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若說誰是陪了舒清嫵最久的人,旁人或許不知,但舒清嫵心裡是一清二楚的。
陪伴她最久,就連最後她重病纏身被皇帝厭棄也沒有離開她的人,便是她身邊的大姑姑周嫻寧。
周嫻寧是隆慶四年,她當上德妃時來到她身邊的,那會兒她已經是尚宮局有頭有臉的管事姑姑,行事做派異常周到,恰逢雲煙出嫁,便直接成了舒清嫵的心腹。
這一陪,就陪伴了她六年光景。
這六年裡周嫻寧對她從來都是全心全意的,若說忠心,再沒誰比她更忠心。
舒清嫵原本打算,等自己升至嬪位或者在陛下那能說上話,就把周嫻寧要到身邊來,卻不曾想,現在就偶遇到了還是宮女的她。
對於過去這十幾年宮中生活,周嫻寧從來都沒說過,也從來不跟舒清嫵訴苦。舒清嫵只知道她原是御花園的大宮女,後來輾轉去了永巷,又從永巷一步步爬回尚宮局。
能從永巷拼搏出來的,都不是簡單人物,個中心酸自不必說,到底受過什麼苦,誰也無法說清。
現在舒清嫵能提前遇到她,頓覺蒼天有眼,垂憐世人。
能讓嫻寧少受些罪,少吃些苦,便比什麼都強。
舒清嫵一瞬便打定主意,今日怎麼也要幫一幫周嫻寧,哪怕暫時不能把她要到身邊,也不能叫人這麼輕易欺辱過去。
就在這思量工夫,那管事黃門又說話了,這回倒是十分柔和:「我說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宮女,何必跟公公硬碰硬?若是依了公公,那以後豈不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再也不用受這份伺候人的罪。」
周嫻寧沒吭聲,想必心裡是不肯答應的。
舒清嫵最是知道她的性子,她當年進宮,就是為了擺脫要把她拿去換哥哥彩禮的父母,好不容易進了宮,當然不肯委身於一看就不正常的中年黃門。
只要她鬆口,以後怎麼死的還不知道,怎麼可能有好日子過?
但凡腦子清楚的人,都不會為了眼前這點「榮華富貴」而折腰。
所以,那黃門聲音再度拔高,顯然也是有些懼怕那個所謂的公公的。
「周嫻寧,你別給臉不要臉,你當初能進御花園,還不是公公高抬貴手,給你一條出路?現在公公讓你近身伺候,是給你臉面,這麼大的殊榮你不要,非要去永巷當掃洗宮人?」
舒清嫵心中瞭然,原來嫻寧當年去永巷,還有這麼一段緣故。
她卡在周嫻寧開口之前,突然輕輕開了口:「雲霧,你可聽附近有人說話?」
梅林的另一側,落梅軒的角落裡,頓時沒了人聲,只剩風兒吹過,發出的嗚咽聲響。
雲霧瞭然道:「小主,似是落梅軒那邊的聲音,咱們要不要過去瞧瞧?」
舒清嫵雖然是才人,只是小主,但小主也是主,便是不得寵的才人選侍,倒也能管一管宮女黃門之間的瑣事。
雖有些遠了,也顯得多管閑事,但舒清嫵今日是無論如何也得為周嫻寧出頭,便也顧不上那些。
舒清嫵道:「那咱們就過去瞧瞧,可別是有什麼要事。」
她這麼一開口,藏著的人就不好再躲藏,那黃門就只好領著周嫻寧從角落裡出來,別彆扭扭給舒清嫵行禮。
「給才人請安。」
舒清嫵近來在宮裡很是有些名氣,能當面駁太后的面子,又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讓端嬪和惠嬪下不來台,陛下都沒說她半句不好,宮中的人倒也會見風使舵,見了她自是客客氣氣的。
舒清嫵聽了他的請安,目光在他額頭上輕輕掃過,最終落到還年輕的周嫻寧身上。
這個時候的周嫻寧看上去要年輕許多,眼中還沒有那麼沉的暮色,她還沒吃那許多不必要的苦,受許多不應該的罪。
舒清嫵輕輕鬆了口氣,目光重新放到那管事黃門身上。
「這個宮女倒是瞧著很順眼,不知叫什麼名兒,是在哪裡當差?」舒清嫵問。
管事黃門微微一愣,略有些消瘦的長臉上立即就揚起一抹苦澀,雖然不重,卻還是被眼尖的舒清嫵看清楚。
「回才人,」管事黃門斟酌地道,「這不過是個粗笨的宮女,是御花園海得福公公屬下,日常都是伺候御花園的花草樹木,當不得小主記掛。」
舒清嫵俏臉一沉,皺眉道:「我只問你她叫什麼,你做什麼那麼多廢話?」
那管事黃門膝蓋一軟,心中一慌,莫名被一個才人嚇了一大跳。
說起來舒清嫵說話還是不自覺帶著皇後娘娘的威儀,平日里大場合都會盡量剋制著,此刻見周嫻寧被這麼欺壓,她心緒難平,身上那股威儀便自然而然散發出來。
別說那管事黃門,就是雲霧和雲煙也被嚇了一跳。
管事黃門哆哆嗦嗦道:「回稟小主,這宮女姓周,名叫嫻寧。」
舒清嫵這才略緩了緩表情,柔聲道:「周嫻寧,抬起頭我瞧瞧。」
周嫻寧也不知道為何竟是得了舒才人的青眼,小心翼翼抬起頭來,卻把自己泛紅的眸子顯露無疑。
這會兒的周嫻寧不過才二十幾許的年歲,在宮中的這小十年光景已經教會了她許多道理,她摔過跤,也曾被人推進過坑裡,最後滿身污泥爬上來,還是要哭著把自己洗乾淨。
她已經沒什麼害怕的了。
死又如何?去永巷又如何?人這一輩子,辛辛苦苦到最後,總歸是一個死。
生無牽挂,死無惦念。
周嫻寧原本以為這一次又要在污泥里沉浮,結果卻有一把乾乾淨淨的梯子,就這麼擺在自己面前。
舒清嫵見她看自己,沖她淡淡一笑。
「瞧著倒是很順眼,我很喜歡,」舒清嫵頓了頓,「既然你是御花園的宮人,對御花園一定很了解,陪我到處逛一逛吧。」
舒清嫵話音剛落,就看那管事黃門整個人抖了一下,臉色也難看起來。
「怎麼,你不答應?」舒清嫵掃他一眼,淡淡說。
管事黃門膝蓋一軟,這就跪了下去:「才人多慮了,小的只是擔心她笨手笨腳伺候不好才人。」
舒清嫵輕聲笑笑,也不理她,只對周嫻寧說:「走吧,我也就逛這一會兒,咱們就不要再耽誤時間了。」
周嫻寧這一次一點都不猶豫,直接起身拍了拍身上並不曾存在的灰塵,小心翼翼跟到舒清嫵身邊:「才人,這邊請。」
舒清嫵領著她就走,待走遠了,才對周嫻寧道:「你不用怕,我剛聽見他的話,才特地把你帶出來。」
周嫻寧很聰慧,她不說也能聽懂,此刻十分感激地對舒清嫵道:「小主好心,奴婢都明白,多謝小主救命之恩。」
舒清嫵雖沒明著說要管周嫻寧的事,但她反覆說了兩句瞧周嫻寧順眼,下回她若還來御花園,瞧見周嫻寧有什麼不好,那定時要詢問的。
雖說周嫻寧還留在御花園到底不好,但舒清嫵現在身邊的人已經滿了,到底不好再要人,只能先轉圜一下,等一等時機。
這些,她也不打算對周嫻寧明說。
她只是道:「御花園的差事其實不錯,有我今日這句話,你最少能過個好年,若是他們再不懂事,你只管去錦繡宮尋我。」
周嫻寧一個無依無靠的宮女,舒清嫵也圖不了她什麼,不過是看她可憐幫一幫罷了。
她眼眶一熱,低頭擦了擦眼睛,略有些哽咽道:「小主心善,好人一定有好報。」
從才人到小主,不過轉瞬間的事。
周嫻寧陪著舒清嫵逛了會兒園子,一行人就又回到竹林前,舒清嫵便問:「你可知這翠竹為何冬日依舊繁盛翠綠?」
「這倒是不知,這是花匠們的私傳,輕易不肯告訴旁人,」周嫻寧頓了頓,道,「小主若是好奇,那奴婢便悄悄打聽打聽,有了結果再去呈報給小主。」
舒清嫵隨意道:「我也就是好奇罷了。」
如此也就說得通了,原來周嫻寧也不知這些細節,若她知道定不會放任不管。
舒清嫵又叮囑她兩句,讓她有困難一定要來找自己,便讓人她離開去當差去了,她自己則領著雲煙和雲霧進了竹林,站在裡面沉思不語。
雲霧怕她凍著,道:「小主,咱們回吧。」
舒清嫵嘆了口氣:「你說這竹子,一年四季翠綠如新,到底是否是它本意呢?」
雲霧答不上來,雲煙也不知要如何應話。
舒清嫵淡淡笑笑:「說起來,有時候人生還不如這翠竹一般自在,困於這逼仄的皇城之中,只能封住自己的心,讓自己同旁人一樣隨波逐流。」
她感嘆的其實是上一輩子的自己。
說到這,她又道:「算了,我何必又去糾結這些,趁著如今光陰如新,還是好好過這一輩子吧。」
舒清嫵說完,就領著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的雲煙和雲霧一起出了竹林,直接回了錦繡宮。
一陣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
賀啟蒼乖巧懂事地站在聽竹閣內,大冷的天,額頭竟出了些薄汗,低聲道:「陛下,舒才人也不是有意為之。」
這大冷天的,誰會特地跑到聽竹閣里吹冷風?也就只有特別有閒情逸緻的皇帝陛下了。
蕭錦琛心裡反覆想著舒清嫵剛才那幾句話,莫名勾起唇角。
這個舒才人,比他以為的還要有趣,也比他所想的更要洒脫。
但這麼一個年輕的宮妃,這一個月來的表現卻同過去一年完全不一,她身上的那些小心謹慎和恭敬妥貼似乎都消失了,又似乎還在。
蕭錦琛閉上漆黑的眼眸,突然想起昨日的那個夢。
夢裡,也是這麼一片竹林,他跟她並排坐在聽竹閣里,一起聽著外面沙沙作響的竹音。
寧靜與祥和在他們周身蕩漾開來,他感受到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安靜。
只聽那道熟悉卻又陌生的女音溫柔道:「這竹子真好,一年四季都翠綠如新,光彩照人。」
蕭錦琛心裡一緊,彷彿有什麼攥著他的心,令他一瞬間就清醒過來。
這個女人,到底是誰呢?
蕭錦琛深思著,就聽到身邊的賀啟蒼低聲道:「陛下,時候不早了,該回了。」
他微微嘆了口氣,不知道為何竟是有些失望。
這種情緒他從來不曾體會過,現在要離開這個靜謐的聽竹閣,竟是有些不舍。
蕭錦琛起身:「走吧。」
待行至竹林里,一陣馨香迎面撲來,那味道似乎是十分熟悉的,卻又帶著幾分陌生。
那是舒清嫵身上的幽香。
蕭錦琛輕抿薄唇:「告訴敬事房,晚上召舒才人侍寢。」
有許多事,他都要問一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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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啊這女人,真是該死的……
舒才人:閉嘴,都說你拿錯了劇本。
皇帝陛下(翻了一頁):呵,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朕的注意?
舒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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