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2)
第二章
長亭望著前方高大巍峨的城門,心道終於到了,便隨著人群進了城。
京城繁華之處豈是別處可以比擬,又是天子腳下,更有另一番景象,街道兩旁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好不熱鬧,長亭只隨意地看了看,心中惦記著師兄,一路打聽著,最終在一個僻靜處找到了李府。
請門房的人通傳了進去,稍後就見一男子和一少婦迎了出來,旁邊的下人俱都夫人老爺的請安,長亭想這應該就是李承奉郎和他夫人了,見人已到眼前,拱手行了一禮,口中稱道:「李大人,夫人。」
李夫人向長亭福了一福,長亭忙伸手扶起了她,口中直道:「怎受得夫人此禮。」承奉郎在旁笑著說道:「江姑娘一路辛苦了,快請進吧。」
李承奉郎名叫李全,年紀不過二十許,他夫人更是年輕溫婉,陪著長亭一路進了廳。長亭接過下人送來的茶,又與李全客套一番,這才問道:「李大人,月前我收到師兄的手信,囑我到了京城與你聯絡,信中卻並未提及他所在何處,不知師兄近況如何?此刻在何處?」
李全本是受人之託,又經人吩咐,當下也不敢胡亂說話,他雖年輕,卻也在官場中摸爬甚久,做人自是十分圓滑。
見長亭如此急切,便笑道:「江姑娘與聶兄果然兄妹情深,只是此事在朝中十分隱秘,事關社稷,在下也不敢擅自揣測,所幸聶兄臨走之時曾囑咐過在下,江姑娘若想知道聶兄之事,稍後在下送姑娘去見一人,此人定可以解姑娘之惑。」
長亭不禁問道:「不知此人是誰?」
李全望著長亭笑道:「姑娘見過便知,想必聶兄應該提過此事,若他並未說起這人,恐怕也是有不便之處,但姑娘大可放心,此人定是聶兄信得過之人。」說完朝長亭點了點頭。
長亭想起她師兄的確在信中提到,讓她進京之後找到李承奉郎,由他代為引見一人,長亭點了點頭,微微笑道:「如此便有勞李大人了。」
李全拱了拱手,笑道:「些微小事,不足掛齒,江姑娘客氣了,江姑娘一路舟車勞頓,李某本應留江姑娘在府中歇息,只是聶兄有過所託,在下也不敢擅留,失禮了。」
長亭笑著還禮道:「李大人太客氣了,是長亭給李大人添麻煩了。」
李全隨即吩咐下人去準備馬車,又輕聲對他夫人說道:「稍後你與我一同送江姑娘過去,江姑娘一路勞頓,你好好招待江姑娘,我去去就回。」
說罷對長亭拱手道了聲「失陪」便出廳去了。
那承奉郎夫人是個靦腆性子,怕是第一次見長亭這樣的女子,說不到兩句話便紅了臉,小聲問道:「此刻天色還早,江姑娘可要先換洗一番,衣物早已為姑娘備好。」
長亭喜她溫婉,笑道:「太勞夫人費心了,只是我想早些知道我師兄的下落,就不勞煩家下人了。」
承奉郎夫人見長亭說話客氣,只低頭有些羞澀的笑了,又不知再說什麼,長亭心中有事,再也無話,低頭喝茶想著心事。
片刻之後下人來報馬車已備好,李全也進廳來,原來是換了身見客的衣衫,又戴了冠,長亭見他似是十分鄭重的樣子,心下也有些疑惑,隨即想到師兄在信中已提到此事,應該無礙。
也不再多想,便隨著李全夫婦出門上馬車去了,李全在前面騎馬,車中由他夫人陪著長亭。
長亭初來京城,時不時也會撩起窗帘往車外望一望,承奉郎夫人看起來年紀與長亭相似,雖有些靦腆,卻極端莊沉穩,長亭都忍不住好奇,她卻只笑著看著長亭,長亭見她望著自己,不禁笑道:「我尚是首次進京,這京城繁華倒是讓我花了眼,讓夫人見笑了,夫人出門多麼?」
承奉郎夫人略一螓首,柔聲道:「江姑娘叫我雲慧吧。」又臉一紅,羞澀道:「從前在家中時,也隨母親出門禮佛,自嫁與夫君后,平日里夫君也會帶我出門踏青禮佛。」
長亭見她笑得滿足,不由得也跟著笑了,心中想道:「方才見那李承奉郎對她十分溫柔,這女子生活倒是十分順遂。」
雲慧輕言細語地向長亭介紹了些京中名跡,又說了些時下京中盛行事物,長亭聽得有趣,不知不覺中馬車便停了下來,只聽李承奉郎在外間道:「江姑娘,我們到了。」
又對他夫人道:「夫人可請江姑娘下車。」
雲慧輕聲答了聲:「是,夫君。」便去扶長亭,長亭看她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怎肯讓她來扶,倒是反手扶著她下了車,那雲慧有些訝異又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叫了聲:「夫君。」
李承奉郎「唔」了一聲,又對長亭笑道:「勞煩江姑娘了。」長亭笑了笑,「哪裡.」
長亭這才轉頭看到前方的牌匾,「晉王府」三個鎏金大字森嚴懾人,長亭心中更是驚疑不定,這竟是當今皇子府邸,不由得向李全望去,那李全似是猜到長亭會如此,向她笑道:「聶兄臨走已有安排,姑娘若有疑問,恐怕在下也無法解答,姑娘見過王爺便知。」
長亭按下心中疑惑,隨著迎出來的管事解劍進了府,剛進一廳中,李全便隨著管事往另一邊行去,只留的長亭和雲慧在廳中。
片刻就有丫鬟婆子出來伺候,另有一年輕女子出來,長亭一看,此女長相明艷,嘴邊的梨渦淺淺,令她未語先笑,甚是動人,那女子打扮也不似府中貴眷,長亭心想應該是這王爺的妾侍一類,否則以她和雲慧的身份,怎勞動得了她?
那人迎過來與長亭和雲慧見禮,雲慧和長亭也忙還禮,倒是雲慧,雖羞澀卻柔聲問道:「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那女子一笑,尚未回答,身邊一婦人笑著對長亭和雲慧道:「這是府中的文姬。」
眾人又一番寒暄,片刻便有人請長亭過去,雲慧未經召喚,並不敢跟從,只得在廳中與文姬閑談。
長亭隨著來人,倒把這府中欣賞了一番,王府果然名不虛傳,每一處不見絲毫匠氣奢華,仔細留神卻也處處是文章,只怕一草一木,一石一瓦都是極有名堂的。
來人將長亭引進屋中,小聲道:「王爺在裡邊等候江姑娘。」說完便躬身退了下去,江亭打量了周圍一番,見此屋甚大,卻並未隔斷,左邊正中擺了一個極大的書桌,上面筆墨紙硯規整,書桌一側卻有一排高聳至頂的書架,上面倒是放滿了書,其他山水字畫,無不精細。
書桌邊上站著一人,正在揮毫寫著什麼,李承奉郎恭立在一旁,長亭進來,也並未抬頭。
長亭往前走了幾步,那人似是寫完,抬頭望向長亭,長亭這才看清,腳步一頓,心中不由得一驚,暗道:竟然是他!
持筆男子身著深色常服,肩領處九色絲線綉出繁複花紋,胸前一條四爪飛龍呼之欲出,眉如墨畫,目似橫波,正是長亭那日在山中遇到的人!
長亭心中雖然納罕,面上卻也鎮定,驚訝之色一閃而過,耳邊卻傳來李承奉郎的聲音,「江姑娘,這是晉王殿下。」
長亭行禮,「草民拜見晉王殿下。」
這晉王就是當日長亭在青雲峰下碰到的那人,名趙權,乃今上第三子,時人都雲皇三子最肖皇恭,其母皇貴妃,寵冠後宮,舅家執宰首,素有賢名,趙權年紀雖輕,卻是眾皇子中最早開府封王之人,皇上對他也十分鐘愛,可說傾力栽培。
又因他長得丰神俊朗,風儀絕佳,京城中提起當今晉王,誰人不豎起拇指盛讚一番。
只聽趙權和顏悅色道,「江姑娘不必多禮,請起。」
長亭口中道謝,站起身來,又聽他道:「江姑娘是今日才到,一路倒是辛苦了。」
長亭面色自然,「謝王爺關懷,也說不上多辛苦,只是不知我師兄現下如何?」
趙權笑著看向長亭,這女子身著素色衣衫,甚是樸素,頭髮只簡單挽了個姑娘家的髮髻,髮髻上飾物卻極少,不過好在一頭烏髮盈順光澤,映得肌膚越顯瑩白,倒也可以入眼。
再細看去,一雙眼睛盈盈似有秋水,本是有些嫵媚風流,顧盼間更是神采飛揚。可一雙長眉卻細密烏黑,好似墨畫一般,眉尾處略有鋒利,微微上揚,配上這一雙燦若星晨的眼睛,卻將嫵媚之氣壓下,盡顯英氣,趙權心中暗嘆:倒是可惜了一雙眼睛,配上這樣濃墨似的雙眉,半點意境也無。
又有些諷刺地想到,不過看起來倒也像個在江湖中打滾的人。
時人對女子的眉都有些江南煙雨般的情節,最好淡若裊煙,需用螺黛輕描,方顯閨中情趣,像長亭這樣一雙濃黑的眉,自然是不招趙權待見的。
又見她眼下似是有些烏黑,面上也是風塵僕僕,想是趕路所致。
趙權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這女子雖有一些姿色,卻絕難稱絕色,身為女子卻在江湖上打滾,毫無半點女子的柔順貞靜,可憐可愛,真不知雲程如何會被她迷了心竅。
當下微笑道:「江姑娘不必擔心,雲程得父皇看重,交付重託,本王與雲程雖多年未見,可幼時曾一同讀書,自小的情分也非旁人可比,本王自然也不會讓雲程有事,江姑娘大可安心。」
長亭聽得心中一松,自月前接到師兄手信,讓她速來京城,其他交代也語焉不詳,長亭一路多有擔心,聽趙權這麼一說,心中大石終是落了下來。
趙權暗暗地打量著長亭,見她神色稍安,心中一動,便笑道:「雲程臨走時特別囑咐本王,讓本王多照顧江姑娘,看來江姑娘與雲程情分也非同一般。」
說完看向長亭,長亭面上微紅,卻並不扭捏,道:「師兄仁厚,自小對我就十分照拂。」
趙權瞭然一笑,話頭一轉,「那江姑娘可知雲程真實身份?」
長亭一愣,點頭道:「師兄從未瞞過我,他的身世我還是略知一二的。」說完心中疑惑,問道:「可是他家中有什麼變故?」
趙權聽長亭「我」「他」的說話,心中嫌她不知禮數,面上卻不顯,「雲程乃是關中大族聶氏嫡長,當初若不是雲程重病難醫,聶家絕無可能將他送走,雲程此次回京,聶氏必會傾力栽培,將來自然是要接掌聶氏族務的。」
長亭聽完此話卻並無大反應,趙權觀她神色,油然道:「聶氏有意與我皇族聯姻,皇室中娉婷郡主嬌研明媚,性情又極為磊落洒脫,雲程為人端方有禮,實乃君子,京中之人莫不道雲程與娉婷乃是天作之合,江姑娘與雲程自小兄妹情深,若是見過娉婷這丫頭,定會為雲程高興的。」
長亭倏然抬頭望向趙權,卻並無趙權意料中的驚忿不平,趙權見她眼光絲毫不讓,心中更加嫌惡,也淡笑著望向長亭。
片刻,長亭目光一垂,平靜道:「王爺尚未告知我師兄現下在何處。」
趙權負手而立,昂首道:「既然江姑娘對雲程身世知之甚深,便該明白雲程自有他的去處,雲程臨走托我照顧江姑娘,他有要事在身,不便與江姑娘聯絡,江姑娘就暫時在本王府中住下,等雲程回京后再做打算,如何?」說完居高臨下地看向長亭。
長亭方才聽他說出一番驚心動魄的話,又見他不肯告知雲程的下落,心中諸念四起,本想憤然離開,心中莫名一動,轉念間,沉聲道:「那長亭就叨擾了。」說完抱拳行了一禮。
趙權本以為經此一激,這女子會自行離開,卻不料她如此反應,略頓了頓,微一頷首,方才的小廝已機靈的上前垂首侍立,趙權吩咐道:「就將江姑娘安置在挽月樓,吩咐文姬好好照顧,不得怠慢了江姑娘。」
那小廝回過話,便來請長亭,長亭方欲轉身,忽又想到一事,道:「王爺,可否請家下人將草民的劍送還?」
趙權如何會放在心上,看了看那小廝,小廝立即稱是,長亭見狀,道了聲謝便隨那小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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