊睡吧。」
抬起頭,她又說:「你要給老太太錢,那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你,但我勸你兩句,於其把錢現在給老太太,你不如心狠一點,在信用社開個戶,每月存上一點,存上幾年了,等老太太老了,沒人養了,到時候兄弟們一起商量,大家安比投錢,誰願意養,就把錢給誰,這樣來的更公道一點。」
直到蘇向晚說到這一句,宋青山一下就把頭抬起來了,雖然嘴裡沒說,但他心裡卻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不得不說,這女人處理事情的想法,跟他在一條路子上,當然,也特別有智慧。
他其實也是這麼想的,給老太太存筆錢,等她蹦噠夠了,沒人養了,要麼拿錢送養老院,要麼就誰願意拿錢,誰養老太太。
他把自己標註的炸/葯安放點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就見蘇向晚站了起來,正在試穿自己縫的衣服呢。
他原來穿過的,老式的綠軍裝改出來的女裝,腰變細了,肩變窄了,但是,還是男人款式。
「漂亮嗎?」她在炕上站著,扣上扣子還拂了拂頭髮,問說。
能不漂亮嗎,美的簡直跟三八婦女節軍報封面上的女兵似的,不,應該是比那些女兵們更多一份肉/欲式的質感,畢竟她是個鮮活的婦女,就坐在一張質樸的,鋪著格子花紋床單的土炕上。
宋青山點了點頭,當然不敢提避孕套的事,轉身回上炕,以立正的姿勢,唱著國歌,只差升著紅旗入睡啦。
「對了,你明天能請一天假嗎?」蘇向晚一口熄了燈,黑暗中悉悉祟祟的,脫自己的衣服呢,把衣服脫了,疊整齊壓在枕頭下面,明天還要穿呢。
宋青山立刻一個仰卧起坐就坐起來了:「什麼事要我辦,你儘管說。」
到底軍人,服從命令那是天職。
更何況,現在他雖然面上沒表態,但那心裡反思的程度,以及愧疚感,沉重感,可不比拿鞭子抽一頓,或者說是指著鼻子罵一頓來的強多了。
所以,蘇向晚一聲令下,都不是張嘴,直接就坐起來了,哦,不對,就是她此刻命令他出去跑上十圈兒,那怕到時候全村的人笑話,他也能照跑不誤。
宋青山的思想,現在就這麼的純粹。
蘇向晚忍著心裡的笑,卻說,暫時就當這男人是頭驢吧,反正他這種人心黑,你罵了他也不頂用,打了他也不頂用,當頭驢使喚著,給自己幹活兒吧。
「明天是我入黨的一天,我得到鄉上宣誓入黨,吱吱和驢蛋明天,由你來帶。」蘇向晚說。
驢蛋嗷的就是一聲叫:「啊,媽媽,為啥啊,狗蛋呢,你不會不帶狗蛋吧。」
蘇向晚一字一頓的說:「關於狗蛋啊,明天媽媽要給他上一堂思想品德課,媽媽明天單獨帶他。」
永遠站不直的小狗蛋兒,是時候給他點兒教育了。
當然,明天,也得讓宋青山把那孩子的名字告訴他,她得著手把狗蛋培養成一個能自強自立,能站得直的,好孩子。
一夜,一張大炕,甜甜的夢,宋青山一家五口,就這樣想著各自的心思睡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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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這比凌遲還厲害,看來得繼續唱國歌了,就不知道還得唱多久
作者:向晚武的已經干不動了,只能來文的啦各位。
明天入黨,走起。
繼續留言撒,依舊有小紅包掉落哦,負分和0分的沒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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