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玄機
前任江南道刺史名叫周懷瑾,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實幹人才,先皇在世時擔任蘇州長史,一力推動海外貿易的開放,在任上兢兢業業,只是七年前在擔任江南道刺史時不幸積勞成疾,溘然長逝,家中老小在趕赴長安城途中遭遇土匪不幸全部身亡。
周懷瑾紮根江南道數十年,從一介縣令走到刺史的位置,從清雋少年長成兩鬢白髮的壯年,三十幾年的時間讓他在江南道威望極重,所歷任的每個地方到任后都會被送上萬民傘,在民間聲望之高。
最重要是他不是王家的人,同時也算是個聰明人,在江南道這趟大泥塘中遊刃有餘。在任上極少與王家衝突,但也會維護吏治上的百姓利益安危,而且於一般在任的官員時不時給王家獻禮孝敬不一樣,他一般都是帶著王家做生意,最大力度的開發海商,很多時候都能讓王家人賺個滿盆,因此和王家的關係還算融洽。
這樣的人七年前突然倒在任上,聖人極為痛惜,下旨封了個文德的謚號,而當時正在準備大航海貿易的政策也不得不取消,著實令人惋惜。
「周刺史身體強健如何會突然暴斃,屍體匆匆下葬後周家人為何入長安城,他們祖籍江蘇,守孝也該是回蘇州才是。」張武把心中所有憋屈苦悶憤怒都抒發出來,肩膀上的重擔好似突然卸了下來。他索性靠在樹榦上,抓起地上的野花小草手指靈活地編著。這些年來,他再也沒有這麼痛快過,一切都隨之遠去,連冬日寒風都不再令人憎惡。
「王家既然敢謀殺一道刺史,說明兩人的矛盾到了不可調節的地步,可這是為何。」時于歸皺眉。周懷瑾此人遊走江南道多年,早已和王家形成共識,不然也不會在此地步步高升,官至刺史,這樣的人和王家牽連之深,絕不是一點小矛盾可以激化。
「公主知道此人嗎?」張武手腳麻利地編好花環,放到小夏頭上,小夏眼睛一亮,乖乖坐在他邊上,放在手中把玩。
周懷瑾絕不是一個合格的文官,他遊離於長安城與江南道,雙方都維持著著詭異的平衡,王家不似他為眼中釘,聖人需要他把控對江南道的控制。他不是純臣,也不是佞臣,但不得不說他一直為百姓做事,不然也不會得到如此多的愛戴。
時于歸說不出所以然來,江南道水之深,連東宮都不能探測一二。她看向顧明朝,只看到顧明朝神情沉重,一臉沉思。
「謝書華此去江南道便有這個原因,太子對周刺史的死早有疑心,只是苦於沒有機會,謝書群當日推謝書華出面,便是用這個理由說服太子的。」顧明朝緩緩解釋著。
——「太子難道不懷疑周懷瑾的死,周刺史年前入長安訴職的時還是神采奕奕,不過一年時間怎麼會突然暴斃,且在去世前半個月他曾寄了一份慰問信給我父親。」
這也是當初他們懷疑是謝韞道此人目光狹隘,出賣周刺史,這才導致他突然暴斃。
「胡/春/華又是如何剛好救下小夏。」顧明朝沉聲問道。
張武摸著小夏的腦袋,垂下眼淡淡回道:「不是正好,秋實早早就是周刺史的人,當年他上任倉口縣后曾去拜訪過周刺史,之後兩人一直互通書信,他能在倉口縣做成今日這個名聲,少不得周刺史指點。那日秋實與我剛剛從周邊縣城回來,當日便收到周刺史書信,叫他去七里坡接人。」
胡/春/華和張武兩人不敢耽誤立馬去了七里坡,可去了那裡才發現馬車早已離去,他們立馬跟著車轍追了上去,直到數百公里才發現蹤跡,只是等他追上去的時候才發現周家眾人全部倒在血泊中,正準備離開時,發現樹枝上掛著一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嬰兒。
「七里坡根本不是去長安城的方向,而且當時周刺史發信給秋實去接人,可見他們根本也沒有去長安城的意思,可最後在通往長安城的落石嶺被發現。顧侍郎,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張武閉上眼,冷笑著。
有人要對周家趕盡殺絕。
時于歸沉默,小夏不知為何有些害怕,挪了挪屁股靠近顧明朝,緊緊貼著他的腿。顧明朝垂下眼,看著渾然不知的小女孩,即使她如今不過是過了短短七年的人生,可在懵懂之年經歷了喪父喪母的痛苦,也經歷顛沛流離的生活,可她眼睛依舊純真清澈。
顧明朝伸手把她抱在懷裡,小夏抬起頭對著他咧嘴笑起來。
「之後是你暴露了,還是胡/春/華暴露了。」顧明朝摸著小夏冰冷的小手,示意密林口的士兵拿了披風把小夏包裹起來,小夏像只小奶貓一樣埋在顧明朝的脖頸間,露出開心的笑來。
「都暴露了。」張武看著小夏依賴顧明朝的模樣,心中黯然,冷冷說道,「我們逃難時商討過,他會暴露是因為周刺史,而我是有貳心被發現所以被放棄。」
「也就是說來追殺你們的是兩撥人,一波是楊家人,一波是王家人,其中楊家在胡/春/華身死後就放棄了你,而王家卻一直窮追不捨,你覺得他們實在折磨你,威脅你。可當時你頂著胡/春/華的名義入了長安城,按理應該是楊家繼續追殺你才是,一句面目全非的屍體王家為什麼確定你沒死?」
張武聽著顧明朝的話陷入沉思,當時疲於逃命,很多事情根本來不及細想,等他安穩下來,一心覺得是王家故意折辱他,現在聽著顧明朝的話心底突然萌生出怪異。
「有沒有可能,其實王家追殺你們是因為在找一樣東西,而屍體上並沒有,所以他不管你們誰還活著都必須追殺到底,而楊家之所以沒有追殺你,要不是與王家達成協議,要不就是王家替你擋下,不論如何,王家怕東西被楊家發現,所以這也說明了東西極為重要。」
顧明朝的視線落在張武身上,張武迷茫地看著他,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身上有什麼東西值得王家如此興師動眾。
「秋實,並未給過我任何東西。」張武喃喃低語。一路上兩人都精神緊繃,根本看不出異樣,胡/春/華總是抱著小夏風聲鶴唳,格外敏感。
逐漸升高的太陽,終於把密林中的陰森驅散了一些,蟲鳴鳥叫在旭日下歡快地叫喚著,小夏熱得探出腦袋,揪著一片樹葉放在陽光下看著。
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轉移到小夏身上。
「好幾次險境都是因為小夏才得以逃脫,他們真的是……」張武不可思議地看著天真浪漫的小夏。
時于歸看著小夏花環頂在自己頭上,自娛自樂的樣子,出聲道:「她不是在死人堆里被發現的,而是在樹上,這說明是周家人故意放上去的,王家會認為東西在她身上並不奇怪。你們把他帶回來的時候可有什麼發現。」
眾人的目光停留在自顧自玩著花環的小夏身上,小夏迷茫地抬頭看著眾人,緊緊抱住顧明朝的脖頸,重新縮回披風中。
「只有那條紅色繩結。」張武喃喃自語。這是江南道尤其是台州特有的一種祈求小孩平安的打法,當時他和胡/春/華誰也沒在意。
時于歸早已派人去查過紅繩的來歷,心中電光火石猛地一閃。
「不對,周懷瑾是蘇州人,也並未在台州任職過,最後十年已經位居江南道刺史,為何會給小孩佩戴這種繩結。」
周懷瑾大概是早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給家人留了線索,讓胡/春/華去接家人避難,但他沒想到台州這潭水比他想的還要深,王家幾乎瞬間就知道他的動靜,半路截殺周家人,周家人只好把唯一的線索交給了嗷嗷待哺的嬰兒。
成事在人,謀事在天。
他們能做的不過也就是賭一把。
「台州有什麼特別的嗎?」張武皺著眉,他在台州任職多年,對台州並不陌生,台州在江南道中比不上蘇杭,也比不過福泉兩州,不上不下的位置,這也是為什麼當時楊家可以把胡/春/華塞進去的原因,連王家自己都不夠重視這個地方。
「台州!」小夏突然清脆地開口說道,「我的玉佩在陽光下有台州兩個字呢!」她興緻勃勃地從懷裡掏出那塊被她藏得嚴嚴實實的玉佩,放在陽光下得意洋洋地炫耀著。
「你看,是不是這兩個字!我會好多字了。」
鹽白玉是下等玉,因為質地不夠堅硬,中間絮狀花紋極多,不討人喜歡,很少有驚艷之作,這種玉據說是在鹽廠中被海鹽浸泡了千百年才形成的玉質,曬鹽場的底下都是這樣的石頭。
那塊簡單樸素不起眼的玉佩在日光下閃著耀眼的光澤,隨著小夏移動間,台州二字若隱若現,中間的白絮一條條一根根在地面上交錯顯示,好似一張鋪展開來的地圖。
——竟然是一張地圖!
「台州有個海寧縣,寧字與當地方言鹽同音,所以又稱海鹽縣,倉口縣就在海鹽縣隔壁,對了,秋實在逃難前曾頻繁去往海寧縣,有日回家還失魂落魄,問他什麼都不肯說,之後就多了一塊玉說要交給小夏保佑他平安。」張武把一個個看似不關聯,無關緊要的事情,驀地突然聯繫起來。
「台州有什麼。」時于歸抱著手臂,思索著,「有一個小糧倉,還有一個新開發的貿易港口。因著周刺史的驟然去世,原本要開通大航海貿易不得不中斷,但之後王家一力要求開闢海岸口,對了,當時楊家想要洛陽的礦山開採,兩家水火不容的人竟然也做了交易,現在想來也是早有苗頭,可惜我們都未在意。」
「還有鹽。」顧明朝淡淡說道,金色的日光落在他微微下垂的臉頰上,溫潤的輪廓只露出半點光芒。
※※※※※※※※※※※※※※※※※※※※
突然發現,進度推的挺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