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失蹤
胡/春/華的檔案壘起來可不少,他出任倉口縣縣令有十年之久,一直不曾升遷,兢兢業業在滄口縣修路鋪橋,降低糧稅,年年吏部考核為優,直到去年吏部空出名額,才被召回長安,誰知途經長江時不幸遇上水龍,船隻傾覆,屍骨無存。
吏部對他的檔案資料都是在任時政績考核資料,對自身的評述很少。因為天元三年進士實在太多了,考核的人不厭其煩,往往幾筆帶過,極為簡略。
時于歸翻到那一欄考官評述中,寫評價的官員竟然是如今的刑部尚書盛潛,盛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說話素來犀利。
——文治武遜,忠厚有餘,機敏不足,不堪重用。
這並不算好話,時于歸想,盛潛就差赤/裸裸地直接寫上胡/春/華此人資質愚鈍的事情。
可出乎意料的是,胡/春/華作為文官這十年來在倉口縣的表現卻是大大推翻了盛潛的評價,而且他不會武功也很正常,之前照她自己說的,那日追蹤玄鐵石差點被發現了多虧了張武出現,這才救了他一命,此後兩人種種也大都是胡/春/華的一面之詞,並沒有可信的佐證。
時于歸合上本子,眉心蹙起,她心底不自覺冒出奇怪的想法,那想法太過微弱,她想了半天依舊沒有頭緒。
「公主,夜深了,不如先去休息。」立春上前輕聲說道。她小心上前,把隨意扔在一旁的檔案輕手輕腳撿起來,第一本的首頁便是一個容貌清秀的年輕男子。
夜幕早早落了下來,時于歸自宮門落鑰之時便開始翻開胡/春/華的檔案,一疊厚厚的檔案被時于歸仔細地全部翻看一遍。寢殿內燭火通明,火盆早早燒起,熱意瀰漫,印得公主的臉頰紅撲撲的。
「還早。」時于歸看了眼沙漏,笑說著,「你來,坐下,與我說說你覺得老瞎子如何?」
立春接觸老瞎子並不多,幾次接觸都是借著小夏的名義。
她第一印象中的老瞎子就是滿臉傷疤,乍一看極為可怕,再細一點也想不出什麼來,於是便直截了當說道:「從外貌說起,胡/春/華臉上傷疤縱橫交錯,格外猙獰,看不出冊子上清秀的容貌,想來是受了不少苦,從心性來講,能隱忍至今不可謂不堅韌,死裡逃生,最後捅出楊家之事,城府之深,令人害怕,但他對小夏卻是格外疼愛,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出小夏,可見性格矛盾之處。」
立春停頓片刻,最後總結道:「我看不透他,聽公主和顧侍郎之前所言,他本是極有才幹的人,覺得略略有些可惜,寒門出貴子,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卻不得不自損經脈,令人不平。」
時于歸點點頭,立春執掌千秋殿十五年,看人極准,基本上把胡/春/華目前暴露在他們眼前的事情全部都歸納起來。
「公主,不如明日去找顧侍郎商議,您今日起得早,冬日夜寒,早早歇下才為好。」立春用簪子挑了挑燈芯,原本暗了下去的燈光瞬間亮了起來。
「你覺得小夏和他長得像嗎?」時于歸想起幾日前去徑山寺看到的玉佩,這明明是胡/春/華的玉佩,可小夏信誓旦旦說玉佩是他的,說是老乞丐撿到她的時候就有的,加上小夏身上結法奇怪的紅繩,時于歸當日並沒有在意這個問題,今夜也不知為何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立春搖了搖頭,小夏還小輪廓還未張開,胡/春/華五官被毀,根本看不出什麼,不過立春見胡/春/華如此維護小夏也以為兩人有什麼關係,便曾經細細比較打量過兩人。
「不太相似,小夏眼睛又圓又大,胡/春/華的眼睛長而狹窄,不過兩人臉型輪廓倒是有些相似。」立春謹慎說著。
萬一小夏像母親也說不定。
時于歸點點頭,把書隨意放在案桌前,立春見狀準備扶著她去更衣洗漱,時于歸的視線突然一轉,無意間看到盛潛對他的評價,腳步一頓,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抓住了什麼。
「去!把張武的檔案給我調來。」時于歸微揚聲音激動說道。
——胡/春/華明明不會武,一介文人如何能躲避楊家追殺,當日他入刑部救小夏差點躲過顧明朝,可見武功並不弱。
盛潛曾遙領折衝府數十年,位於十二衛和東宮六率之上,不可能看錯一個人會不會武。
大英連年對外有軍事摩擦,尚武、遊俠成風,連士子都有要求通曉弓馬騎射基本素養的傳統,尤其是武科成立之後,□□上國百萬雄師並不是外人對大英的誤解。
這些基本素養是一個士子必備的技能,盛潛既然說他弱,必定是說他連這些技能都沒有形成良好系統,甚至是三腳貓。其實說來也不奇怪,胡/春/華乃是寒門子弟,讀書都極為困難,跟別說是學君子六藝,不會這些也情有可原,即使他自言曾在張武教導下學過一招半式,但當時他已成年,學武是童子功,短短几年很難有所成就。
——不是他在撒謊,就是整個檔案是偽造的。
立春見她神情嚴肅,不敢多樣,匆匆招了立夏進來,自己拿了令牌去了吏部。
「是了,當初胡/春/華主動投誠時,顧明朝就覺得他不對勁才放他走的。」時于歸喃喃自語,想起之前與顧明朝曾經就此事探討過幾點意見。
張武乃是天元三年的武狀元,大英重武輕文,一個狀元做了鶴原縣的司兵當真是下放了,後來胡/春/華差點被抓,張武主動入圈,之後被楊家看中一步步高升至洛陽兵曹,胡/春/華能知道許多事情都虧了兩人每月通信,之後能順利逃脫更是少不了張武的那張傳信紙條。
之後時于歸簡單查過兵曹張武的消息,但是洛陽那邊傳回來的消息說他在祁門山上訓練新兵。訓練新兵是個隱秘的事情,除非當面述職,不然可不用介紹地過於清晰,洛陽多是楊家人,她原本以為是楊家秘而不之發,打算來個死無對證,這才沒有起疑。
——「能破壞棋面的人一定是不受重視但身負重任的人,這個棋面上的梁瑞達不到這個地步。」時于歸今日響起顧明朝分析是說的話,突然豁然開朗。
當時楊家為一己之私啟用了不少冒名頂替之人,其中胡/春/華冒名頂替梁瑞,這樣的人一定不在少數,胡/春/華不是聰慧之人,一直在外圍徘徊,進不了權力中心,是以身負不了重任。
這樣的人能撼動楊家的可能性實在太小了,但他偏偏知道楊家,知道玄鐵石,實在是奇怪之際。
當夜吏部燈火通明,立春帶著公主金令而來,值班的吏部官吏不敢怠慢,連忙去整理張武的檔案,一炷香之後,那個小吏面色蒼白滿頭大汗地跑了出來,哆哆嗦嗦地說著:「張兵曹的檔案……不加了……」
立春面色瞬間冷厲,嚇得那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去請吏部尚書入宮。」寒風中,立春注視著被黑暗包圍的檔案閣,冷冷說道。
千秋殿如此大的動靜,甘露殿和東宮早已耳聞,本來以為只是公主一時興起,直到吏部尚書深夜被長豐提溜入宮,聖人這才讓王順義盯著些,東宮那邊立馬派了鄭萊來查看。
「刑部半年一次的對案,公主第一次接手發現了一些問題這才急匆匆招了吏部尚書。」立春對著王順義不好意思地笑說著。
王順義同樣笑著點點頭:「公主勤勉,聖人必定高興,可如今已經深夜,這樣只怕要人心惶惶了,還請立春大宮女多多勸解。」
立春無奈苦笑:「自然,公主還小,還請王太監在聖人面前多多擔待。」
王順義點了點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千秋殿,沉靜地收回視線,帶著黃門回了甘露殿。
立春目送王太監遠去,一直含笑的臉冷了下來,對著一旁的立秋說道:「看好內侍宮娥,禁閉大門。」
千秋殿內,年逾五十的吏部尚書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額間冒出冷汗,千秋公主的視線毫無感情地落在他身上。
「張武的檔案為何不見,本宮不清楚,尚書也不清楚,看管檔案的小吏也不清楚,那請問本宮該去問誰?」
地下跪著的三人皆渾身戰慄不敢說話,他們都是深夜被長豐將軍帶來的,衣冠不整,心緒不寧,又驚聞有檔案失蹤自然是話都說不出來。
「張尚書。」
時于歸看著正中央的人,重重喊了一聲。
張偉平連連磕頭,大聲叫冤:「公主饒命,微臣真的不知,檔案室入內都需登基,冊子就在公主手中了,最近一次查閱張武檔案的就是……」他悄咪咪看了一眼公主身旁的人。
他不敢說下去,因為最後一次登基名字的是立春的名字。
時于歸面無表情地看著地下的人,立春去刑部借閱后,張武檔案便消失了,這麼巧合的事情,更讓時于歸覺得那份檔案有鬼。
「你的意思是本宮的大宮女監守自盜,拿走了檔案。」
「不敢不敢,只是,此事確實有蹊蹺啊。」張尚書擦擦額頭冷汗,小聲說著。
「是有些蹊蹺,吏部每年掌管上萬檔案,什麼都沒丟就丟了一個小小兵曹的東西,可不是奇怪,張尚書年事已高,我看是管不住下面的人了,今日起清閑一些也好。」時于歸淡淡說著。
張偉平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說道:「微臣乃是聖人親封的吏部尚書,公主……公主到底是後宮之人,豈可剝了我官位。」
時于歸冷笑一聲:「大英有封號公主皆可議政,本宮受封千秋十五年,比你當吏部尚書還久,如何不能換了你。」
「是啊,為何不行。」門口,太子殿下居高臨下籠著袖子,眼皮微微下垂,遮住眸中半點光芒,似笑非笑地看著吏部尚書,他身後跟著面色凝重的顧明朝,顧明朝嘴角緊抿,似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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