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旨

懿旨

范宮正奉馬皇后懿旨,編修宋朝賢德的后妃和皇後事跡以及其家風家法,去了藏書樓收集素材,剛剛踏入藏書樓的大門,就聽見頭頂傳來一個人聲:「是誰?閑雜人等速速離開。」

范宮正抬頭,看見約有兩人高的書架上探出一個人頭,明眸皓齒,她爬著梯子站在高處,正在擦拭書架上的塵土。

「胡善圍?」范宮正有些吃驚,出乎意外,這個姑娘沒有在藏書樓發霉,相反,藏書樓已經大變樣了,書架上整齊堆放著書籍,分門別類,絲毫不亂。

胡善圍連忙從梯子上爬下來行禮,脫去隔塵的粗布罩袍,露出官袍。她戴著女官的烏紗帽,帽子兩邊的紗花有些褪色,但她本人就像明珠一樣,熠熠發光。

「范宮正找卑職有何事?」

范宮正把馬皇后的懿旨說了一遍,胡善圍不敢怠慢,領著范宮正來到書桌前,「若一本本的翻找,如大海撈針,藏書樓每一本書上架,我都錄入了書目,條目和摘要和放置的位置。」

胡善圍將一本本裝訂成冊的書目搬到書桌前,「從目錄裡面尋找,能夠快一些。」

何止快一些?簡直事半功倍!

范宮正翻開冊子,字跡是端正的館閣體,正是朝廷公文的標準字體,雖說失了一些個性,但勝在一目了然,乾乾淨淨的,宛若雕版印刷而成。

很快,書桌前的冊子就堆成了小山。

胡善圍說道:「最近各地又有獻書搬到丙字型檔,故尚未庫房尚未清理完畢。」

范宮正暗暗點頭,她每天都很忙,早就將胡善圍拋到腦後,當初她安排胡善圍來管理藏書樓,就是任憑自生自滅的意思,誰知道胡善圍不僅沒有發霉,還像一塊石頭裡的美玉,稍經雕琢打磨,就顯示出沁人的玉色。

混世魔王沐春這三個月老老實實的,沒有再惹事,看來桃花粉事件就算過去了。

范宮正滿意的看著胡善圍,「編修趙宋后妃賢德和家法家風之事時間緊迫,從即日開始,要通宵達旦了。我會和尚宮局打招呼,藏書樓和丙字型檔的鑰匙不用交到司闈手中,由你保管。」

除此之外,范宮正還拿著皇后的懿旨,從六局借調了才華出眾的女官來一起編修《趙宋賢德后妃列傳和家風家法》,比如尚儀局裡十三歲的女狀元沈瓊蓮,尚食局裡廣東人陳二妹,尚服局裡三十九歲「高齡」的江全等,一共二十人。

范宮正有皇后的懿旨做靠山,因而接調令一發出,各局都乖乖的把范宮正要的女官送到藏書樓。

范宮正當場將二十名女官分成兩組,晝夜兩班,「你們這十人,卯時進,酉時出,白天看書抄書。另外十人,酉時進,卯時出,夜裡工作。五日後輪換,限期十日,要搜集所有能找到的素材交給我。」

眾女官:「卑職遵命。」

范宮正說道:「晚上要上夜班的,立刻回去休息,養足精神,酉時再過來輪替。其餘十人,你們跟著胡女史,她會教你們如何找到想要的書籍。」

沈瓊蓮和陳二妹都安排在了白天,故人相見,十三歲的沈瓊蓮一臉稚氣,卻小大人似的朝著她點頭微笑。

陳二妹則朝著她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喜歡美食的她自從去了尚食局,就像耗子掉進了油缸,小臉都吃圓了。

胡善圍微笑回應,帶著十個女官介紹藏書樓的書目和書籍擺放規律,一共四層,大夏天的爬上爬下,都出了一層薄汗。

眾人都難以相信,「這些都是你一個人打理的?」

胡善圍說道:「書箱是內侍幫忙抬進來的。」

整整三個月,她心無旁騖,從無一日懈怠。

眾人皆面露欽佩之色,之前因沐春的桃花粉事件,那些不知情的女官以為胡善圍是個輕浮之人,憑著幾分姿色和馬皇后賜鞋的恩典,居然敢向混世魔王沐春甩臉子,沐春下了桃花粉報復她,結果連累旁人。

世人就是如此,凡是壞事,都習慣在女人身上找原因。

今日一瞧,胡善圍分明是個再踏實不過的人,看來以前那些傳聞,純屬以訛傳訛。

眾女官對胡善圍有了恭敬之意,她們道了謝,開始按照書目尋找可能記載趙宋後宮事迹的書籍。

陳二妹,沈瓊蓮和胡善圍在藏書樓一角敘舊。

沈瓊蓮無論在那裡都格外出眾,她也穿著女官獨有紫色紫色圓領窄袖花羅袍,和珠絡縫金束帶紅裙,只是按照她的身形量體裁衣,端正烏紗帽映襯得她嫩豆腐般鼓起的雙頰格外惹人憐愛。

真想掐一掐她的臉啊!胡善圍心想。

沈瓊蓮並不知道她的」非分之想」,她踮起腳尖從書架里抽出一本快要碎成渣渣的古籍,小心翼翼的擺在書案上,像是搬弄某種稀世之寶,說道:

「我聽說你去了藏書樓,當時我對崔尚儀說,想和你換一換工作。我不喜歡當女教書,給宮女講課,要從最基礎的《千字文》開始,怪沒意思的,我三歲就能默寫《千字文》全文,講這些有什麼意思?就像嚼甘蔗似的,嚼了一遍又一遍,沒有味道了。」

「整理一個這等規模的藏書樓是我的夢想。」沈瓊蓮環視著如一堵堵高牆般的書架,「可是崔尚儀不讓我和你換工作,哎,我很羨慕你。不對,是嫉妒。」

沈瓊蓮嘟著小嘴,無比認真的說:「我從來沒有嫉妒過誰,你是第一個。原來嫉妒是這種不上不下,莫名其妙憤怒的情緒,好討厭。」

一聽這話,胡善圍和陳二妹面面相覷,默契達成共識:好吧,天才的想法就是我們俗人不一樣。居然想換到與世隔絕的藏書樓來!

沈瓊蓮認真的說:「可惜崔尚儀不答應,非要我當女教書。那些宮女笨死了,我稍講的深一些,穿插講幾個典故,她們都這樣看著我——」

沈瓊蓮對著兩人做了個目光空洞的無辜表情,「幸虧范宮正把我調到藏書樓來,否則我要被她們活活氣得吐血。」

怎麼辦?看到沈瓊蓮這個樣子,我更想掐她的臉了。胡善圍想歸想,不敢下手。因為沈瓊蓮最討厭別人把她當小孩看。

沈瓊蓮坐下,對兩人擺擺手,「你們要講私房話,請遠一些,不要打擾我看書。」

胡善圍和陳二妹去了丙字型檔房,整理搬運餘下的書籍。陳二妹喋喋不休的講著宮廷美食,「宮裡頭的食物,儀式高於味道,要的就是體面的感覺,就像胡貴妃,宮裡頭沒有誰比胡貴妃更講究了……」

胡貴妃用膳,食物裝盤,放進食盒,這還不夠,需要在食盒上面再罩一張黃絹,由小內侍捧著食盒,另一個內飾舉著一個曲柄小黃傘,傘的十個角各拴一個金鈴。

一旦走動,一共十個小鈴鐺晃蕩響,目的是嚇走天上的鳥雀,以防止鳥雀在上頭飛過,弄髒食盒。

送到延禧宮,小內侍需用領巾捂住口鼻,以免呼吸時有臟污,才能打開食盒,捧出食物,放在胡貴妃餐桌上。

胡善圍覺得陳二妹簡直天方夜譚,「食盒蓋著蓋子,又蒙了一層黃絹,又不是颳風下雨,有必要給食盒打一把拴著十個金鈴的小傘嗎?」

」誰說不是呢?」陳二妹嘆道:「這是胡貴妃給尚食局提出的要求,我們徐尚食沒有辦法,只能想法子滿足胡貴妃。萬一胡貴妃說吃了某頓飯肚子不舒服了,傷了肚子里的龍嗣,我們尚食局就要倒霉了,砍頭的砍頭,降級的降級,或者被罰晚上去提鈴,哎喲,那真是身不如死呢。」

連陳二妹這種開朗的人都面露憂色,可見尚食局事務之繁忙緊張。都這樣了,陳二妹還記得每天叮囑小宮女給藏書樓的胡善圍及時送飯,天熱了還「以權謀私」,利用尚功局的關係,從那裡搞來冰塊,加在綠豆湯里,給胡善圍解暑。

這等情義,令胡善圍感動不已。這宮裡每個人都不容易,藏書樓有藏書樓的辛苦寂寞,尚食局有尚食局的緊張無奈,就連女狀元沈瓊蓮也不能隨心所欲。

胡善圍和陳二妹聊的正歡,驀地,從外頭闖來兩個穿著四爪蟒袍的少年,四爪是皇子袍服的規制,四爪為蟒,五爪為龍。

雖然不認識這兩個少年,胡善圍和陳二妹也知道是皇子,忙站起來,正要行禮問安,高一點的少年擺了擺手,「免禮,我們在這裡躲一躲,待會有人來找我們,你就說我們曾經路過庫房,往西邊去了。」

胡善圍聽得一頭霧水,問:「是誰那麼大膽,敢威脅兩位親王殿下?」

少年皇子正要回答,庫房外頭就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兩個皇子一起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然後趕緊跑到書堆後面藏起來。

有人來了,進門是個青年男子,穿著同樣的四爪蟒袍。

是個年長的皇子,難道是當哥哥的要教訓弟弟們?所以弟弟們跑到庫房避著?

庫房鑰匙在胡善圍手裡,她輕咳一聲,站在門口,「這裡是丙字型檔,殿下所為何事?」

那人說道:「我在你這裡躲一躲,若有人找,你就說我往西邊去了。」

啊?胡善圍更看不懂了。

這時躲在書籍後面的兩位少年皇子站出來,對著青年皇子招手,「四哥,來這裡。」

那人忙跑過去,「快躲起來,小舅子馬上就找過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穿著御賜飛魚服的青年跑來,一路四下觀望,途徑庫房門口,停步,往庫房走來,胡善圍心想,書堆里再多藏一個人,就能湊一桌葉子牌了。

青年看見胡善圍,臉上浮出笑容,「這位小姐姐,你有沒有看見燕王,代王和安王三位殿下?」

論年齡,胡善圍肯定更年輕。這人為了目的,還真能拉的下面子。

胡善圍露出茫然的表情,「我身份低微,不認識皇子,不過我剛才依稀看見有三個人往西邊而去。」

青年有些失望,「這三個人見了我就像見瘟神似的,見了就躲。唉,這年頭,借點錢就像借他們的命似的。我非要找他們借錢不可。」

青年往西邊而去,走了幾步,突然掉頭,往庫里沖,胡善圍和陳二妹攔著不讓他進——得罪了三位皇子可沒有好果子吃!

青年急的跺腳,「我剛才看見命中剋星——我的債主,他來追債了,兩位姐姐讓一讓,我得躲起來。」

胡善圍靈機一動,指著空著的書箱,「書堆後面一看就見著了,藏不住人,不如你躲在箱子里,我掛上鎖,他就找不到你了。」

「好主意!」青年跳進箱子,蜷縮身體,「那就拜託小姐姐了。」

胡善圍關上蓋子,上了鎖,債主剛好到門口,問,「善圍姐姐,你看到徐增壽了沒?」

居然是沐春。

胡善圍手指著箱子,嘴上卻說:「我身居深宮,不認識徐什麼壽的,不過,剛才有個人慌慌張張往東邊跑了。」

沐春會意,故意大聲說道:「應該就是他了,我找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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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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