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2 章
進入城門之後,賀懷翎手下的將領立刻將賀懷瑾的官兵全部換掉,有條不紊的換成了賀懷翎的駐守。
大家按部就班的行事,賀懷翎帶著九鶯鶯直奔皇宮。
璟帝身體狀況本就堪憂,賀懷瑾將璟帝關起來這麼久,不知道璟帝現在如何,九鶯鶯知道賀懷翎雖然沒說,但是心中擔憂。
柳絮如和宋明朗則直接去了宋家,梨白當初只說她有地方躲藏,卻沒有說具體的地方,他們不知道宋家人現在在哪裡,只能先去宋家看一看,如果不在,再想辦法去尋找。
賀懷翎和九鶯鶯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皇宮,璟帝的身體狀況果然不太樂觀。
賀懷瑾為了逼迫他寫下傳位詔書,將他關了起來,每天只給他少量餐食,身邊也只有一個貼身太監伺候,多日下來,他早就已經虛弱不堪。
賀懷翎和九鶯鶯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面色焦黃,瘦骨嶙峋,本就體弱的身體變得更加虛弱,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
他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看到九鶯鶯懷裡的安安,才眼前一亮,用儘力氣坐起來,迫不及待的抱過安安。
安安這段時間在邊關每天都會看到各種各樣的人,所以並不認生,他躺在璟帝的懷裡,轉了轉黝黑的眼珠,討喜的笑了笑。
璟帝驚喜萬分,這才一解多日來的苦悶,露出笑容來,他欣慰又激動,抱著安安不捨得鬆手。
他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兒子和兒媳婦,沒想到如今連孫子都能抱在懷裡,百般滋味湧上心頭,他忍不住落下兩滴淚來。
賀懷翎讓人準備了適宜餓久了的人吃的膳食,親自喂璟帝吃了幾口,又喂他喝了一碗太醫開的葯湯,璟帝才終於恢復了些精神。
賀懷翎看他好了一點,才把整件事情的經過和賀懷瑾過世的消息告訴他。
璟帝聽說賀懷瑾過世后,心情有些複雜,賀懷瑾雖然做了很多錯事,但畢竟是他的兒子,他氣過恨過,就算賀懷瑾活著,他說不定也會殺了賀懷瑾,可是如今驟然聽到賀懷瑾過世的消息,他這個白髮人送黑髮人,亦忍不住有些難過。
他沉默良久,嘆息了一聲,疲憊道:「安排人將他葬了吧。」
賀懷翎試探的道:「那梁大人呢?」
梁東程畢竟殺了璟帝的兒子,帝心難測,梁東程選擇跟賀懷瑾一起赴死,恐怕一來是不想活了,二來是擔心璟帝會秋後算賬,拿他剩下的兩個兒子開刀。
他為了保全剩下的兩個兒子,才選擇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
如果他活著,璟帝說不定哪天看他不順眼,忽然想起此事就恨極了他,他如今死了,那麼他就永遠是忠臣,他剩下的兩個兒子從此以後平安無憂。
璟帝沉吟片刻,看著懷裡的安安道:「梁東程是位好官……你看著辦吧。」
賀懷翎頷首,璟帝這樣說,就是沒有怪罪的意思。
璟帝沒有在理會這些煩心事,他抱著白胖健康的安安,心中寬慰,賞賜了九鶯鶯和安安不少好東西,還親手給安安戴了一個大大的長命鎖。
他身體需要休養,雖然不捨得安安,但是不多時就疲憊的睡了過去,他睡過去之前,還叮囑他們一定要經常帶安安進宮來陪伴他。
璟帝睡了之後,他們便離開了他的宮殿。
賀懷翎要留在宮裡主持大局,繼續清剿京城裡的餘孽,九鶯鶯出宮后,將安安交給奶娘照顧,自己直奔宋家。
她擔心宋家和梨白,心中有些不安。
九鶯鶯一路來到宋家,宋家人得知消息后,已經回來了,他們看起來平安無事,除了瘦了一些之外毫髮無損,只是面色都有些凝重,連連唉聲嘆氣。
九鶯鶯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問:「發生了何事?梨白呢?」
宋書蘭擦了擦眼角的淚,牽著九鶯鶯的手,一邊往後院走一邊回答道:「梨白帶著我們一家人躲了起來,本來已經平安無事,可是沒想到三天前我母親夜裡突然發燒,梨白冒著危險出來買葯,結果一去不回,被賀懷瑾的人抓了去。」
她提起賀懷瑾,眼中忍不住閃過恨意,想起之前那段過往,更覺噁心。
她怒道:「賀懷瑾將梨白抓去之後,逼迫她說出我們的下落,她不肯說,賀懷瑾就將她吊在我家門口,足足吊了三日。」
九鶯鶯一愣,擔憂道:「梨白現在怎麼樣了?可有生命危險?」
現在太陽猛烈,就算男子在太陽底下被吊三天恐怕也堅持不住。
「柳姑娘剛才給她看過了,她沒有生命危險,就是身體虛弱,昨天可能是老天爺看不過去,正好下了半日雨,算是保住了她一條命。」
九鶯鶯微微鬆了一口氣,跟著宋書蘭快步往裡走,詢問道:「那你們為何面色如此凝重?」
宋書蘭眼眶又紅了起來,「……梨白現在該醒了,你進去親眼看看吧……是我宋家對不住她。」
九鶯鶯心裡一沉,加快腳步來到房門前,抬腳走了進去。
梨白果然已經醒了,她靠在床邊,柳絮如正在給她喂葯,宋明朗站在床側,一臉陰沉,不知在想什麼。
梨白看到九鶯鶯走進來,抬頭對她笑了笑,輕柔的喚了一聲:「太子妃。」
九鶯鶯愣愣的看著她,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梨白的面色除了有些蒼白之外,臉上還多一道長長的血色鞭痕,觸目驚心。
柳絮如雖然已經給她將傷口處理過了,但是九鶯鶯依舊能看到裡面的血色,可見傷口之深。
梨白以後就算養好傷,臉上恐怕也會留下疤痕,她本來模樣秀美,如今這張臉算是毀了,她除了臉上的傷外,身上還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鞭痕。
宋書蘭紅著眼眶跟著九鶯鶯身後,向來不說髒話的名門淑女此刻也忍不住罵了一句,「賀懷瑾這個混蛋真不是人。」
九鶯鶯看著梨白一步一步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淚如雨下。
梨白看到九鶯鶯一直無聲的落淚,她輕輕皺眉,虛弱的道:「太子妃不必為我難過,這都是梨白自己的選擇,梨白不悔。」
九鶯鶯還記得梨白離開那日的決絕和她無聲說的那句話,她含淚點了點頭,心裡難受萬分,她知道梨白不悔,可是依舊難過。
宋書蘭哽咽道:「梨白,是我宋家對不起你,你日後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說,我們……」
梨白輕輕搖了搖頭,打斷她道:「梨白沒有什麼需要你們幫忙的地方,只要太子妃不嫌棄梨白,還願意讓梨白伺候,能給梨白一口飯吃,讓梨白有瓦遮頭就夠了。」
她神色坦然,看起來比大家都要淡定,「宋小姐不必愧疚,梨白這樣做,不止是為了宋家,也是為了這京城的安穩,永王若將你們抓了去,一定會用你們威脅宋大人,太子顧及宋大人總要有諸多考慮,到時候這京城便真要亂了,那我才是罪不可恕。」
「可你的臉……」宋書蘭眼眶含淚,欲言又止的看著她。
美貌對女子極為重要,梨白容貌已毀,日後該如何自處。
梨白抬起手臂,隔空摸了一下臉,苦笑道:「梨白要美貌有何用?在亂世,美貌就是罪,任由別人糟踐,只有明君順利登基,我才能安穩的生活,在盛世我即便毀容,也比在亂世活的有尊嚴,你們說對不對?」
大家無聲的沉默著,看到她這樣更是心疼。
梨白輕笑了一下,低頭道:「我的父母就是在戰亂中過世的,後來我被一位婆婆收養了,婆婆過世后,我就一個人流落在外,到現在連一個姓都沒有,所以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這世道亂起來……」
她的聲音不自覺低了下去,聲音有些傷感。
大家都沉默下來,安靜了一會兒,一直沒有說話的宋明朗突然上前一步。
他鄭重的走到梨白面前,九鶯鶯不自覺讓開位置,退到了柳絮如旁邊。
柳絮如紅著雙眼,看到宋明朗的動作似乎預料到了什麼一樣,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沉默著,什麼也沒有說。
宋明朗在床邊蹲下,仰頭看著梨白的眼睛道:「梨白,你從此以後可以跟我姓,叫宋梨白。」
梨白愣愣的看著他,眼眶突然紅了起來。
她側了側頭,擋住受傷的那側臉頰,努力扯起嘴角,故作輕鬆的道:「宋大人想跟我做兄妹不成,奴婢身份低賤……」
「我不是想跟你做兄妹,我是想娶你,跟你做夫妻。」宋明朗倏然打斷她道。
梨白的聲音戛然而止,屋內一瞬間寂靜下來,落針可聞。
梨白垂下眼眸,睫毛顫了顫,她安靜片刻,像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風平浪靜的說完剛才的話:「奴婢身份低賤,配不上宋大人,不配做兄妹,更不配做夫妻。」
宋明朗深深擰眉,掰過她的肩膀,逼迫她看著自己,一字一頓道:「梨白,我想娶你,我想給你一個姓,我想給你一個家。」
這些東西無疑都是梨白夢寐以求的,她眼裡的淚無法抑制的淌了下來。
她苦笑了一下,道:「宋大人,報恩的方式有很多種,你不必選擇這一種,我剛才說了,我不只是為了宋家,你不必將這件事記在心裡,更不必如此,你這樣會讓我覺得……很難堪。」
她不要宋明朗的可憐,也不要任何人的憐憫,她即使容顏不再,依舊是那個梨白,不需要任何人可憐。
宋明朗沉聲道:「梨白,我不是為了報恩,更不是可憐你,我是欣賞你、愛護你、真心想要娶你。」
梨白的身體輕輕顫了顫,紅著眼睛看他。
宋明的語氣放柔了一些,像怕打擾了梨白一樣,柔聲道:「梨白,像你剛才所說,報恩的方式有很多,我不必選擇這一種,我之所以這麼做,只是因為我想這麼做,我真心實意的想要娶你為妻,我敬佩你,為你而心動,想要跟你共度餘生,白頭偕老……」
柳絮如忽然轉身,悄無聲息的走了出去。
九鶯鶯看了一眼梨白,也默不作聲的跟了出去。
只要宋明朗和梨白真的相愛,宋明朗總有辦法讓梨白相信他的真心,她們應該把時間留給他們獨處。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絲絲縷縷,滴答滴答。
柳絮如離開屋子之後,便一路跑了出去,直到屋檐下才停住腳步。
她單手撐在欄杆上,看著外面的濛濛細雨,半晌沒有說話。
直到九鶯鶯走過來,她才頭也不回的低聲道:「鶯鶯,你知道我喜歡宋明朗吧?你那麼聰明一定知道。」
九鶯鶯站在她身後,輕輕嗯了一聲。
柳絮如吸了下鼻子,「我的確喜歡宋明朗……但我會祝福他們,梨白重情重義,值得宋明朗愛她。」
九鶯鶯看著她傷心的背影,低喃一聲:「小姨母……」
「不用安慰我。」柳絮如擦了擦臉上的淚,爽快的道:「過了今天,我就會徹底放下宋明朗,他對我來說,就像我少女時期的一個夢一樣,我一直等著他愛我的那一天,如今夢醒了……也就醒了。」
九鶯鶯眉頭微蹙,上前一步輕聲道:「小姨母,如果你回頭看一眼,也許會發現也有人一直在等你呢?」
柳絮如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回過頭望了過去。
濛濛細雨中,陸成風手裡撐著一把油紙傘,正站在不遠處的月亮門下擔心的看著她,他面容黝黑英俊,看向她的目光格外深邃。
柳絮如眸色動了動,眼睛逐漸睜大,不可思議的看著陸成風。
她盯著陸成風看了一會兒,眼眶微微紅了起來。
雨滴順著屋檐滴落,像落在人的心上一樣,帶著一圈一圈的漣漪,震顫不已。
柳絮如愣愣的看了一會兒,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突然抽出腰間的佩劍,大喝一聲追了過去。
「陸成風!這把傘是我姐留給我唯一的遺物,我一直不捨得用,你竟然敢拿它出來淋雨!」
陸成風愣了一下,顧不得其他,撒腿就跑。
他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的喊:「傘不就是用來淋雨的嗎?」
「誰告訴你傘都是用來淋雨的!這把傘就不是用來淋雨的!你給我站住!你那胳膊現在還不能沾水,你敢給我淋一滴雨上去試試,我今晚逼你喝八碗湯藥!」
「你不追我,我就不跑。」
「你不跑,我就不追。」
「你又想騙我。」
……
九鶯鶯站在屋檐下,看著這對歡喜冤家越跑越遠,無奈的搖了搖頭。
她憑欄而坐,撐著下巴看外面的細雨,伸手接著屋檐低落的雨滴,靜靜的等待著。
她知道賀懷翎看到下雨了,一定會來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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