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20
湯九極力伸長脖子往瓦罐里看,卻被林淡推開,還調侃一句:「悠著點,別栽進去,不然我把你一塊兒鹵了。」
湯九被逗笑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熬的湯與別人熬的湯完全不同。」
林淡徐徐道:「《呂氏春秋·本味篇》有言:凡味之本,水最為始,五味三材,九沸九變……則成至味。我這三罐湯,用的是清冽甘甜的山泉水,入的是秘制香辛料,用的是南山松香木,每沸騰一次便添一味料,入料九次,沸騰九次,味增九次,終成一鍋湯,自是與別個不同。味有咸甜,香有濃淡,我這鍋滷汁用的是我自創的『奇香增味法』熬煮而成,自然比普通的滷汁更濃郁。」
林淡把撈出來的雞、鴨、肘子放進食盒,又把大塊的五花肉切成片,配好蘸醬,繼續道:「滷汁還是老的好,所以要不斷投放新鮮食材。這些煮好的東西您帶回去慢慢吃,算是感謝您這些天的照拂。」
「不用謝。」湯九嘴上客氣,手卻老老實實地伸出去,接住食盒,末了又道:「我記得你先前還放了豬皮進去煮,怎得不見?」鹵豬皮也是他的愛物之一,自是得多問一句。
林淡指指肘子和五花肉,輕笑道:「看見沒有,這肘子和五花肉皆被我油炸過,外層起了焦皮,護住了內層的嫩肉,這才沒被滷汁熬爛。但那豬皮卻是新鮮的,未曾炸過,幾個時辰下來早已化成濃稠的膠質,與滷汁融在一起了。好的滷汁既要香濃,又要粘稠,這粘稠感從何而來?靠得就是豐富的油脂和膠質。不使豬皮熬化,我怎麼把新鹵做出老鹵的味?若是你喜歡,我下回把豬皮炸一炸再往鍋里扔,鹵好了放涼,等著你來取。」
林淡張口閉口全是美食經,而且隨隨便便一句話也暗藏著別人學一輩子也學不來的秘技,叫湯九聽得入了神。他吞下一口唾液,強調道:「那你記得多鹵一點豬皮,我下回來拿。你這裡若是出了什麼麻煩,就去兵部衙門找我,我在那裡當值。」
林淡絲毫也不追問湯九的身份,更沒有結交貴人誠惶誠恐的感覺,只笑著點點頭,把人送走了。
湯九見她不問,臉上竟露出一些失望的神色,走出去老遠還不停回頭看,表情複雜。走到巷子口,他看見對面的賭.場里跑出來幾個人,咋咋呼呼道:「剛才那股香味怎麼沒了,是誰家在做飯,也太他娘的勾人了!走走走,不賭了,回家吃飯去!」
又過一會兒,整條巷子里的人家都打開門來互相查看,臉上滿是垂涎之色。這奇香滷汁果然不同凡響。
湯九這才拎著食盒慢慢走遠,邊走邊搖頭輕笑,身後不斷傳來路人的私語:「剛才是誰家在做滷味,你們聞見沒有?香,真香!」
剛走進衙門,湯九便看見趙六和羅鐵頭幾個圍攏在一起吃東西,隱隱有甜香味傳來,很是誘人。趙六舉起筷子喚道:「喲,頭兒您終於來了,我們這都吃上了。」
「你們又收了嚴朗晴的食盒?我告訴過你們多少次,無論她說什麼都不要讓她進來,更不要收她的東西,你們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湯九愉悅的表情立刻被煩躁取代。
他的桌子上放著一個精巧無比的食盒,盒蓋已經打開,裡面用玉白的薄胎瓷碗裝著四樣菜,有葷有素,造型獨特。趙六等人也得了一個食盒,裡面裝有更多菜,擺盤卻不夠精緻,想來是專門賄賂他們的。
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趙六幾個經常吃嚴朗晴送來的美食,少不得替她說幾句好話:「頭兒,您就從了嚴御廚吧。您那麼愛吃,嘴巴還刁,若是不娶嚴御廚,您還想娶誰?連貴妃娘娘不也同意你們的婚事了嗎?我們想娶嚴御廚還高攀不上呢,手藝這麼好的媳婦,您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第二個,矯情啥啊,趕緊上門提親去!」
湯九盯著精巧的食盒看了許久,冷笑道,「這食盒你們也拿去,往後她再送東西過來,你們隨便吃,我不管。」
眾人剛露出大喜過望的神色,就聽首領繼續說道:「只一點,我帶來的食盒,往後可就沒你們的份兒了。」
首領帶來的食盒肯定是侯府大廚準備的,哪裡能跟御膳房的掌廚相比?幾人連忙點頭應承,「好好好,今後嚴御廚送來的食盒,我們哥兒幾個負責幫您吃!」話落飛快跑過來,把湯九桌上的精巧食盒拿走。
「就這麼說定了。」湯九彎腰,從桌下拎出一壇好酒,拍開泥封后替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打開林淡送的食盒,端出一盤熱氣騰騰的滷雞,又掀開下層,端出一盤鹵鴨,再下一層端出一盤鹵豬肘子,最後一層放著一盤切好的鹵五花肉,一片一片切得極薄,灑了一些芝麻和蔥花,另配一碟紅亮亮的蒜蓉辣椒醬,濃得難以言喻的鹵香味四下瀰漫,霸氣昭彰。
湯九捏住雞爪輕輕一扯,整個雞腿便被扯了下來,酥爛的肉連著嫩滑的皮,豐富的汁水滲著清亮的油脂,咬上一口咸香四溢,美味無比;那肘子也燉爛了,皮一嘬就破,軟肉入口即化,蹄筋卻還帶著一點韌性,用舌頭輕輕一卷便能卷進嘴裡,口感微微彈牙;五花肉肥瘦均勻,醬香十足,瘦有瘦的筋道,肥有肥的軟糯,細細嚼上幾口,肥肉的汁水便與瘦肉的酥嫩完全融合在一起,再配上蒜蓉的辛和辣椒的辣,滋味兒堪稱絕妙!
湯九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似乎是噎著了,連忙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烈酒,這才心滿意足地嘆息。感覺屋裡靜得出奇,他抬起頭來才發現趙六幾個已完全呆住了,隱隱發綠的眼睛正死死盯著自己的食盒。
「滾一邊去!」他冷笑道。
「不是,頭兒,您跟哪兒買來的滷味?這也太香了吧?您給哥兒幾個嘗嘗!」趙六覥著臉央求。
嚴朗晴帶來的御膳都用精美的小碟子裝著,口味偏甜偏淡,而且量還少,幾乎一口就能幹掉一盤,好吃是好吃,卻不過癮。哪裡像首領這幾盤滷味,全是大葷大腥,大油大膩,肉味濃得嚇人,用手拽一根雞腿下來,塞進嘴裡大嚼一通,再灌一口燒喉的酒,那滋味兒美得可以登仙!這才是糙老爺們兒愛吃的菜,夠勁!
「頭兒,頭兒,您就給我們吃一口吧,就吃一口!以後我們再也不收嚴朗晴的東西了,真的!」趙六幾個齊齊圍上來,對著碗碟流口水。離得近了,滷味的香氣就更加勾人,叫他們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滾一邊去!」湯九還是那句話,吃完把骨頭扔掉,剩下一些肘子和五花肉讓長隨送回家,晚上熱一熱還能當宵夜。
趙六幾個捶胸頓足,哀嚎不斷,指天發誓說日後再也不搭理嚴御廚,她送什麼好玩意兒他們都不接,求老大賞一些滷味嘗嘗。那味道太霸道了,簡直勾走了他們的魂。
湯九甩開幾人,徑直去了軍營。好東西就得留著自己慢慢吃,誰捨得分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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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夢,翌日,林淡早早起床,先合面,用濕布蓋上醒一會兒,然後熬粥、切配菜,準備迎接客人。隨她一塊兒歸京的僕從已走了大半,只留下小竹和兩個識字的跑堂,芍藥、杜鵑負責幫廚。
「我們只賣麵條和粥嗎?」芍藥見師傅沒有準備其他的食材,不禁有些奇怪。
「早上需得吃的清淡,一碗粥、一碗面足矣。況且天沒亮就起床的人都是些勞苦百姓,得趕去做工,手裡沒有餘錢,叫一碗最便宜的白粥或是陽春麵已經頂天了,哪裡會點菜吃。我們早上只賣面和粥,中午隨客人點,米、面、菜都賣,下午便提前打烊,不做生意,因為這附近有幾家妓館、賭.場,下午和晚上亂得很。」林淡耐心解釋。
這附近有一個碼頭,時常有商船往來,為了運送貨物方便,另設有幾家鏢局。南北客商多了,妓院、賭.場、客棧也就多了,漸漸形成了獨特的商業圈。一大早起床的人,要麼是搬運工,要麼是船工,要麼是鏢師,誰都不富裕。但到了中午,形形色.色的人都起來活動,窮的、富的、黑道的、白道的、走水路的官員或富商,什麼樣的人都有,堪稱龍蛇混雜。
能在這樣一個人氣旺盛的地方開飯館,林淡是很滿意的,卻不知嚴家人怎麼想的,竟以為她會血虧。
林淡笑著搖搖頭,眼看天快亮了,街面上傳來悉索的腳步聲,便讓小竹和兩個跑堂把裝滷汁的大瓦罐抬出去放在門口,底下架幾個爐子,用小火慢慢煨。
「把布條拆了,蓋子掀了,用長勺攪一攪。」林淡揚聲交代。
小竹依言而行,剛掀開蓋子,腦袋就先暈了一下,口水立時流下來,差點滴進湯里。他連忙捂住嘴,偏過頭,把長勺交給另一個夥計,吸溜道:「快攪一攪,我還沒吃早飯呢!」
「我也沒吃早飯啊!」夥計飛快咽了一口口水,這才攪拌起來。這一攪可不得了,本就霸道的鹵香越發向四周涌去,衚衕里弄,街市碼頭,處處都瀰漫著這股味兒,瞬間就香襲滿城,令附近的人坐卧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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