揶揄
鄢楚楚與三美婢在房內敘話,他們跟著蕭弋舟久了,只是嬴妲方來,又一直歇在蕭弋舟寢房,與她們大有不同,她們便只好敬著供著,當半個主子看待,如此一來嬴妲反倒不大能融入她們了。
大清早的,蕭弋舟點齊人馬離了驛舍,四個姑娘便在房中趁著人不在絮絮地咬耳朵。
昨夜裡棠棣受了些傷,其實不過是輕傷,也不妨礙行動,她知趣兒地,故意讓煙綠說了那些話,嬴妲臉色都變了,煙綠最是愛鬧人的,忍不住便回來同鄢楚楚告狀:「不得了,軟軟看著軟,也會騙人!誰說她不喜愛公子了!」
鄢楚楚絹子掩口,「煙綠是跟著公子最久的,是西綏人,知道『軟』字在西綏語中念什麼?」
煙綠倒真未曾想到,立時驚呼:「軟,沅,是同音的!」
鄢楚楚蔥管似的食指將她如雪白膩的額頭肌膚一點,啐道:「留點心!公子對她花的心思,不是對咱們能比的,要說咱們能跟著公子,還不都仰賴這位佛爺。」
一直捂著傷處沉默的棠棣也不禁眨了下眸子,「咱們都是煙花巷陌出身,尋常人以為公子偎紅倚翠行止風流,只有咱們知曉他素不碰女人,一旦……恐怕過於……軟軟姑娘……」
昨夜裡鬧的動靜可不小,刺客走後留下一地狼藉,著人收拾了之後,又是搬熱水沐浴又是忙進忙出地跑。
棠棣從來不曾為公子擦身,都是候在屏風后等候傳喚的,但蕭弋舟不會喊她入里。
若是軟軟,那便不同了,公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物,夜裡自然又是一番景象,棠棣不敢想,臉紅地催促蔚云:「你快去房內收拾。」
蔚雲茫然下,環顧姊妹臉色,頗顯任重而道遠地一點頭,便去了。
其實昨夜嬴妲慌張闖入鄢楚楚閨房,問她要那東西時,鄢楚楚便知曉了,不能發生什麼,但幾個姐妹過於古道熱腸,非要讓那二人成了好事不可,鄢楚楚只管竊笑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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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雲果真一入門,便撞見嬴妲歪著頭怔怔盯著床褥的小模樣,躡手躡腳上前一步,忽然一跳,嚇得嬴妲險些肝膽俱裂,惶恐地退到床尾去了。
還以為是蕭弋舟去而復返,見是蔚雲,長舒口氣,心有餘悸地道:「蔚雲姐姐……你做甚麼嚇我?」
蔚雲笑話道:「你出神兒了,不然我也嚇不著你。想著公子?他一大早點齊兵將隨皇帝參加秋祭去了,恐得要三五日才能回來。」
秋祭是自卞朝先祖始便有的傳統,比弓馬騎射之術,也比近身肉搏之術,是千軍中擢拔武將的有力途徑,也是軍營的一大盛會,選中的天魁與地魁將成為天子門生,陪王伴駕,入深林野獵,這是極高的榮耀。
嬴妲微微發愣,按理說蕭弋舟做了羽林驍騎,跟隨陳湛一道去秋祭獵場再尋常不過,可卻也顯得他和新朝過於親厚了,她是沒有權力置喙什麼,難免心下會不那麼舒坦。
見她愁眉不展,蔚雲以為是她擔憂自個兒安全,笑道:「世子將濮陽將軍留下,已見驛舍圍起來了,皇帝也親自予以寬慰,撥駐軍來護衛驛舍,昨日那波刺客,必不敢再來。」
嬴妲擔憂的豈會是這個。
蔚雲說罷,又笑盈盈地往床褥上瞅了好幾眼,她舉止的意圖過於明顯了,嬴妲蹭地紅了臉,不待解釋,蔚雲忽笑道:「這便對了,公子他亦是初次,如有拿捏不當處,軟軟多擔待些。」
眼睜睜看著越描越黑了,嬴妲要解釋,蔚雲便將她素手一牽,「過來,同我們用早膳。」
嬴妲便垂著眼睫,窘迫地被拽出去了。
膳房幾人都已在等候,除了知情的鄢楚楚,各個都探頭探腦地開始打量嬴妲,她愈發難以開口,還是鄢楚楚開口說用膳,她才被蔚雲推到桌上。
煙綠是掌勺的,但在西綏時,蕭家自有庖人,她只需趁世子閑暇時,或是迎客時做幾樣糕點便可,但隨世子入平昌,身畔卻無人掌廚,只好煙綠親自來,她將一碗養身湯遞給嬴妲,「公子不在,我就做得將就些,不過軟軟還是要好好補補,乾的不是等閑體力活,太消磨精神,趁公子不在,我要好吃好喝供著你把你養回來。」
嬴妲低頭看湯里飄著的蔥花,越來越難啟齒。
鄢楚楚便笑說道:「不鬧軟軟了,先用飯,什麼話用完再說。」
見鄢楚楚也不幫她辯解,嬴妲放棄了,五個姑娘圍一桌用膳,嬴妲與鄢楚楚坐一條長凳,被鄢楚楚照拂得好,幾個姑娘也都願意給她夾菜,嬴妲見棠棣受著傷,手臂不便,想到是自己表哥帶人來刺殺,還傷了棠棣,愧疚感縈繞不去,忍不住便問了她傷勢。
棠棣將傷口給她看,開朗地笑道:「一道小口子罷了,我給煙綠打下手,也會被她菜刀傷著,這點口子還不及公子昨夜裡受的傷,好好的,偏用手抓劍,那刺客武藝本來是不如他的。」
嬴妲被說得更愧疚難安了。
她想找個機會同表哥見上一面,問他如今在做些什麼,手中多少兵馬,可有盟友,幾成勝算,叮囑他切莫大意輕敵,也解釋清楚自己如何會出現在蕭弋舟身旁一事。
這麼想著,她心緒不寧起來。
蕭弋舟識得夜琅,昨晚及今早的一系列舉動,都似有意無意地在阻止她與夜琅相見。
這裡外三層重重圍裹之下,她哪裡還能見得到表兄?
棠棣還以為她擔憂蕭弋舟傷勢,忙打住了改口:「不過公子少年至今打過逾百戰了,身上的刀口劍傷,猶如吃飯一樣隨常,蘇先生也為他留了不少靈丹妙藥,傷痕留不了幾日便褪了,於騎射也沒有妨礙的。」
嬴妲胡亂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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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膳后嬴妲照例隨鄢楚楚進房,她將銅鏡撥到嬴妲跟前,嬴妲看著鏡中女子,嬌顏如含苞芳蕊,漸漸吐露華色,連日來敷用藥膏終是起了作用。
鄢楚楚替她將藥膏以細而長的竹篾挑出,揉在掌心搓了,替嬴妲敷上。
「再用不消七八日,這傷口能長好。我以前臉上也受過傷,蘇先生妙手回春,現在一點疤痕也沒留下,不然你試著找找?」
鄢楚楚美貌過人,臉頰上哪有什麼瑕疵,自不必找,嬴妲慢慢安心。
她微含埋怨地說道:「公子卻說,倘使我恢復容貌,被人擄走,他必定不會救我的。」
鄢楚楚心裡恨不得發笑,紅唇卻只翕動了幾下,忍得甚是艱辛。
但凡與公子軟軟相與之人,都看得出來,蕭弋舟對嬴妲說的話不能當真了聽,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好與不好,不要聽他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鄢楚楚是被傷透之人,其中門道看得比嬴妲清。
「是么,軟軟你若是被人擄走了……我不敢想,但說不準可以試試。」
鄢楚楚倒很想看到嘴硬的西綏世子,把昔日高傲的頭顱往地上踩,吃一嘴沙子的模樣。
藥膏敷用完了,鄢楚楚與嬴妲到院中信步走著,算是消食。
從嬴妲來驛舍之後,她便沒出過門,先前是太有自知之明,以為自己入了奴籍,能有口飯仰賴活著,已經不容易了,還貪戀市井浮華,這真是得寸進尺,但悶在深宅久了,也想透口氣了,無奈便只能跟著鄢楚楚在院中晃悠。
鄢楚楚又道:「我來平昌不久,不過比起這兒,倒更喜歡西綏。那邊有肥美的土壤,能種出中原沒有的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寬廣的馬場,能隨意跑馬,幾代侯爺勵精圖治,那邊風土人情也都是淳樸良善的,說話爽朗直接,從不拐彎抹角。將來公子肯定是要帶你回西綏的,我只是讓你不要怕,跟著公子,便一輩子不能想著離開了……他不說放,沒有人能奪走你。」
嬴妲誕生起,大卞已是日薄西山,深宮之中爾虞我詐見多了,不太能想得到鄢楚楚嘴裡的「民風淳樸」是何種模樣,但不可否認,她對那個陌生的版圖,產生了難以名狀的期待與嚮往。
「軟軟,我能問一下,當年為何,欺負世子么?」
嬴妲愣住了。
她說西綏人直接,果真便一記直球擊來了。
嬴妲慢吞吞地垂下臉,久不回應。
「因為討厭他是么?」
嬴妲搖頭。
鄢楚楚嘆了口氣,「或許你有苦衷吧,我想想也是,如不是討厭或為著別的什麼緣故,何至於把話說得如此難聽。公子他這幾年,很不好過。」
她也不好過。
親手斷送良姻,嬴妲那時起便已在心裡發誓,用一生孤獨終老懲罰自己,絕不委身於人。
「楚楚姐,宮裡來人了!說是來通傳聖旨的!」
兩人走到中庭,風拂花影颯颯,蔚雲從身後急匆匆跑來,「濮陽將軍擋不住,他們手裡有聖旨,外頭又都是陳湛的人,他們說,請後院所有人前去接旨,一個都不能少。」
「宮裡?」鄢楚楚最是鎮定,也不禁蹙眉,「皇帝不是到參加秋祭去了么?誰人傳的旨?」
蔚雲道:「還是上回那人。」
「那是幸榮。」
鄢楚楚擰著眉頭想著,幸榮是陳湛跟前紅人,她沒隨同陳湛去觀禮,宮中能差遣他的,不過皇后與太子。
她還握著嬴妲的縴手,緩慢地收緊。
嬴妲忐忑起來,直覺告訴她,是沖著她來的。蕭弋舟不在,被她狠狠得罪過的陳祺便趁機來尋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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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過蕭弋舟,嬴妲用一生不嫁給別人的誓言來懲罰自己了,可是她更想忘掉以前,拋開芥蒂和蕭弋舟好。只是顧慮重重,一是蕭弋舟對她陰晴不定,她沒把握,二是倆人之間還有立場身份等問題,這都可能是隱患,是地雷。咱們大家有上帝視角,覺得蕭爸爸最後一定是氣管炎,但軟妹沒有,所以大家不必要催促軟軟一股腦把心裡話倒出來,她想得很多的,咱們就像拆禮物一樣,慢慢地把裡頭的心意拆出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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