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生

復生

隨那男人在山中輾轉數日,白韻別無他法,只能暫且作枚安分的尾戒。男人話甚少,每日只在山間逡巡,並不與她對話,而她元神已過湮滅之期,全靠他一點魂引鎖著,雖勉強不散,可昏睡的時間卻大過清醒。

這日好不容易醒來,她便聞得鶯啼燕語般囀囀而動的妙音,帶著幾回勾折動魄之韻,婉轉入耳,也不知是到了何地。

「尊者這尾戒,好生別緻,不知是何寶貝,可否說於小修長些見識。」

隱隱約約中,她瞧見濃妝艷抹的女人推盞而來,他以左手接下,右手虛揮而落,將酒飲盡後方慢條斯理道:「你喜歡?贈你如何?」

那媚態橫生的女修頓時滿面欣喜,剛想道謝,便聽他又續道:「此乃南川不寧山下孽畜三頭毫彘之魂,被我敗於不寧山北,不料此妖妖性生猛,不肯受伏,我便將其魂神化作青戒日夜煉化。你若喜歡,我便贈你,只是你需要小心,若修為不夠制不住他,他便會日夜入夢噬你元神。」

說著,就要取下。

「不不,既是尊者的戰利品,小修不敢領受。」女修聞及此語,匆忙擺手,人也坐離他的右手,避如瘟神。

「嘶……」他卻忽皺眉。

「尊者?」女修關切問道。

他復展顏:「才剛說起這毫彘,他便不喜,咬了我一口,無妨。」

女修低頭看他右手,果見他尾指上青戒光過,竟是絞緊他的指節。

「果然妖性生猛!」她不無感慨。

白韻已聽得七竅生煙——毫彘?這是罵她為豬妖?還三頭?

忍無可忍,她又將元神收緊兩分,狠狠絞著他的指節。

他不過淺笑兩聲,並無二話,隨她妄為,只朝那女修道:「日前囑託你們查的事,可有眉目?」

「回尊者話,山主已傳令至啼魚州七座山門,召令州中所有道友為尊者尋覓合適肉身,然……」女修遺憾搖頭,又道,「還望尊者恕罪。」

「此事不怪你們。」男人擺擺手,目光掃過圈在尾指上的熠熠青光,眉頭微蹙。

屍體好找,可適合駐魂的肉身卻難覓,除了奪舍之法外,元神要想尋得合適肉身,那需得魂魄俱散而肉身未滅的軀殼,尋常修士元壽耗盡,魂魄離體后軀殼很快便入腐,無法使用,只能在將逝修士魂魄離體瞬間進入方可安魂。但最近啼魚州並無要坐化的修士,他甚至已放出風聲,不論男女老幼皆可,可就是找不到。

再拖下去,縱有他的魂引勉強鎖著,她也難逃魂魄潰散之劫。

思及此,他拂袖而起。

「尊者要離?」女修慌忙起身。

「讓你們山主繼續找,若有了消息以此靈符傳我。」他彈指將一枚折作三角的符籙拋入女修懷內,轉身便踏雲而去,再無二話。

————

白韻的感知開始變得遲鈍,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但僅管如此,她也知道,那男人已在山間不眠不休尋了十數日。

這日再醒,已是夤夜,星斗滿布。他盤膝坐于山端,雙眸如炬望穿長夜,神識鋪展,將這方圓百里之況盡收眼中,雖是不動,卻對四野瞭若指掌。

鎖著她元神的魂引忽有些許彈動,她的元神逐漸溢出,白韻心知,大限將至。

「天命如此,人力難逆。小修大限將至,仙尊不必再耗心費神。這些時日,多承仙尊回護,雖不能復生為修,然仙尊之恩,小修亦銘感五內。」

既已是強弩之末,白韻也不欲強人所難,白白耗去他的靈力。

他沒有回應,宛如石化。

白韻已作好準備,卻有心愿未了,便又道:「仙尊不願賜下名諱,小修亦不強求。請恕小修厚顏,自報家門。小修名為白韻,出於萬仞山無相劍宗,為老祖謝冷月座下第七位弟子……」

「你是謝老鬼的徒弟?」他終於有絲鬆動,又自語道,「怪不得你會無相劍訣。」

「仙尊與我師尊相識?」

「不熟,他到不寧山求我時見過兩面而已。」他隨口道。

白韻訝然——她師尊已是萬華眾修馬首是瞻的大修,能讓他求上門的修士,又是何等存在?

「不寧山……仙尊是太初門內高人?」白韻忖到。太初與無相同為萬華五大仙門之一,築宗於南川不寧山,雖說宗門已是式微,但亦是名門正宗,有大能者蟄伏,也不奇怪。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冷冷打斷她的話。

「小修想求仙尊一件事。」白韻拋開這些猜測,他便是再強大,也與她無關了,「小修此番乃遭同門師妹暗算奪舍,如今軀殼雖在,神魂已改。小修想請仙尊走一趟無相劍宗,代小修將此事稟告宗主和師尊,不叫同門再受其蒙蔽。」

如此,她師兄也不會痴心錯付,一切明明白白,乾乾淨淨。

「此等恩怨俗務,我不會插手。至於應諾過的事,我必當兌現,從無例外。」他拋下一語,忽縱身而起,乘夜風飛下山巔,身影融入茫茫黑暗間。

————

山風拂衣,他飛得很快,瞬息間景緻已變,再停時已至一處山谷。

天明時分,山間旭陽之暉染紅天地一線,霞光四綻,於這谷中望去,霞分東南,似鳳凰展翅,煞是美妙。有陽光落在白韻元神之上,她卻無半點暖意,只有刺疼。元神所化的青戒上光點氤氳散開,她的時間已所剩無幾。

他落下雲頭,降落谷中山道。

泥濘的山道上伏躺一人,側顏沾滿污濁,單薄衣裙與黑青長發已被露水澆潮,殘葉零落覆身,似乎在此昏迷多時。

他上前俯身以指探過,不自覺蹙了眉:「煞術煉陰?」猶豫片刻,他又自語道,「也罷,算你命不該絕,不知誰在此地修習煞術,抽空了這肉身原主的三魂七魄,只剩軀殼,倒是便宜你了。」

白韻早已聽不見外界聲音,她元神將滅,三魂七魄已難凝聚。他當下不再遲疑,尾指勾彈間將那青光甩出,收回了加諸於她元神之上的魂引。

魂引一去,她元神彈至那軀殼額間。

男人抱胸而立,正觀其元神融體,忽覺身後山林異動,他倏爾轉身,冷笑:「竟還沒放棄?罷了,送佛送到西,最後再幫你一把。」說話間他彈身躍出,眨眼便過數十里,飛到谷外一處崖前,將循蹤覓魂要吞噬白韻元神的追魂獸攔下。

那追魂獸原不敢靠近他,不過遙遙暗跟,但眼見白韻元神入體,轉為生魂,不再是陰獸能吞噬之物,故起了心思,不想還未有動靜,便已被他察覺。他居高臨下而望,追魂獸伏於地面不敢再動,口中嗚嗚作響,狡戾的眼眸卻四下轉動,欲伺機而逃。

「想逃?」他譏誚笑起,揮掌而出。

滔天威壓降臨,追魂獸轉眼間被撞至崖壁,五內俱震作齏粉,再無生氣。

他料理完此事又趕至白韻之處,卻見白韻元神非但沒有融入那肉身之間,反已散魂,想是最後關頭她失了魂引,魂魄難凝,元神將滅。

清晨林間,熒光點點,俱是她四散的魂魄。

「麻煩精!」他暗暗一語,起身在林間捕起她的魂魄。

每捕一魂或一魄,他便彈入那軀殼眉心,直到山林間再無熒點,他掐指一算,卻發現尚差一魂。看著地上還未醒轉的人,他捏捏眉心,鋪展神識,果在數里之外發現那一魂。

他縱身追去,可那縷元魂似乎極為狡詐,竟四處逃遁,他頗費了番勁力才將其捕獲。再回到山谷中時,地上的軀殼卻已不知所蹤。

晨曦清和,掌中那一魂浮浮沉沉,色澤凈透,極為純粹。

人有三魂,胎光,爽靈,幽精。胎光主命,爽靈主靈,至於這幽精……

「竟是幽精。少這一魂,失情失愛,失男女之歡……」他喃道。

幽精主情。

他兀自忖著,攤掌將其擎起,那魂光似眸,終於窺得他真顏。

「嘻嘻,仙尊,你生得真好……」一魂失智,宛如稚子痴兒,那幽精竟主動化作青戒自動圈在他尾指上不願離去。

「你不想回去嗎?」他問它。

「不回。她太無趣,我要跟著仙尊。」它笑嘻嘻的聲音帶著俏皮,與先前冷靜的元神判若二人。

他正要說話,腰間靈石忽閃,有急情傳至他這裡,他低望那縷幽精不語。

替她覓得軀殼復生,已算是了結這萍水之情,至於這被遺失的幽精魂……他思忖片刻,衣袂輕動,轉眼在這春暉三月的繁茂山谷里失了蹤影。

毫無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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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修成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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