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愛她(七)
街道燈光昏黃,殷喜下來的時候,樓下空無一人,並沒有看到傅景時的身影。
「傅景時?」
殷喜疑惑的又往外走了幾步,就在這時,四周想起鈴鐺聲,有一團雪白的小東西向她飛速跑了過來,嘴中還叼著什麼。
「大火?!」
等殷喜反應過來的時候,大火已經跑過來蹭她的腿了。她趕緊蹲下身子,見它口中還叼著一支紅玫瑰,伸手取了出來。
「汪汪!」
多年不見,大火被傅景時養的白白胖胖,它蓬鬆的毛髮被修的整齊可愛,露出的圓眼睛晶亮亮的像是黑水晶。
「喜歡嗎?」
正當殷喜將它抱在懷中親昵的時候,傅景時不知從什麼地方走了出來,他站在她身邊和她一起看著大火,伸手點了點它的小腦袋,「它最近又胖了,是不是有點沉?」
何止是有點沉?
只抱了它一會兒,殷喜就覺得有些手酸了,再加上大火在她懷中竄來竄去,激動的恨不得撲到她臉上去,逼不得已,殷喜就只能先將它放在了地上。
再次和傅景時肩並肩走在路上一起遛狗,已經是時隔幾年了。
B市的街道這幾年她走了無數遍,明明已經熟悉了每一處角落,但她卻仍舊沒有歸屬感。此刻她手中牽著大火,傅景時將她擋在馬路里側,兩人沒有在針鋒相對,像是一對正常的情侶般,這是曾經殷喜一直想要的,也是她現在要不起的。
「傅景時,陪我去公園坐坐吧。」
再走幾步有一處公園,讓大火跑去草坪上撒歡之後,兩人坐在了草坪旁的長椅上。
公園內路燈暗淡,靜謐的空間偶爾才會路過一對情侶,殷喜沉默了一會兒,見傅景時沒有先開口,於是率先出聲,「我的那本密碼本,在你那嗎?」
很突兀的問話,但傅景時卻絲毫不顯慌亂。他將一條胳膊搭在椅背上,偏頭看了殷喜一眼后,才輕輕的應了一聲。
不等殷喜繼續詢問,他就直接說道:「裡面的內容,我都看了。」
「既然你都看了,那你應該也能猜到我為什麼會離開A市吧?」
終於決定敞開心扉了,但此刻的殷喜還是有些緊張,她的手抓緊了衣角,聽到傅景時很平靜的答道:「因為我。」
「沒錯,的確是因為你。」
明明想要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只要一涉及到A市的話題,她卻怎麼忍也忍不住。
眼眶幾乎是瞬間就紅了,殷喜壓抑著自己的嗓音,想著過往的一幕幕,緩緩說道:「但是……也不全因為你。」
當初那本密碼本,殷喜買來就是為了記錄和傅景時有關的事情的,但後來莫名成了她的日記本,心情低落的那段時間,她常常將自己情緒記錄進去,可那些情緒大多也和傅景時有關,就算是牽扯到其他人,她也很少會去詳細的描寫。
「傅景時,看完我的本子,你應該也知道了,其實你爸爸他一直很愛你,包括你的母親和你現在的繼母,她們都很愛你,對你是真的好。」
「這些雖然你不想承認也不想去要,可他們愛你對你好卻是誰也掩蓋不了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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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以為殷喜之所以離開,是覺得自己一直在救贖的人過得一直比自己好,其實不然。
傅景時終於不是那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殷喜自然是替他高興的,她只是忽然間發現自己太不堪了,與傅景時相比,她的一切不堪到讓她心灰意冷對所有的事物都充滿絕望,再也沒有愛下去的動力。
其實殷喜會離開A市,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因為她的母親。
當打破所有的疑惑與自欺欺人,醜陋的真相令殷喜撕心裂肺,很多人為了自己的愛人不斷的付出與取捨,而殷喜卻發現,在取捨之間,她的親人對待她永遠只有捨棄,捨棄她,來換取自己的心安理得。
殷喜想,她永遠不會忘記方畫在隔離室中哭的撕心裂肺的樣子,這個女人把她所有的愛都給了一個男人,自私的不曾顧忌到自己的女兒一絲一毫。
兩人之間的對話隔著一層玻璃,期間殷喜的手一直在顫,那一刻她胸腔間湧起的烈火,幾乎要將她燒灼成灰燼。
「小喜,媽媽對不起你。」
當殷喜再次從戒.毒所見到方畫的時候,這個女人瘦的皮包骨頭,她的眼神在清明中又蒙了一層灰霧,時隱時現,讓殷喜看不真切。
「知道我當年為什麼會不要你,還堅決和殷宏離婚嗎?」
殷喜不知道方畫為什麼會突然和她提起這事,只是將殷宏的原話轉達給她:「殷宏說,是因為殷家破產了,而你又勾搭上了有錢人,看不上他了。」
「那你信嗎?」
殷喜當然不信。
雖然殷宏被仇恨沖昏了頭腦,但殷喜並不沒有。
她至今都記得他們家在剛破產那會兒,面對頹廢只知道在家醺酒的殷宏,方畫無怨無悔的撐起了整個家。多年沒有工作過的她毅然出去找了份工作,再苦再累她都沒有抱怨過一句,所以殷喜不信,在經歷過這些艱辛的方畫,會忽然嫌棄貧窮的殷家而離他們而去。
在看到殷喜很堅定地搖了搖頭后,方畫笑了,她笑起來仍舊有當年美人的風采,只可惜滄桑又悲涼。
她說:「我那麼愛殷宏,怎麼可能因為殷家敗了,就離他而去呢?」
「小喜,我之所以會離開殷家,是因為我在酒吧工作時染上了毒.癮。你告訴我,如果你是這個時候的我,你會怎麼選?」
殷家敗了,殷宏整日醺酒,染上毒.癮的方畫沒有一分錢,逼不得已的她只能用這種方式離開殷宏。她想,哪怕留下一個狼心狗肺的形象,讓殷宏恨她,也總比讓他對自己有愧疚來的舒服。
「所以你走的時候不要我,並不是因為覺得我是累贅,而是……」
「不,你錯了。」
不等殷喜將自己的猜測說完,方畫就冷冷打斷了她。她湊近玻璃牆像是想靠近殷喜,指甲抓過玻璃留下呲呲刺耳的聲音,讓人覺得一點也不舒服。
「小喜,我之所以會留下你,是因為不想讓他在最困難的時候,身邊只有他自己。」
「或許你早就忘了吧,其實我也有想過將你領在馬路上丟掉的,但可惜你那時已經知道了家的地址,運氣好到竟然還有人會送你回來。」
殷喜記得,她怎麼可能忘了呢?
這是隱藏在童年最深的記憶,殷喜恍惚又看到,那天方畫牽著牽著她的手,忽然就鬆開了——
四周都是陌生的建築物,人流涌動之間,她孤身站在原地,倉皇的再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隱約間,她看到方畫穿過層層的人群離開,她走的毫不留情,期間沒有回過一次頭。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要這樣做……」
殷喜不是不記得了,而是不敢記得。
她刻意不去想這件事,不去回憶方畫在看到她順利回家后露出的僵硬笑容,她也曾極力的讓自己認為她不是被丟棄的那個,也曾一遍遍的說服那一切都只是一場幻覺,但當一切的真相被人毫不留情的戳穿時,殷喜疼的像是被人捏住了心臟。
「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你不僅是我的累贅,也是阿宏的累贅!」
明明殷喜才是受傷最深的那個,可方畫卻顯得比她還激動,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用尖銳的語氣說道:「因為我走了之後殷宏身邊就只剩了你一個人!」
「當時家裡那麼窮,阿宏都那麼可憐了,我都走了憑什麼還要你留下來巴著他不放?」
「你讓他怎麼養你?他都過得那麼苦了每一分錢都是在救命,我憑什麼還要讓他掰出來一半給你用!」
「殷喜,你告訴我,憑什麼?!」
面前這個忽然發狂的女人,真的是她的母親嗎?
殷喜聽著她一聲聲的質問,看著她再也不清明的雙眸,冷眼看著她被人強制壓了出去。
「生我養我的父母,一個質問我憑什麼被他們養,一個嫌棄我為什麼還賴在他家裡……」
「傅景時,你說我是憑什麼呢?」
這段記憶是殷喜不曾記錄在密碼本中的,每一個場景,都像是在凌遲,她握著筆在回憶時都渾身發痛,又如何還下得去筆記錄?
「那個時候距離高考也就還有幾天,我回到殷家,看著殷宏的臉,待在那個所謂的家中,我渾身都在叫囂著離開。傅景時,你明白我當時的感覺嗎?」
殷喜已經哭得喘不上氣來了,傅景時心疼的將人抱在懷中,聽到她繼續說道:「那個時候的我孤立無援,找不到一點活下去的勇氣。當時你對我避而不見,我的救命稻草沒了……如果你當時能來看我一眼,我也不會走的如此決絕。」
當所有的真相全部像殷喜撲面而來,對比傅景時那邊所謂的愛的真相,殷喜發現自己這邊的真相真的是太過慘烈了。慘烈到這場為愛而來的犧牲,她從頭到尾都只是個棄子,竟然還妄圖去愛別人。
之所以傅景時會在幾年後才能找到她,是因為她在臨走時找了傅景時的爺爺幫忙。
她厭倦了A市的生活,心灰意冷到也不想去見任何人。殷喜對方畫是帶著恨離開的,可對於傅景時……她只有怨。
可是這個怨,在傅景時重新找到她后,就開始一點點消散了,如今她有的只是不甘與不敢,這是她的心結,一個很輕易就能解開,卻又一直不敢解開的心結。
像是想把多年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殷喜抱著傅景時哭的沒有絲毫壓抑。她終於敞開心扉,一聲聲質問著傅景時當時為什麼不相信她,但凡他肯相信她一點,肯多在她身邊留一會兒,她也不會被逼的那麼絕望。
「對不起。」
「小喜,對不起。」
殷喜的眼淚順著傅景時的衣領滑入,滾燙的淚珠燙的他全身發痛。此時的他除了抱緊她再也沒有其他動作,他知道殷喜此刻要的就只是發泄,於是也並不阻止,任她盡情的哭泣。
等殷喜的情緒終於穩定些的時候,傅景時肩膀上的衣襟都被她的淚染濕了。
察覺到她的哭聲漸小,傅景時動了動,低頭為她抹了把眼淚,輕聲問道:「發泄夠了嗎?」
殷喜點了點頭,抽泣著沒有說話。
「等我一下。」
公園對面就是一家商店,傅景時離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拎著一個購物袋趕了回來。將人重新抱入懷中后,傅景時用袖口為她擦去又流出的淚水,無奈的說道:「既然發泄夠了,就不準再哭了。」
殷喜眨了眨腫痛的眼睛,期間又擠出一滴眼淚,剛想張嘴說些什麼,就發現自己聲音嘶啞的厲害。
傅景時像是早就知道她會這樣般,從袋子中拿出一瓶水來,擰開蓋子喂到她嘴角,幾口灌下去后,她的喉嚨果然舒服了一些。
「閉上眼睛。」
不等殷喜反應過來,傅景時就將一塊濕濕涼涼的東西蓋在她眼睛上,殷喜剛想伸手去摸,就被傅景時用手截住了,不准她再亂動。
視線陷入黑暗的時候,傅景時扶著她躺在了自己腿上,鼻間是屬於他的清淡馨香,殷喜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感受到有微弱的氣息噴洒在她的臉上,接著越來越近,越來越熱——
他想幹什麼?!
就在殷喜緊張的屏住呼吸的時候,兩人的鼻尖相對了,有冰涼柔軟的東西輕輕觸了下她的唇瓣,轉瞬即逝的觸感過後,她的臉又被人捧住。
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殷喜的心跳聲衝到耳邊,她受不了這種詭異曖.昧的氛圍,剛想張嘴說些什麼,就有溫熱的大拇指輕輕摩擦過她的唇瓣。
「小喜——」
明知自己此時眼上蓋著東西,但她還是閉緊了雙眸。當呼吸噴洒到她的耳畔時,她聽到那人趴在她耳邊,用很磨人的語調詢問道:「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不是曾經不可一世的強勢強制,也不是霸道的告知,而是很誠懇、發自內心的邀約。
不知怎的,殷喜的鼻頭忽然一酸,明明緊閉著眼睛,但還是有眼淚不爭氣的順著眼角滑落,燒灼著她的眼眶生疼。「我……還能再相信你嗎?」
殷喜是真的愛怕了,不管是愛人還是被愛,她都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在輕易觸碰。
「給我一個機會,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殷喜抽了抽鼻子,將頭偏了偏,「以前的你從來都不信我,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不僅封閉自己的內心還拒絕著我的靠近,每次你一生我的氣就會躲得遠遠地,不肯見我,也不讓我找到你。」
「可是現在我封閉的心已經被人打開了。」
「這扇門只為你敞開,從此以後我只相信你,我不用眼睛去看了,是用這裡。」
說著,傅景時抓著殷喜的手按在自己胸口,展開的手掌被他塞入了衣內,貼緊他灼熱的皮膚,殷喜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感受到了嗎?如今這顆心,只為你跳動。」
傅景時用另一隻手蓋在了她敷著濕巾的眼睛上,趴在她耳邊用低低的聲音起誓:「從今天起,我只愛殷喜一個人,不離不棄,終此一生。」
「我再也不會讓你追著我的腳步跑,我會停在原地等你,站在你隨時都能看到的位置,牽著你的手,再也不會放開。」
最後一句話音落下,傅景時終於低頭吻住了她。
「小喜,你再也不是一個人了,就算他們都不愛你,可我愛你。」
有時候一個人最深沉的愛,可以與全世界對抗。
「小喜,和我在一起吧。」
「嗯。」
殷喜發出的那個單音節,一半是因為她真的還想給傅景時一個機會,另一半……她是被傅景時激烈的吻勾出的嚶.嚀聲,聲音剛從空中消散,她的臉就騰的一下子,紅透了。
剛剛宣布在一起的這對戀人開始吻得難捨難分,不過全程都是傅景時在主導,他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了,等到現在他恨不得將人整個人吞到肚子里去。
「汪汪——」
等想起還在草坪上撒歡的大火時,傅景時正把殷喜按在椅背上親。聽到那聲似乎已經遠去的狗叫聲,殷喜推了推壓在她身上的人,試圖讓他停下來。
「再讓我親一會兒。」
被迫分離后,傅景時意猶未盡的親了親她的臉頰。此時他薄唇艷麗紅潤,眼尾泛著淡淡的緋紅,性感的要命。
就在他捏著殷喜的下巴想要再次親上去的時候,殷喜側了側頭,她看到原本該有著某個小身影的草坪此時空蕩蕩的,目光所觸及到的範圍都看不到它的存在。
大火?!!
烈焰上忽然被澆了一盆冷水,殷喜被淋了個透心涼。
她扯住傅景時的衣襟,焦急的說道:「傅、傅景時,大火不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