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嘗嘗。

我嘗嘗。

獵鷹啄咬間隙,那個人的相貌若隱若現,她一開始只是震驚於皇帝竟然是用被生生啄咬的血肉模糊的人體,來比喻成將要盛開的花。

然而等她的視線無意間對上那人看過來的雙眸,那帶著焦急擔憂,和能把人燙傷的灼熱眼神,只那一眼,她便如同心臟被利箭洞穿——

她雙眸未來得及眨動,便已經朦朧不清,而隨著她眼睫的眨動,眼中的水澤滿溢出眼眶,清晰的景物重新回到眼前。

與此同時那些一直縈繞不去的迷霧,那些一直影影綽綽的前塵現世,都在腦中呼嘯而過的颶風中顯現出它原本的樣子。

樂雲狠狠閉了閉眼,膝下一軟,若不是手中抓著鐵籠,肯定會癱軟在地,她垂下頭,只短暫的一瞬,就重新抬起,那張妝容美艷的臉蛋,因為表情扭曲,顯然的猙獰妖異。

她的額角鼓起淡青色若隱若現的筋脈,她雙眼爬上密布的血絲,斷線一般的晶瑩簌簌劃過臉頰,她鬆開鐵籠,伸手狠抹了一把臉,將那精心描繪的雲紋花鈿,在臉上抹開一條血色的弧度。

樂雲死死克制著自己沒有側頭去看皇帝,只是顫著音,低啞的開口道:「把他放出來……」

皇帝一直在觀察樂雲的神色,沒有放過她一絲一毫的反應,但他站在樂雲的側面,只能看到樂雲不斷垂落的眼淚,略微顫慄的身體,卻根本沒發現她已經隱忍壓抑到極致的情緒。

不過如此,皇帝想。

和那些犯錯之後的女人一般無二,都只會顫抖著哭泣,跪在地上搖頭哀求。

皇帝突然極度失望,失望的近乎憤怒,為什麼要以為她會不一樣?

他心中冷笑,淡淡開口道:「獵鷹在進食的時候,是沒有人敢進去的。」皇帝說著轉頭邁步要走,「朕有些乏了,愛妃還是一人觀賞「花」開,好好體會,看過後,再將感受說與朕聽吧……」

樂雲聞言猛的回手抓住皇帝的手臂,皇帝連頭都沒回,嗤笑一聲,剛要開口,就被樂雲扯著頭髮拽了回來。

「你個狗東西——」

樂雲一腳蹬在皇帝的膝蓋,將他猝不及防的蹬跪在地上,接著沒給他緩神的機會,第二腳就蹬在他的肩膀,將他徹底蹬趴在青石地面上。

她快速伸手撈向自己的頭頂,一把扯下了鳳銜釵,就朝著狗皇帝後背狠狠的戳上去。

一下一下,又重又快又急,等到狗皇帝捂著後頸慘叫出聲,遠處站著的侍衛才緩過神,急忙衝過來。

而樂雲已經騎在他的后腰,在他後背上連戳了十餘下,侍衛的劍已經架上她的脖子,她還不管不顧的,狠狠朝著狗皇帝脖子戳上去,要不是狗東西及時伸手擋了一下,戳偏了位置,這一下肯定能要了他的命。

樂雲被侍衛用刀駕著脖子從皇帝身上撕扯下來,皇帝捂著血流不止的側頸,在侍衛的攙扶下,艱難的側頭看向樂雲。

她的眼神兇狠的堪比餓狼,手上尤攥著已經沁成血色的鳳銜釵,頭髮散落了一半,都濕貼在她濺滿血的脖頸側臉上,如瘋似魔,驚人心魄。

「放他出來!」樂雲盯著皇帝如同一隻被逼的發了狂的猛獸。

皇帝眼中驚異退去,緩緩勾了下唇,他渾身血腥瀰漫,後背玄色錦袍已經血濕在身上,不遠處老太監連滾帶爬的跑向他,嘶聲尖叫著吼身後小太監,「快,快!傳太醫——」

皇帝捂著自己被捅了一個窟窿的側頸,看了樂雲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越是笑,他的血越是從指縫爭先恐後的流出來。

可他似乎無知無覺一樣,看著樂雲笑個不停,樂雲已經氣瘋了,她猛掀開侍衛駕著她脖子的刀,將簪子扎向侍衛的眼睛。

緊接著攥著釵,轉頭又再次朝著狗皇帝撲過去——

沒人預料到樂雲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瘋起來這麼不要命,竟是一副要同歸於盡的架勢!

猝不及防之下,還真的讓她再度撲到了皇帝跟前。只是這次的侍衛反應也不慢,樂雲撲倒皇帝的身邊,將手中的釵刺向他的心口,而侍衛的佩劍也同時刺向她的后心。

千鈞一髮之際,原本捂著脖子的狗皇帝,突然迎著樂雲而上,不顧胸口被戳進金釵,徒手抓住了侍衛刺向樂雲后心的佩劍。

「退下!」

皇帝這回手上的血流比脖子上還猛,侍衛是真的欲至樂雲於死地,這一劍,皇帝抓是抓住了,但整個手掌已經見了骨頭。

樂雲本來是對著皇帝的心口刺,但沒想到皇帝會迎著她上來,所以這一下竟扎偏了,她這一下子確實是奔著同歸於盡,也沒想到,已然追到后心的佩劍,竟然被狗皇帝徒手抓住了。

但她並沒因為這樣有片刻的晃神,這狗東西冤死她父親,令她家破人亡,上一世顛沛流離,致死都不得見最親的人一面,這一世又陷她於死地,好容易死裡逃生,竟還敢在她面前耍這許多花樣!

樂雲心中如眼前噴濺上的鮮血一樣,一片血紅,翻滾著儘是無盡殺意,她利落的拔下刺入皇帝胸膛的金釵,又重新照著心口刺下去——

殺了他!這一切就都能結束。

殺了他!午夜時分,她就不會再噩夢纏身。

殺了他!老天給她重新活過的機會,不就是要她手刃仇敵嗎?!

樂雲嘴裡濺上了腥咸,卻盡數被她吞咽下去,她沒有再回頭去看山奴一眼,也沒有再開口說任何的話,只是瘋了一樣,重複手上不斷刺下去的動作。

等她眼前一片血紅退去,恢復了感官,她正被人反擰著胳膊壓在冰冷的青石地面,而身側不遠處狗皇帝正被幾個太醫圍著,縫隙中只能見一隻煞白的手,癱在點點血紅的青石上。

美極了。

樂雲毫無預兆的大笑起來,狗東西不是找她來看花?現在花開了!

果然汁液淋漓,嬌艷欲滴,她笑的頭疼欲裂,笑到自己氣息不濟,陷入昏迷之前,她伸舌頭舔了舔嘴角沾上甘甜的血跡,聽見虛弱至極的聲音在說:「照旨意……安置。」

這一覺似乎睡了很久,久的樂雲覺得渾身壓了一塊巨大石頭,壓的她四肢骨頭都碎了一樣,一動也不能動。

等她終於能動了,她就又陷入了「夢」里,她猜想是狗皇帝給她整天聞的那種亂人心智的香,還在發揮著作用。

這一回,「夢」格外的長,「夢」里的場景,也精緻真實的不可思議。

她「夢」見她重新回到了親王府。但親王府中似乎是重新修葺過,除了那場大火倖存的假山和花池,已經沒有一處熟悉。

而每天她在床榻上醒過來,青黛都會端著洗漱的臉盆,推開她的房門,晨光從敞開的門爬進來,在地上映出一塊兒方方正正的影子,晃的人眼前發花。

「郡主,你醒啦?」青黛梳著雙丫髻,穿著水藍色和粉紅相間的花襖,蝴蝶一樣「翩翩」的在屋裡飛舞著伺候樂雲。

「太像了……」樂雲盯著青黛嘟囔。

她穿著白色的中衣中褲,披頭散髮的在床上把自己團成了一團,咬著自己的手腕,想著下一刻,大概青黛一回頭,就會七竅流血的撲上來,跟她說自己死的好慘。

樂雲痛哼了一聲,捂著腦袋往床柱上磕去,嘴裡飛快的絮絮叨叨,「快點醒過來,快點醒過來……」

「郡主!」青黛放下正擰著的布巾,朝樂雲跑過來,見樂雲又在自殘,一瞬間眼淚就溢滿了眼眶,抓著樂雲不讓她再傷害自己,朝門外喊道:「山奴,你快進來,郡主又……」

話音未落,一直守在門外的山奴,就迅速沖了進來,他接過青黛按著樂雲的手,流利的脫靴上塌,帶著一身涼氣,將樂雲蜷縮的身體一一捋順掰開,用被子攬住她,緊緊摟著。

「山奴在。」山奴對著樂雲的耳邊,低沉的哄著,樂雲散亂的眼神終於緩緩聚焦,凝在山奴的臉上。

「山奴……」樂雲眼淚唰的就掉下來,捧著山奴的臉問:「你疼不疼?」

「你怎麼可能不疼……」樂雲窩在山奴的懷裡哽咽,細白的脖頸微微顫抖著。

山奴眼圈一紅,摟著樂雲的輕輕摩挲她的後背,「山奴不疼,也沒有受傷,那天我身上的血,是皇帝命人灑上去的,那些鷹也只是在啄我身上掛著的肉,沒有啄我……」

樂雲卻像是沒有聽到一樣,顫著顫著,突然就低低的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高,最後哈哈大笑著捧著山奴的臉說:「你知道嗎?我看見「花」開了,我讓「花」開了!哈哈哈哈……」

「好美,」樂雲將頭抵在山奴的脖子上,「還好甜呢,我嘗過了……」

「只是「花」開了,就不能帶你們過好日子了,」樂雲憂傷的說:「好容易出了蒼翠林,我們還沒有過上好日子……」

「我們已經出宮了,已經過上好日子了。」

山奴說:「這都是真的,不是夢。親王府重新修葺,改成郡主府,賜三百家僕,金銀財寶田產商鋪無數……」

「我們已經過上好日子了。」山奴吻著樂雲的額頭,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告訴樂雲,青黛則是捂著嘴在旁邊抽噎。

「真的嗎?」樂雲像一個驚弓之鳥,瞪著大眼睛四外環顧,而後捧著山奴的臉一寸寸看過,「你……」

「我沒事,」山奴說:「那天我……」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樂雲捧著他的臉,照著他的鼻尖,輕輕的吻了下,接著像每天一樣,順著鼻尖一路向下,親吻上山奴的嘴唇。

邊親還邊夢囈一樣道:「是真的嗎……我嘗嘗。」

山奴尷尬的看了青黛一眼,青黛抽了抽鼻子,抹了把眼睛撇嘴跑出去。

她們已經從宮裡出來兩個月了,她起先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突然水牢裡頭的哥哥被放了出來,她和哥哥被人帶到宮門口一輛馬車邊上等著。

而後就看見渾身是血的山奴,抱著同樣渾身是血的樂雲從長長的宮道上走出來,一個老太監在前面領路,手中拿著聖旨,身後跟著侍衛。

當時青黛看見山奴和樂雲的樣子,嚇的險些當場昏厥過去,但是等她們上了馬車,拿著聖旨,在侍衛的護送下出宮,發現兩人竟然都沒事,身上的血都不是自己的。

聽山奴說,郡主把皇帝戳成了血葫蘆,但是皇帝卻下令將她們放出宮了,不僅如此,那張沒人接的聖旨上,還將她們從階下囚一步送上了天。

郡主還是郡主,她們不但有了數不盡的金錢,她還被舉薦去參加宮中女官的考試,而山奴也特赦隨時可以解除奴籍。

她們頭一個月被安置在一處華麗別院,而一月後,趕在入冬趕工修葺好的親王府,作為郡主府,重新賜給了郡主。

她們搬進去的第一天,成山的禮物和拜帖,就堆滿了府門口。三百家僕是直接從宮中撥出來的人,訓練有素的將這郡主府操持起來,她們只需要坐享其成。

一切都很美好,唯獨郡主昏迷了兩天,醒過來后,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青黛靠在門上,聽著山奴又在壓低聲音勸解郡主。

「主人……別……」

「主人,別這樣,山奴是真的,是真的……」

「主人……」

青黛眼中那點水漬,徹底被寒風吹沒影兒,搖頭嘆氣的在門口數起數來……」

「一,二,三、四……十、十一、十二……三十、」

「彭!」的一聲,山奴一手攏著自己的衣襟,一手抓著自己的腰帶勾著要掉的褲子,從屋子裡撞了出來,飛快的沿著小路連蹦帶跳的跑沒影了。

青黛撇了撇嘴,轉身進屋,就見樂雲舔著嘴唇,一臉無辜的坐在床上總結道:「果然是假的,真的山奴才不會跑。」

這樣的事件,自從從宮裡出來,樂雲醒過來之後,每天都要上演一遍,青黛輕輕的嘆口氣,擰了個布巾,伺候樂雲洗漱。

樂雲精神崩潰,陷在夢中,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清醒過來,宮中太醫總是不請自來,各種名貴草藥,成箱成箱的朝府里搬,青黛和山奴也到處尋覓民間醫師,希望能早些調理好郡主的狀態。

但青黛私下裡,是對於現在樂雲的狀態,有一點點歡喜的。

因為樂雲只每天早上有那麼一會兒不正常,其餘一切都很好,好吃好睡,身體健康,臉上也圓潤了不少。

每天吃飽喝足后,就興味盎然的滿府里到處攆山奴,抓著山奴就要確認是不是「真」的,偶爾山奴故意跌倒讓她抓住,她就會揪著山奴的衣襟朝屋子裡拽,笑的像個孩子一樣。

青黛只在曾經親王府沒有敗落的時候,才遠遠見過樂雲的這樣笑,沒有一絲的陰霾,純粹又肆意。

此刻樂雲洗漱好,正坐在桌邊,埋頭呼嚕嚕的喝粥。

青黛悄悄打開門走出去,又重新關好,倚著門口哈了口氣,搓了搓手。

見已經整好衣冠回來,弓著高大的背,趴在門上偷偷順著門縫看樂雲的山奴,嘆口氣道:「你要不就順了郡主的心思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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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1】

郡主:我沒瘋!

郡主:嘿嘿,抓住你了!

山奴:……

郡主:你說你是真的,你倒是讓我嘗嘗啊!你每次跑什麼,真的山奴才不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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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2】

作者:神經病味道的糖,你們吃過嗎?

作者:來來來,小天使,別跑啊,嘗嘗……

作者:你們不是真的愛我!真的愛我不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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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逃殺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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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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