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夏懷寧氣極,將她身上衣衫全部扯掉,毫不猶豫地再度進入了她。
他折騰她大半夜,她也哭了大半夜,直到過了子時才沉沉睡去。
她鬢髮散亂,烏漆漆地鋪了滿枕,鵰翎般濃密的睫毛遮住了那雙美麗的眼睛,臉頰上,淚痕猶存,格外的天真稚氣。
夏懷寧痴痴地望著她的容顏,心裡滿是懊悔。他是想待她溫存輕柔些,並不願這般粗魯,可箭在弦上,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衝動。
也便是那一夜,他愛上她,她卻恨了他。
***
夏懷寧頂著滿頭大汗回到乾魚衚衕。
夏太太一手叉在腰間,另一手虛虛地點著夏懷茹破口大罵,「那個窮書生有什麼好,就是麵皮長得白凈些,可白凈能當飯吃能當衣裳穿?告訴你,少跟他眉來眼去的,前頭齊娘子說了,後天孫家的媒人過來下小定。要是這樁親事黃了,你到哪裡找這麼戶殷實人家?」
轉頭瞧見夏懷寧回來,立刻變了張面孔,不迭聲地吩咐張嬤嬤,「快去端茶,再擰條帕子過來……看熱出這一身汗,大熱天的跑哪裡去了?」
夏懷寧避而不答,接過張嬤嬤手中帕子胡亂擦把臉,啞著嗓子道:「娘,孫家的親事退了吧,不是個好人家。」
「就是,」夏懷茹立刻接茬,「孫二胖得跟頭豬似的,走不了兩步路就呼哧呼哧喘,肯定是個短命鬼。」
夏太太怒道:「胖點怎麼了,胖說明油水足,有福氣。換成別家,能出得起二百兩銀子的聘禮?孫家財大氣粗,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綾羅綢緞,人家從手指頭縫裡漏一點,就夠我們這些人一年嚼用。」沉著臉,一本正經地道:「這親事絕對不能退,你爹死得早,這些年我拉扯你們三個,能賣的東西都賣了,你要是不幫襯家裡,懷遠和懷寧拿什麼成親娶媳婦?你想讓咱們夏家斷了根?」
夏懷茹頓時短了氣息,一跺腳甩手跑了出去。
夏懷寧唇角翕動,終是沒有再開口。
眼下家裡的確是毫無進項,而花錢的地方卻處處都是。
單是他在書院的束脩每月就要一兩銀子,而且,為了不被同窗低瞧,夏太太總是扯了好布料給他做衫子,每天還往他手裡塞幾文錢,以備喝茶或者吃點心所用。
夏家祖籍山東文登,有年發海水遭了災,夏懷寧的父親夏壯跟隨幾個同鄉一道逃難到遼東,投在總兵廖英承麾下。
山東漢子本就有股拼勁兒,加上夏壯天生三分蠻力,很受廖英承器重。
啟泰帝登基時,廖英承進京勤王,夏壯跟隨左右,立下了汗馬功勞。後來啟泰帝坐穩皇位,開始論功行賞,夏壯被任命為遼陽城守備,賞銀三千兩。
夏壯用這三千兩銀子買了乾魚衚衕的兩進宅子,回山東老家娶了原先鄰居家的姑娘。
這便是夏太太。
夏太太本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漁家女,搖身一變成了使奴喚婢的主子,心裡美得不行。
她也著實有些福氣,成親第二年,也便是啟泰三年,夏太太生了夏懷茹,緊接著又生了夏懷遠。
誰知道好日子並不長久,夏懷寧五歲那年,女真人舉兵進犯,夏壯戰死。
夏家的天突然就塌了。
夏太太將下人遣散了大半,只留下孫嬤嬤和張嬤嬤並一個小丫頭幫她洗衣做飯照看孩子。
可是再多的銀子也經不起長年累月的只出不進,何況夏壯原先的俸祿並不算多,沒留下多少現銀。
不過兩年,家中就開始捉襟見肘。
有個曾經與夏壯共過生死的朋友主動找過來,說他願意帶夏懷遠去遼陽,那裡尚有夏壯舊部,能照拂一二。
夏太太不捨得讓兒子去,可夏懷遠卻是鐵了心,說與其在京里混日子,倒不如當兵謀個出路,還能給家裡增加點進項。
夏太太千般不願萬般不舍地送走了年僅十歲的夏懷遠。
家裡少了一個能吃的半大小子,花費也見少,可夏懷遠卻託人捎信回來,讓夏懷寧去讀書,說不認字就沒有前程。
夏太太聽兒子的話,勒緊了褲腰帶供夏懷寧讀書。
怎成想夏懷遠那麼聽話懂事,夏懷寧卻是個混不吝的,學問沒長進,壞習氣倒學了不少,整天惹是生非。
前兩個月,夏懷寧跟書院里同窗鬥氣,吵著吵著便動了手。
夏懷寧拿書本擲過去,誰知道對方更渾,抓起硯台就砸過來,正打中腦門。夏懷寧當場暈在地上不省人事。
夏太太嚇得三魂丟了兩魂半,先後請來四五個郎中都說已經斷了氣,沒法救治。
夏太太披麻戴孝地找到同窗家門口嚎啕大哭。
本來兩個半大小子吵架,都有不是的地方,可現下鬧出了人命,同窗家裡自覺理虧,東拼西湊借了六十兩紋銀息事寧人。
夏懷寧悠悠醒轉時,第一眼瞧見的就是昏暗的燈光下,夏太太坐在桌旁一五一十地數算著桌面上的散碎銀子。
數完了,抹兩把眼淚,再從頭數過。
見夏懷寧除了腦門腫起個大鼓包外,竟是半點毛病都沒有,而自己又白得了六十兩銀子,夏太太歡喜得直念佛。
夏懷寧吃了這次教訓,便不願意到先前的書院去。夏太太怕同窗討要銀子,也不希望他去,夏懷寧就自作主張找到了鹿鳴書院。
自從去了鹿鳴書院,夏懷寧一改往日懶散的習氣,竟是變得好學起來,白天手不離書不說就是夜裡,也經常點著油燈看書看到半夜。
夏太太甚感欣慰。
好事成雙。
夏懷寧開始奮發努力,夏懷茹的親事也有了著落。前頭金魚衚衕雜貨鋪的齊娘子做媒,替月盛齋孫家的次子求親。
孫二長得肥頭大耳,膚色又黑,可架不住人家家裡有錢。
月盛齋是金魚衚衕生意極紅火的酒樓。
除此之外,孫家另有六間鋪子,有賣醬貨的,有賣包子的,有賣生肉的,是周遭數得著的富戶。
而且,夏懷茹膚色也不白,相貌也沒好到哪裡去,就是長了一把好腰,走起路來裊裊娜娜的,風擺楊柳一般撩動著男人的心。
能夠嫁到孫家去,夏太太覺得很有臉面。
而夏懷寧卻知道孫二真的是個短命鬼,成親四年就撒手人寰。
可孫家也當真富裕。
夏懷茹除了每月十兩的月錢之外,月月都添置新衣新首飾。
兩家既離得近,夏太太每月掐著日子往孫家去,從夏懷茹手裡摳銀子,趁機順走個花瓶或者白瓷碟子。
賣出去又能得些銀錢。
依靠孫家的銀子和夏懷遠隔三差五寄回來的俸祿,夏家的日子重新抖起來,夏太太又添置了幾個聽使喚的下人。
孫家人將夏太太的行徑都瞧在眼裡,卻沒有人說破。
起先夏懷寧以為是孫家有錢不在乎,後來才知道孫二腦子有毛病,根本不懂男女之事。夜裡都是孫老爺宿在夏懷茹床上。
當家老爺們默許了的,別人誰敢多嘴?
孫二死後,孫太太再容不下夏懷茹,正好孫老爺另外有了新歡,對夏懷茹的心也淡了,遂任由婆娘將她趕出門去。
好在,孫老爺並沒有絕情到底,雖沒有另給銀子,卻允許夏懷茹將她添置的衣物首飾盡數帶回了娘家。
夏懷茹自然不是吃素的,將屋子裡能帶走的東西統統裝進箱籠里,高高興興地歸了家。
夏家又發一筆橫財。
夏家便是這樣一個充滿腥臭的爛泥塘。夏太太純粹是個潑婦,夏懷茹則毫無廉恥之心,而楊萱就好似自天邊降落的星子,照亮了夏懷寧的生命。
她聲音柔和,即便氣極,也不會口出穢語;她身姿如松,走路輕盈卻不輕佻。
因家裡居喪,過年時要貼白紙對聯,別人嫌晦氣不肯寫,楊萱便裁出來紙張自己寫,那一筆渾厚端方的顏體看直了他的眼。
落雨時,夏懷寧會躲在大房院的門外聽琴聲。楊萱彈《佩蘭》,彈《流水》,琴聲初聽空靈而清越,細品之下,卻滿是寂寥與悵惘。
尤其是伴著雨聲,更添孤苦與哀傷。
夏懷寧從來沒見過這般溫婉美好,這樣乾淨純粹不染半點塵埃的女子。
他想留住這美好,想擁有這美好。
所以他發瘋一般苦讀,只求能夠讓她高看一眼,只求能夠如願以償地守在她身邊。
可到頭,卻只是一場空。
是他的母親與長姐摧毀了他所有的希冀。
夏懷寧不願去想得知楊萱噩耗以後的那幾天是如何度過的,他只知道漆黑濕冷的黃泉路上,他拚命地奔跑。
空茫里有個聲音問,「別人都恨不得一步不願往前挪,你跑那麼快乾什麼?」
他氣喘吁吁地回答:「有個故人剛過了百日,魂魄馬上要歸向地府,我擔心沒人陪伴她會覺得害怕。」
那聲音笑:「陰間一日,地上三年,每個人的黃泉路都不一樣,你跑這半天,興許已經趕到她前頭了,不如在三生石旁略坐坐,等著她。」
他依言跑到三生石旁,誰知道跑得太久兩腿酸麻,一個趔趄栽進忘川河裡。
再睜開眼,他回到了自己十一歲那年,他與同窗口角被硯台砸中了頭。
那年,夏懷遠仍在遼陽不曾回京,夏懷茹正在說親還未曾出嫁,而楊萱才剛剛八歲,還是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
她的長兄楊桐正在鹿鳴書院求學。
夏懷寧慶幸不已,上天終是憐他一片痴心,予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這一世,他要好好陪在楊萱身旁,守著她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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