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送命題

兩道送命題

新女官在宮正司緊張的學習宮規,課間時不時有六局的「尚」字頭的女官來觀察新人的資質,以備將來挑選自己人。

在徒弟梅香的解釋下,胡善圍也漸漸了解後宮六局一司的權職和運行規則:

後宮六局一司。宮正司是糾察監督機構,負責宮人的獎懲。新人進宮,無論女官還是宮女,都由宮正司教習宮規,考核通過,才能入職當差。

這六局分別是引領中宮,協助皇后打理後宮大小事宜的尚宮局,。

尚宮局是六局最重要、最有權勢、事務最繁忙、離皇上皇后最近的局,掌管著後宮所有的鑰匙、花名冊、俸祿的發放,審核其餘五局的賬簿等事宜。

尚宮局把握著後宮的命脈,最高的女官是「尚宮」,如果放到五百多年後的現代,尚宮局就是人力資源部、行政部、財務部的集合體。

所以尚宮局用人,喜歡挑選性格沉穩,邏輯嚴明、心細如髮、有板有眼、尤其是擅長算術的女官進入尚宮局任職。

尚儀局執掌後宮所有的禮樂起居,包括典籍文書,宮廷音樂,禮儀引導,操辦宴會,節慶禮儀等事宜。

尚儀局的最高女官稱為「尚儀」,喜歡挑選精通古今禮儀、音律、善於溝通協調,能說會道,反應快的女官。

尚服局的最高女官稱為「尚服」,管著宮廷服裝,首飾,儀仗等,最重要的管著皇上皇后的印璽。也是喜歡挑選細心謹慎,懂得服飾、儀仗等禮儀的女官。

尚食局的最高女官稱為「尚食」,管著食物,釀酒,藥品,和柴炭。宮裡頭對人口的東西尤其講究,能懂得基礎藥理和懂得廚藝的女官為佳。

尚寢局的最高女官稱為「尚寢」,管著睡覺的幔帳,出行的車轎,華蓋,後宮園林的瓜果鮮花,以及燈火蠟燭之事。

最後是尚功局,念出來和六司最核心的尚宮局一樣,但此「功」指的是女紅,管著宮裡的穿戴,製作衣服,以及採買金玉寶石首飾。尚功局喜歡有畫技,有審美,精通女紅的女官。最高女官稱為「尚功」。

六局這六大「尚」字頭的女官都是五品,職責分明,共同維繫著龐大的大明宮廷正常運轉,且都接受宮正司的監督。

當然,最最熱門的肯定是六局之首的尚宮局,權力最大,最容易得到皇上皇后的關注,升職也最快。

所以,大部分新女官都想進尚宮局,故只要尚宮局的王尚宮來宮正司,新女官們回答問題的聲音都大些,旁徵博引,表現自己的學識。

胡善圍想進尚服局。對她而言,能在六局當女官都是榮耀,她都能盡她所能把事情做好,但是她最想看看大明帝國的心臟——國璽長什麼樣,如果有幸摸一摸,就更好了。

尚服局下屬的司寶女官管著國璽。

而且,令胡善圍興奮的是,尚服局的王尚服居然單獨和她說話了!

王尚服是個寡婦,四十如許的婦人,和和氣氣的,和胡善圍聊她里的事情,父母年紀多大,祖籍那裡,家裡是做什麼的等等,胡善圍按捺住興奮,一一作答。

王尚服徐徐點頭,好像對胡善圍很滿意的樣子,突然話題一轉,「你繼母為人如何?」

這個問題很棘手,按照人倫禮法,為人子女,絕對不能言父母之過,繼母也是母親。

但是若違心說繼母很好,這又是謊言,范宮正強調過了,在宮正司,第一條就是不能說謊。

怎麼辦?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胡善圍思忖片刻,說道:「卑職的繼母陳氏在娘家是個好女兒,孝順父母。在家裡,她伺候我父親飲食起居,無微不至。鄰里之間,關係融洽,大家都說她是賢婦。就連街上的乞丐,只要討上門的,她從不會讓人空手而歸,有時候是家裡吃剩的飯菜,有時候給一把米,或者舊衣舊鞋子什麼的。每個月,她還會施捨廟裡一兩銀子的香油錢。」

「她對別人都很好——除了對我。」

王尚服瞥了一眼胡善圍小指頭尚在的凍瘡,這姑娘的反應不錯,從容冷靜,既交代了實情,也沒有違禮之處,是個不錯的苗子。

王尚服又問:「進宮快半個月了,你想家嗎?」

又是一道送命題!

說想,那你進宮幹什麼?

說不想,就是不思父母養育之恩的涼薄之人。不孝之人,誰敢用她?

胡善圍考慮再三,說道:「卑職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卑職進宮時已經所賜銀兩都留在家裡當做家用,卑職進宮當差,皇上免了卑職家裡的賦稅和徭役,家裡衣食無憂,卑職算是盡了孝道。」

忠孝節義,忠排在第一。

王尚服深深看了胡善圍一眼,離開了宮正司。

論相貌,她不算最出挑的、論談吐,她也不算最文雅的、論才華,她的考試成績排名第三十七,算是末等,離驚才絕艷遠著呢。

為什麼沐春會向皇後娘娘討了一雙鞋送個給她

尚服局管著衣服首飾,包括鞋子。馬皇后的一條手帕去向都在尚服局留有記錄的,或損毀作廢的,或賞人了,賞給誰,賬簿上都記得明明白白。

王尚服去了坤寧宮復命,對馬皇后說了胡善圍的應答,說道:「……依微臣推斷,沐春送鞋,並非知慕少艾,情竇初開。只是見胡女史被繼母折辱逼迫,起了惻隱之心罷了。」

馬皇後點點頭,「沐春還是一團孩子氣,應該沒有那方向的心思,是我多慮了。」

又道:「難得她剛剛進宮,就能對答如流,這姑娘不錯。」

王尚服笑道:「她精通周禮,在《五經》的論述是甲等,尚宮局和尚儀局都盯上她了,微臣也想把她搶到尚服局,就看五日之後考完宮規之後,能否搶得過她們兩個了。」

胡善圍並不知道她已經是被三局爭搶的人才,還在忐忑她的回答是否令尚服局的王尚服滿意。

她心不在焉的在西長街走著,默背宮規,有錦衣衛走來,她站到路邊讓步,卻不經意間看見穿著飛魚服、配著綉春刀的一個錦衣衛居然就是送她鞋子的白看監生!

她叫住了沐春,「你……你一個國子監監生,怎麼當了錦衣衛?」

沐春定住腳,回頭一瞧,摸了腦袋想了好久,問:「你是誰啊?」

以前胡善圍荊釵布衣,心思鬱結,三餐不保,睡眠不足,做著各種粗活,未免縮肩弓背,一副凄苦的小家子氣。

如今錦衣玉食養了十天,十指不沾陽春水,尚食局的司葯派了女醫給她醫凍瘡,宮廷禮儀要求女官淡妝打扮,保持體面,方顯皇家威儀,如今的胡善圍微施脂粉,插戴金銀嵌寶的宮樣首飾,已經大變樣,難怪沐春沒認出來。

胡善圍說道:「我是胡家書坊藏書閣用拖把攆你的那個,十天前,你還送我一雙靴子。靴子我已經擦乾淨了,收在柜子里,想著有機會的話還給你。」

「喔喔喔喔喔喔!」沐春驚訝不已,像一隻獃頭鵝似的喔了半天,「居然是你!」

沐春圍著胡善圍轉了三轉,一副驚艷之態,「哎呀呀,人靠衣裝,沒想到你搖身一變,成了美女姐姐。」

胡善圍覺得被冒犯了,有些惱火,冷了臉,「你稍等片刻,我把鞋子還給你。」

沐春擺擺手,「皇後娘娘賜的東西,那有還回去的道理?」

胡善圍如遭雷擊,瞬間失去意識,過了好一會,才問:「皇後為什麼把鞋子賜給我。」

沐春輕描淡寫的說,「是我求皇后給你的,我是個大男人,總不能把自己的鞋子給你穿吧?有失體統。」

胡善圍慢慢回魂,問:「你是誰?」

「我叫沐春。」沐春看了看腰間的懷錶,「快到了交接的時間,我走了,下回再聊。」

言罷,沐春往龍光門方向拔足狂奔。

過了龍光門,就是乾清宮。

沐春,胡善圍記住這個名字,心想等晚上梅香過來學功課,少不得要問她沐春是誰,為什麼他小小年紀,卻能手眼通天。

梅香簡直是大明皇宮百科全書,她說道:「沐春是西平侯嫡長子……」

梅香三言兩語將沐英接連娶了馮氏、耿氏兩個老婆的恩怨情仇說了一遍,「……就這樣,沐春尚在襁褓時就被皇後娘娘抱到了當時的潛邸吳王府,後來大明開國,沐春就在坤寧宮養著,七歲才出宮回到西平侯府。」

梅香頗為得意的說,「我以前的吳王府當奴婢的時候,還給沐春洗過尿片呢。」

胡善圍回想起沐春責怪她懦弱,怒她不幸,恨她不爭的話來,儘管如此,他還兩次伸手相幫,一次付了三兩銀子的飯錢,一次送了鞋子。

原來他幫她是因為同情心。他也年幼喪母,見她被繼母虐待,兔死狐悲,故一再相幫。

且說沐春急匆匆跑到龍光門交接班,錦衣衛指揮使毛驤在門口等著,說道:「你遲到了。」

沐春看著懷錶,「就遲到了三十秒。」

毛驤鐵面無私,「你去領十板子吧。」

沐春蹭過去套近乎,「毛大人,您就通融一下嘛。我爹要是知道我頭一個月當差就挨了板子,他顏面無光,會打死我的。」

毛驤說道:「既然如此——那就打二十板子。」

「你——」沐春無法,只得去領罰。

毛驤對手下說道:「要他們輕一點,打壞了皇後娘娘會心疼。」

手下笑道:「都心裡有數呢,他是沐春,誰敢真打啊。」

毛驤問道:「我隱約看見沐春和一個宮人在路邊講話,你去查一查,那人是誰」

手下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兒,回來複命,「是新來的女官,叫胡善圍,聽說皇後娘娘賜給她一雙鞋,是沐春去求的。」

「胡善圍?」毛驤沉吟片刻,「這個名字很熟悉,好像在那裡聽過……」

驀地,一個人影出現在腦海里,毛驤一拍腰間的綉春刀,「原來是她!她怎麼進宮了?」

毛驤問:「她在六司那個地方當差?」

手下說道:「新考進來的,還在宮正司學宮規。」

毛驤說道:「想辦法把她淘汰,她不能進宮當女官。」

手下不解:「為什麼?」

毛驤目光一冷,定定的看著手下,威嚴不言而喻。

手下慌忙說道:「是,標下這就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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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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