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稱豬
提到這個,門房話就多了。
自從學宮每旬都請有經驗的人前去講學,還對周圍的村民們開放,許多人都卯足勁琢磨地里田間、山裡山外那點事,也想看看自己有沒有機會上台去。
哪怕不能上台,能和他們公子見一面,沾沾公子身上的仙氣也是好的。
據說有好些個講得好的,已經被他們公子提拔去做事了。
見尉繚面生,門房說得十分起勁:「您是外地來的吧?你是不知道,我們公子瞧著就是像天上的仙童下凡,長得俊不說,還時常有仙人授夢,我們用的新犁就是公子教我們做的。還有,別人都覺得髒的大糞,經公子叫人收集起來放一段時間就不一樣了,可以用來肥田!你只管去田裡看一看,但凡看到莊稼長勢好的田地一準是我們莊子的!」
這要不是仙人授夢,誰想得到呢?
這些事尉繚都有所耳聞,不過聽門房說得言之鑿鑿,一口一個仙童降世,又覺得新鮮得很。他說道:「確實厲害,我一會得去瞧一瞧。」
「那是當然。」門房驕傲得彷彿那些事全是他自己乾的,「我們公子還說,往後會把這些東西寫成農書!」
尉繚想到扶蘇的年紀,覺得扶蘇口氣有點大了。
才六歲的半大孩子,居然就敢說要著書立說了!
不過口氣不大,尉繚也不會感興趣。他把盛水的碗還給門房,問清楚求見扶蘇的流程,也牽著驢加入到排隊行列。
扶蘇每日得讀書習武,只空出兩個時辰見外客,當然不可能人人都見。要見扶蘇,先得排隊,把自己想說的東西大致和底下的人說一下,底下人聽著覺得不是來渾水摸魚的,就可以去見扶蘇了。
這些負責篩選的人,是嬴政分撥過來給扶蘇用的。
一開始聽說自己要負責篩選那些個山野村夫口裡的「學問」,這些人其實挺不樂意,後來扶蘇先讓韓非、程邈和他們做了場簡單的學術交流,又和張良一起輪番請教他們讀書時遇到的難題。
很快地,這些人默默地回到了扶蘇給他們指定的崗位上。
沒辦法,論學問深度他們比不過韓非,論實踐經驗他們比不過程邈,就連想指導一下扶蘇和張良的學業問題,他們都抓襟見肘、應付不來,怎麼去競爭上崗!
為了不被扶蘇遣返、徹底被大王棄用,他們只能乖乖幹活。
今天當值的兩個人脾氣挺不錯,接待農夫時態度很好。
尉繚在前頭的人進去后往前走了幾步,聽著那農夫用略顯粗鄙的言語講述自己的治蛇咬傷經驗。
被蛇咬傷也是農夫時不時會遇到的麻煩事,進山遇蛇的情況就不說了,有時連下田都會遇到蛇,所以這農夫帶來了自家祖上傳下來的治蛇咬傷秘方以及驅蛇之法。
兩個負責篩選的人交流了兩句,覺得這東西用處頗大,馬上安排人帶對方去見扶蘇。
至於對方說的秘方具體有沒有效果,那就不是他們負責的了,扶蘇會另外讓人試驗。
對方聽說自己能見扶蘇,歡天喜地地跟著僕人去了。
尉繚見狀,心中暗驚。
這種秘方要是牢牢捏在手裡,說不準能成為這家人的安身立命之本。可現在扶蘇卻能讓他們主動獻出來,並且還覺得這是一種榮耀!
前面的人離開了,很快輪到尉繚。
尉繚離開咸陽時穿著粗布麻衣,長相也普通,扔進人堆里很不起眼。
他的驢已經被僕人牽去拴好了,如今兩手空蕩蕩,瞧著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老頭。
兩個負責篩選的人也不覺有異,和氣地詢問尉繚為什麼求見扶蘇。
不和氣不行,前頭有過不和氣的傢伙拿鼻孔看人,態度極其惡劣,沒兩天被扶蘇知道了,扶蘇也沒發火,只寫了封信回咸陽。
第二天,那人就再也沒有在別莊出現過了。
死肯定沒死,但前程肯定別想了。
對於他們這些想出頭的人來說,這比讓他們去死還難受。
尉繚施施然坐在那兩人對面,不慌不忙地與兩人說起自己觀雲氣的心得。
眾所周知,雲和雨關係密切,烏雲密布肯定是要下雨了。但是普通人能知道的大多僅止於此,只有少數人能夠將雲的形態、雲的方位、雲的厚薄,判斷出什麼時候有雨,雨勢是大是小。
偏偏雨水對農事來說十分重要。
對於很多沒有興修水利的地方來說,農戶看天吃飯不是誇張的說法,每年的收成基本決定於這一年的旱澇變化。
秦國還好,前些年朝廷積極地在各地興修水利,使得秦國農業用水得到了基本保障,收成也非常穩定。
不過,若能有觀雲氣知晴雨之法,對農業生產來說依然大有益處。
別的不說,至少在遇到狂風大雨或者持久乾旱之前百姓們能有所準備!
經過這段時間的輪值,原本並不兼管農事的兩位小文官對這方面已經了解頗深,聽尉繚大致講了講,頓時都坐直了身體說道:「老先生稍候,等公子接見完前面的人,我們就讓人領您去見公子。」
尉繚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泰然自若地跟著僕人去旁邊的房間坐候扶蘇傳見。
連續兩個人都被選中顯然是意外,後面再沒有被領過來,只有僕從過來給尉繚送上茶水。
約莫過了兩炷香,扶蘇才接見完前頭那農夫。
尉繚從屋裡開著的窗子看去,只見眾人口裡那位「仙童一般」的扶蘇親自送那農夫出門,把那農夫激動得走路都帶飄。
尉繚正看著,就有人過來領他過去。
尉繚正了正衣領,起身跟著從人往外走,卻見扶蘇還立在那裡候著,顯然是知道馬上會有人過來,親自站在門口相迎。
這種禮賢下士的做法出現在嬴政身上不稀奇,因為嬴政有野心,所以能隱藏自己的喜惡極力展現愛才之心。
可扶蘇如今年僅六歲,這番表現卻和嬴政一脈相承,倒是叫尉繚有些意外。
尉繚遠遠觀扶蘇面相,發現扶蘇眉眼雖有些肖似嬴政,仔細一看卻又截然不同。
扶蘇身上透出一種叫人想要親近的氣息,宛如春日煦煦,和暖而不灼人。
這與嬴政骨子裡透出來的野心勃勃有極大區別。
《道德經》有言: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
眼前這個半大小孩,竟給了尉繚這種感覺!
以前扶蘇年紀小,又從小被養在宮中,尉繚沒機會見到扶蘇,這還是他第一次和扶蘇打照面。
以他學過的相面之學來看,眼前的扶蘇若能繼位為王,肯定是位寬仁之主。
只是,嬴政如今正當壯年,說不準還能在位幾十年,中間可能發生的變故太多了,這位大公子有機會繼位嗎?
尉繚在打量著扶蘇,扶蘇也在打量尉繚。
前世,扶蘇是見過尉繚的,因此在第一眼看到尉繚時他就認了出來。
只是前世記憶中的尉繚比眼前的老者要蒼老許多。
因為一直得不到重用,尉繚屢次想逃離咸陽,但每次都被他父皇攔下。後來尉繚也放棄了,留在咸陽鬱鬱而終。
其實在滅六國的過程中,尉繚的計策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扶蘇邁步迎上前,恭敬地向尉繚問好:「先生。」
尉繚朝扶蘇行了一禮,也喊了一聲「公子」。
扶蘇邀尉繚入內坐談。
尉繚以一位普通老者的身份來求見,扶蘇也沒道破他的身份,而是認真地與尉繚探討起觀雲識雨之法來。
在這方面扶蘇也懂得不少。
當初他修行時都能騰雲踏霧了,連雲里是什麼樣的他都親眼看過,自然不會不知道如何觀測天氣變化。
因此扶蘇和尉繚討論起來毫不吃力,尉繚起的話頭他都能輕鬆接上。
尉繚本只是拿這當敲門磚,與扶蘇聊過之後心中卻驚詫不已:他觀測大半輩子才小有所成,扶蘇對此事的了解卻不下於他,難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
一番探討下來,尉繚說道:「倒是我有些班門弄斧了。」
扶蘇忙說:「先生大才,扶蘇遠遠不及。」他邀請道,「先生這觀雲識雨之法大有用處,不如暫且在別莊住下,等旬日到學宮向百姓講授。」
尉繚一開始就感覺出扶蘇對自己的尊敬,聽扶蘇這麼說頓時明白扶蘇認得自己。
既然嬴政放他來雲陽縣,尉繚也沒有拒絕,點頭說道:「也好。」
尉繚便在別莊住了下來。
接下來幾日,尉繚在莊裡庄外走了一遭,還去學宮看了看,發現一切井井有條,百姓臉上也都笑容滿面。再看看莊戶的田地和學宮的學田,莊稼果然都長得比其他田裡的好。
轉眼到了旬日,尉繚按照扶蘇的安排向百姓講了一堂觀雲識雨課,順便旁聽學宮的夫子現場教授相關新字的寫法和讀音,心中對扶蘇更加高看了不少。
許多人只能看到眼前莊稼長得好些、百姓識得幾個字,卻不知道這些變化將會帶來什麼巨大影響。
軍農向來是一國之本,有了那大糞肥田之法,秦國的國力興許會更上一層樓。而按照學宮這種教法,用不了幾年,整個雲陽縣的人幾乎都能識字算數,並且通曉各種農事經驗!
這些人不管到了軍中還是留在縣裡,都會起到極大的用處!
將來這些人之中若有人在軍中封侯拜將,他們會對扶蘇感激涕零;若有人入朝為官,他們也會成為扶蘇的一大助力。
至於那由程邈負責教授出去的隸書,影響就更廣泛了,平時做事的人都是底下的隸卒,而一旦嬴政決定推廣隸書,整個大秦的隸卒都要學它!而可以去教授這些隸卒的人,雲陽縣這座學宮正在一批批地培養!
這個過程中,可以做的事太多了。
很難想象這張無形的巨網,是一個年僅六歲的孩童織就的。
恐怕連嬴政也不會覺得這是扶蘇有意的籌謀。
旬日講學結束,以莊戶為主的百姓沒散去,因為一會還有個重要活動:每一季度的孟月上旬會有一次小課,和正月大課那樣比耕牛腰圍的那種。
如今是秋季,正好莊子上要進行這一季的小課,看看一個夏天過去大夥的耕牛比得怎麼樣了!
今年莊子上除了比耕牛這些傳統小課項目之外,還增加了另一樣比試:比比誰家公豬養得好。
莊子上有專人養了一批母豬和配種的公豬,專門留來生小豬用,所以莊戶們養的都是閹割過的公豬。
由於公豬分別用了三種閹割之法,所以家豬比試分了三組。由於這不是傳統小課項目,所以有獎沒罰,誰家養的公豬長得最肥將獲得豐厚的獎賞!
因為扶蘇會親自來看,尉繚也沒離開,而是跟著其他人一起看這次七月小課。
扶蘇和張良一同出現,遠遠見到尉繚便迎了過去,上前喊了聲「先生」。
尉繚行了禮,主動立到扶蘇身後。
扶蘇心中微訝。
一段時間相處下來,扶蘇和尉繚已經挺熟悉了,遇到和張良討論不出來的疑難問題時也會去請教尉繚。
正因為已經熟悉起來,扶蘇才敏銳地察覺尉繚對他的態度有了改變。
扶蘇不知道尉繚態度轉變的原因,不過也沒放在心上。
他一到,底下的人馬上熱鬧起來,紛紛把自己家養的豬趕過來排排站好!
一開始大夥剛摸索著養,公豬體重上是有差異的,趕出來還會亂跑。但是勤勞勇敢的農戶永遠不缺解決問題的辦法,幾個月養過來,他們已經把自家公豬馴養得服服帖帖,個頭也咻咻咻地躥著長。
朱小六目前統管著養豬事宜,幾個月下來也練就了一手絕活:其他人還要給公豬們量腰圍比大小,他卻不用,抬手隨便把公豬抱起來一掂量,立刻知道豬有多重!
扶蘇來了,朱小六立刻笑得亮出幾顆門牙,上前抱起一隻公豬給扶蘇表演他的徒手稱豬絕技!
扶蘇見公豬們已經長得十分肥美,在朱小六徒手抱了幾隻公豬后開口制止:「它們都長這麼大了,還是和耕牛一樣比輕重吧,別傷了手。」
朱小六道:「公子放心,傷不著我的!再說了,我還得逐個逐個記好它們有多重。」他為了展現自己過人的臂力,跨開兩步,接連把兩隻豬抱起來向扶蘇展示。
扶蘇見朱小六確實輕鬆得很,也沒再阻止,和尉繚他們一起看朱小六帶著人逐一記下三組公豬的體重。
養了幾個月,三種閹割方式的優劣基本已經顯出來了,傷害最小、恢復最快、最利於長膘的閹割法應該是單獨切除睾/丸,其他兩組的效果都要差一些。而比起莊子上養著的種豬,閹割后的公豬卻是長得快很多!
原來挖掉公豬那兩顆卵蛋,能夠讓它們多長這麼多肉啊!
周圍除了莊戶之外還有不少聽完課來看熱鬧的村民,眼前這肉眼可見的差距卻已經讓他們有了回頭也試試這法子的想法。
只是這閹割之法怕是得好好學學!
這批公豬,好像全是公子身邊的李由閹的!
一時間,不少人看向李由的目光變得炙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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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那個,俺想和你學閹豬……
李由:莫挨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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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辣!
勤快如斯!
字數已經六萬三了哦,還有兩章,扶小蘇就入v了,大概是12號,這周周日!
有小可愛問為什麼作者叫甜甜春,因為甜甜春筆名不好記!再想想,作者寫文超甜!人也超甜!乾脆昵稱甜甜春好了!簡單好記且貼切!看過舊文的都說這是事實!(認真解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