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酸人行尖酸事
李家女眷因坐車,很快到了李家本家。李家本家在外城北邊興勝庄一帶,聚族而居。全族有人口三百多人,六十多戶人家。論起來,這裡也不能算祖地,往南去的申城那邊,才是真正的老家。但這一支到京城已經定居一百多年,早就不回南邊了。
李穆川帶著女眷們先去了族長李泗城家裡,李泗城親自招待李穆川吃茶。李穆川想著夜裡回去還要用車,跟黃老漢商量,多付他些車資,讓黃老漢在這裡等李家人一起回程。
大過年的,黃老漢也不想多奔波,既李大人願意多給錢,他留下來一起喝杯茶,豈不兩全其美,遂跟著李穆川一起去了李泗城家。
李泗城的妻室王氏接待了鄭氏一干人,鄭氏肖氏進門就開始拜年,滿口吉祥話,三個女孩子也跟著一起學話。
王氏忙扶起眾人,「侄媳婦們不用多禮,到我這裡就跟自己家一樣,你們不常來,定要多坐一坐,咱們娘兒們好說說話。」並讓兒媳婦蔣氏燒茶拿點心。
鄭氏妯娌二人忙道,「嬸娘不必多禮,我們是晚輩,原該常來的,奈何住的遠。今兒來了,咱們好好說說話,不用忙活。」王氏聽說肖氏的娘家兄長又陞官了,有心結交肖氏,忙拉過三個女孩子一頓誇,就連不出色的李姝,也被誇機靈聰慧,誇得李姝一張老臉都要紅了。
王氏能坐穩宗婦的位置,定是有兩把刷子的。她一邊以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誇獎肖氏的三個女兒,一邊又能不冷落鄭氏。滿口誇獎鄭氏是闔族婦人的楷模和表率,一個人撫養大兒子,是李家的功臣,說的鄭氏又感動又欣喜。
肖氏忙道,「我們不時常來,嬸娘家的孫女門可在家?嬸娘這般能幹,嫂子也是個麻利的,兩個孩子以後長大了,不知道多少人家要搶呢。」
王氏心裡正想引薦自己的兩個孫女,肖氏在城裡,認識的人總比外城的要好,要是能說兩門好親,家裡也多些助力。但又不好直說,只得謙虛道,「都是呆呆笨笨的,侄媳婦門在外見得世面多,能指導她們幾句,也是她們的造化了。」
說話間,從外面掀帘子進來兩個女孩子。打頭的約莫十歲的樣子,穿著一件六七成新的棉袍,頭髮梳成雙丫髻,兩側各結了一朵絨花。後面跟著的,看起來比李姝還小,穿著跟姐姐差不多,長得有些像,一看就是親姐妹。
姐妹兩進來,給鄭氏和肖氏行了禮。肖氏出門比鄭氏多,認識這兩個女孩子,知道大的叫雪娘,比麗娘小兩個多月,小的叫桂娘,比李姝小一歲。
李泗城唯有一子李穆平,李穆平亦只有一子李承寺,族長家這一支,歷來子嗣較單薄。
李承寺16了,自小識得幾個字,目前在一家買賣布匹的店裡做夥計,已經定了親,定得是店裡二掌柜家的姑娘,就等過完年成親。
李承寺下面只有這兩個妹妹,家裡孩子少,王氏和蔣氏都看得貴重,故而這兩個女孩子養得精細,日常也只做些家務,學學女工。並未像族裡一些窮苦家的女孩子,還要跟著母親一起到外面干粗活。
王氏拉過雪娘和桂娘,細聲問他們女工學到那裡了,可會裁衣做鞋?又誇雪娘皮膚白,桂娘活潑可愛。王氏又把豆娘拉過來,「麗娘和姝娘你們都見過了,這個姐姐是新來的,叫豆娘,不是嬸娘自誇,她最是勤快能幹,又疼愛妹妹,你們以後處久了,就知道。」
雪娘原以為族裡也就麗娘能和自己比一比顏色,沒料到這個豆娘姐姐更勝一籌。她是族長家的長女,長得好看,又識字,族裡的姑娘哪個不奉承她,目前已經好幾家來遞過話,要給她說親,家裡正細細給她挑選呢。
除了麗娘,她原也沒把李家別個姑娘放在心上。誰料來了個豆娘,聽說不光能幹,相貌更是比她好看。
雪娘看了豆娘好幾眼,王氏見她失禮,忙打岔道,「可是見了這麼多姐姐妹妹歡喜壞了,前兒你不是得了幾個好花樣子,也給你這些姐姐妹妹一起看看。」
雪娘頓時反應過來了,「我看豆娘姐姐長得真好看,一時多看了幾眼,姐姐勿怪。」
豆娘忙道,「妹妹說笑了,咱們女孩子,好不好看是次要的,像妹妹這樣能幹又會持家,才是頂頂重要的。再說了,論相貌,妹妹也不輸給別人。」
王氏等人都笑了,「看看,果真是有緣分的,到了一起就這般和睦。」
婦人們坐到一起說些家長里短,肖氏大略說了豆娘以前的事情,王氏也把文家夫婦一頓痛罵。幾個女孩子聚到了一起,也是說個沒完。
雪娘有心探一探豆娘的底,問她,「豆娘姐姐在家日常都做些什麼消遣?可上過學?」
豆娘自小喪母,父親靠不住,在後娘手裡討了幾年生活,最會看臉色、辯人心,誰對她有敵意,她像頭小獸一樣,憑本能就能感覺到。雪娘雖然裝著個和睦樣,但那股若有若無的酸意,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豆娘想著她是族長家的姑娘,不好得罪,準備多讓著她些,「我是個粗俗慣了的人,只會幹些粗活。原在文家也是稀里糊塗的,到了李家,得阿婆阿娘大娘教導和麗娘妹妹指點,才勉強會幹些正經家務。上學什麼的,我原來是不敢想的。現在的阿爹阿娘待我好,說過完年讓兄弟們教我認幾個字,不好和雪娘妹妹相提並論。妹妹若是想論學問,找麗娘是最好了,她是我們姐妹間讀書最多的。」
雪娘見她識趣兒,便不再為難她。麗娘雖不精明,也感覺出了雪娘的意思,明明知道豆娘姐姐在文家連飯都吃不飽,還問有沒有上學。麗娘頓時有些氣惱,這個雪娘,被家裡慣壞了。但她一向斯文,也說不出什麼不好的話,只打著圓場,「姐姐聰明著呢,什麼東西看一眼就會了。」
李姝人老成精,小姑娘們之間的爭鋒,她並不想參與。但作為豆娘的妹妹,她覺得豆娘有些過於拘謹了,雪娘雖是族長家的孫女,也沒有讓她踩著我們京城小二房家的閨女揚名的道理
。
桂娘還小呢,她不懂姐姐們之間的機鋒,只不停地吃果子,聽李姝給她講龜兔賽跑的笑話聽,開心得不得了。
姐妹們說了一陣子話,蔣氏上了幾碗茶點,鄭氏肖氏推辭了一番,方坐下用了。
待用過茶點,眾女眷先行離開,去別家拜訪,李穆川還留在族長家。
這一帶皆是李家人,大伙兒都認得鄭氏和肖氏。妯娌二人帶著三個女孩子,挨家拜年。本族人知道小二房在京城過活,有羨慕的,有嫉妒的,但無人敢說俏皮話。
有些不認識豆娘的,還以為是鄭氏的兒媳婦,看髮型又不像婦人,肖氏急忙解釋,大伙兒才清楚。
期間,有一家特殊的家庭。這家家主叫李穆淮,爹死的早,老娘徐氏異常潑辣,慣愛佔人便宜。一個人帶大了兒子,好容易娶了媳婦,本以為能享福了,誰知道因老娘脾氣太壞,李穆淮自小被嚇壞了,養成個懦弱膽小的性格,幹啥啥不成,家裡越發窮了。娶了個媳婦邱氏,外表看老實,內里最是個見不得人好的。
邱氏嫁過來后,10年內,連接生了5個孩子,中間唯一的兒子還夭折了,僅剩4個丫頭。徐氏愈加不喜,也開始破罐子破摔,成日打雞罵狗,族裡沒人敢惹她,被她拿了一把蔥一把菜什麼的,也沒人敢說她,慣得老婆子愈發囂張。邱氏本人也愈加陰沉,李穆淮還是個老鼠膽子沒變過。
鄭氏等人去拜年,邱氏皮笑肉不笑說了幾句吉祥話,一人招待一杯水,就自去了。李家的四個丫頭,都立在門口,眼睛像鉤子一樣盯著李姝姐妹身上的裙子和頭上的頭飾。徐氏像模像樣地坐在主位上,端著茶,斜著眼看著李姝一行人。
看到豆娘,徐氏尖著嗓子說道,「喲,侄媳婦,你自己不是有兩個丫頭,怎地又從別家扒拉個丫頭,要這多賠錢貨作甚。不過這丫頭長的是俊,以後多要幾兩聘禮,也不虧本。」
肖氏知道這老貨是塊滾刀肉,只想喝過茶趕緊走,敷衍說道,「嬸娘說笑了,豆娘是個好孩子,和我們家有緣分。」
徐氏立即拉下臉,「不是我老貨倚老賣老,侄媳婦既想要丫頭,我家裡多的是,這好歹是李家的種,不比外四路的野孩子強些?侄媳婦家裡金的銀的幾輩子花不完,接濟些族裡的兄弟們不好,替別人家養孩子,豈不是傻!趕明兒我見到你婆婆,定要說說她,老了老了,兒媳婦還是要管,不管都要上天了!」
說完,老太太又看向鄭氏,「大侄媳婦你是長嫂,你婆母年級大了,你也該立起來了,你家裡的東西,以後都是大郎的,怎能由著別人敗。咱們寡婦家家的,定要為兒子守好家業。」
李姝瞬間覺得這個傻逼老娘們簡直就不知道臉是什麼東西,果真是老太太中的戰鬥機啊!
鄭氏心裡直罵娘,我們好好的妯娌關係,要你多嘴?得罪了老二媳婦,我一個寡婦怎麼給兒子籌謀前程?肖氏何曾這樣被人下過臉,心裡不痛快,放下茶碗,拉起孩子們,勉強行個禮,「多謝嬸娘招待,天也不早了,我們還要去別家呢,先告辭了!」扭頭就走了。
鄭氏急忙跟上,快步上來安慰肖氏,「弟妹別跟她計較,她就是個混人,豆娘是個好孩子,我再沒有那些想法的。」
肖氏平復了一下心情,怕鄭氏多心,忙解釋道,「大嫂說的是,咱們一家子和和睦睦的,豈能讓這起子小人挑唆了。」
二人擔心豆娘多想,忙安慰她。豆娘反勸二人,「阿娘和大娘不要和這樣的渾人生氣,比起文太太,她可差遠了哩。我不會生氣的,不值當,她不過是妒忌我如今得了阿爹阿娘的喜愛罷了。」
妯娌二人見豆娘心胸開闊,才放下心來,又一起把剩下的族人都逐一拜訪完畢。
回到族長家,天快黑了。王氏再三留晚飯,肖氏再三推辭,並以第二日要回娘家為理由。王氏不好再強留,只得讓她們走了,走前還叮囑李姝姐妹常來玩耍。
一家人剛出了族長家門口,上了車,還沒走出半里路。車忽然停了下來,李姝嚇了一跳。
只聽見李穆川在外面大聲呵斥,「你們是誰家的女眷,這是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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