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春日芳菲,宮禁滿園復甦,隨處可見高樓池榭,煙柳花樹。吳宮園林壯麗而精緻,花朝節時,吳宮處處春日生機,隨處可見仕女們的各類遊戲——樂舞、鬥草、盪鞦韆、裁剪衣裙;觀魚、泛舟、放紙鳶、挑花摺紙。
情態各異,嬌憨可愛。
整個二月,吳王都在後宮中與美人宮女們玩耍逗樂,將一應政事交給世子奚禮處置。
逢吳王流連後宮之際,趁此機會,剛入宮做了夫人沒幾天的小雙都抓住機會,得了幾日寵,被欣羨了許多日。如今雙姬是那批送入吳宮的女郎們中最得寵的一位,人生際遇百變,難以預料。
吳宮中,宮女們沒有參與嬉樂的只有兩處。一是吳世子奚禮所住的「承蔭宮」,吳世子不許宮女恣肆忘我;二是織室,織室作業繁多,貶於此間的宮女實在無閑暇機會玩耍。
玉纖阿便在織室勞作。
每次從天邊將有魚肚白,一直到夜裡草蟲喓喓,織室的宮女們一直在裁製新衣。且如今趕上冬春交際之時,宮中主人們衣裳換季,自然到處都缺新衣。每日每日,織室中的姆媽監督著這些年輕女孩兒們勞作,口上道:「不許偷懶。待忙完了這個月,下個月你們可休息一二日。」
玉纖阿蹙起了眉——織室實在太勞碌了。
玉纖阿沉思一二日後,將姆媽分配給自己的活計趕了兩日,抽出點兒時間。她洗漱一番后,予了幾兩錢給宮中黃門,得了些宮外的便宜玩意兒,如泥塑、檳榔之類。她再自製了些漂亮的簪子手鏈等物,挽了發換了衣,一一去拜訪先前路上結識的那些女郎。
玉纖阿在拜訪曾經的小雙,如今的雙姬時吃了閉門羹。她立於宮外石階杏花下等了近半個時辰,宮女才出來,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睥睨她:「我們美人正在午睡,我等不敢為你傳話。你不如再等等?」
玉纖阿看了看天色,過午已兩個時辰,哪有這時候還在睡午覺的?且她和小雙一路同行,都是貧女出身,她可從來不知道小雙有午睡的習慣。
玉纖阿微微一笑,向傳話宮女伏一身,柔聲:「既美人在休憩,奴婢不敢打擾。改日再來拜。」
她轉身毫不留戀地離去,裙裾飛揚,長發垂腰若雲。那宮女看得眼神直起,半晌才想起這位只是個宮女,不是宮中夫人……宮女撇嘴,關上了院門,卻也嘀咕著,有幾分明白雙姬為何不想見這位玉女了。
美人之間,最怕的便是對比。
玉纖阿最後拜訪的是「承蔭宮」的姜女。姜女如今在吳世子的宮殿做侍女。她脾氣壞,玉纖阿都做好準備再遭遇像在雙姬那裡遇到的待遇,誰知聽到她來,姜女讓人急忙忙將她迎了進去。
玉纖阿進入一間書舍,驚愕地看到地上扔著許多竹簡。舍內昏沉沉的,只有姜女一人愁眉苦臉地舉著燈燭,借燭火光看地上的書簡。玉纖阿從後門進入屋舍后,門被人從外闔上。滿室燈火幽燭光搖曳,照著蹲在地上的姜女瘦弱的身影。
玉纖阿立在殿門口,遲疑地開口:「姜女,你的病好了么?」
姜女抬頭看到她,怔怔的:「好了……玉女,我知你聰敏,你快些來幫幫我吧?」
玉纖阿聲音婉婉:「怎麼了?」
姜女手臂一揚,手中燈燭光劃出一道火龍。她憤憤不平地盯著地上的竹簡:「這宮中侍女仗著資歷深,就派我來整理公子的書舍。公子的書舍地上堆滿了書,他那貼身侍女囑咐我收拾整齊,人就走了。我說我不識字,那宮女讓我自己想法子……太過分了!」
姜女生氣:「可是我都不識字,我如何整理?」
玉纖阿盯她半晌,判斷她說的是不是真話。看到姜女果然哀愁,不似作偽,玉纖阿才娉娉裊裊走上前。她溫聲細語:「我來幫你吧。」
姜女心中忐忑,原本聽說玉纖阿來拜訪只是抱了一分希望,眼下聽玉纖阿真的有法子,這才驚喜起來:「纖阿妹妹,你竟識字?」
玉纖阿謙虛道:「不識,只是校得幾個常用字而已。」
姜女將信將疑,看玉纖阿蹲下來幫她整理書籍——玉纖阿溫柔漂亮,然太藏拙,姜女真的不知她哪句話真,哪句話假。
玉纖阿柔聲打斷姜女的思量:「那公子的貼身侍女是為難你……」
姜女理直氣壯:「我知呀!」
玉纖阿:「這書舍中整理書籍,不能全憑你我的喜好。公子定有貼身小廝,小廝最熟悉公子的看書用書習慣。那侍女為難你,小廝這邊卻未定。你沒有試著去問么?」
姜女不自然道:「問了,人家不理我。這吳宮的人,到處都難說話!」
玉纖阿抬頭,看眼她趾高氣揚的模樣。玉纖阿淺淺一笑,不與她多話,而是起身開了門出去。姜女不服氣,偷偷地看殿外玉纖阿和一位小廝柔聲細語說話。再一會兒,先前那個連看都不看姜女一眼的小廝,竟紅著臉乖乖地跟玉纖阿進來了……
玉纖阿柔聲細語,對姜女介紹:「陳楓□□常照料公子的飲食起居,陳楓哥哥願意幫我們整理書舍。」
陳楓不好意思:「妹妹這說的什麼話,這本就是我的活兒,不該你們勞碌。」
看玉纖阿語氣柔柔地與那個叫陳楓的小廝謙虛來去,姜女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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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禮和自己的門客大步行在宮殿御道正中,他面色冷淡,聽門客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分析朝上之事。踏入「承蔭宮」,宮女們見到公子颯然行來,紛紛請安。奚禮面無表情,聽一門客終於從長袖中取出一筒竹卷,說是范七公子送來的。
奚禮本就為吳國和周王朝的關係心煩。
范翕遲遲不來吳宮,各路聲音漸起,都猜吳國被周王朝敲打,這讓奚禮心煩意亂。聽到門客拿到了書信,奚禮一把搶過:「飛卿寫了信與我?怎不早拿出來?」
他擰著眉,攤開竹簡,一目十行,掃過斑斑冊上清雋風流的字體。確認是他的老友范翕所寫,而再看內容,幾可想見范翕溫和無奈的語氣。范翕於信中不好意思地承認,是那些臣子們攔著不許早入吳宮,因幾位將軍和大臣對吳宮態度不滿。范翕願從中調解,希望吳國做出些態度,他才好說服那些臣子。
范翕提出的要求,是讓吳王親自去十裡外迎范翕入宮。
奚禮目光凝住:讓吳王親迎?
范翕好大的口氣!憑他一個七公子,居然讓吳王親自出迎?周王朝的面子顧忌了,他吳國的面子又在哪裡?
身後人:「公子,七公子如何說?」
奚禮將竹簡丟向身後,片刻間,身後聲音此起彼伏:「這絕不可能!」
「但是主君如果不去,是不是七公子就不打算入吳宮?那我吳國不是坐實了不敬?」
「周王朝早已今不如昔,一個代天子巡遊的公子都這樣傲慢,豈有此理!公子絕不可同意!」
奚禮推開書舍門,邁步進室,淡聲道:「與他回信,說絕無可能。以我國事繁多為由,說明原因……」
他話說一半,身後人還豎著耳朵聆聽,見奚禮忽然定住。眾人順著公子的目光看去,驚訝地看到書架前案邊正跪坐著二位侍女。奚禮目光沉冷,見姜女慌張地起來行禮,而玉纖阿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簡冊,隨其後。
他語氣冰冷:「誰讓你來的?」
姜女不安:「是我……」
奚禮冷聲打斷:「我問她!」他盯著玉纖阿,眼中微怒:「你好大的膽子!」
姜女慌張又迷茫,不解奚禮哪來的怒火。而玉纖阿神色不變,她迎著諸位門客驚艷的目光,說並非故意,她條理清晰地向臉色鐵青的奚禮解釋了前因後果。奚禮聽說是自己人的要求,臉色不自在地僵了下。他說:「你懂什麼收拾書舍。姜女,給我拿一本……」
他說了個書名,姜女茫然抬頭。玉纖阿輕輕一嘆,反身折貴書架,再將書拿給他。伸過來的纖纖甲蓋,如春花卧水。
奚禮:「……」
他不接,盯著玉纖阿雪一般清美的側臉,態度惡劣地勾唇:「此書共五冊。孤要的不是第一冊,是第三冊。」
雙手伸前捧著竹簡的玉纖阿抬目,與他輕輕望一眼,含笑:「奴婢拿的就是第三冊。因與姜女收拾書舍時,便知公子看到這一冊。奴婢性駑,怕誤了公子的公事,特意做了標記。」
奚禮:「……」
頂著女郎純澈清美的目光,奚禮心情複雜地接過書簡。他看眼玉纖阿,再看眼姜女,再回頭,看那一個個目中驚艷色更重的門客們……奚禮袖揚,手中竹簡砰地向身後一個看美人看得呆住了的人頭上砸去:「看什麼?還不與范翕回信!」
奚禮將怒氣轉移到了門客和范翕身上:「告訴他,吳王不可能於十裡外迎他!要迎也是孤去!」
范翕?
玉纖阿目中一閃,若有所思。
……
而十里之外,寒星當空。范翕合上竹簡,算算時辰,他睜目而笑,吩咐泉安:「告訴曾先生準備入梅里,奚禮殿下會來迎我們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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