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後記
趙元衡怔怔的看著遞到他跟前的這個錦盒,眼眸里渙散無神,沒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昏暗中靜默了好久好久,泫澤才依稀聽到了男人喃呢自語,聲音似乎還在顫抖,「……很痛吧……一定很痛吧……」
「什麼?」
泫澤一下子倒還沒聽清,下意識出口問道。
趙元衡緩緩抬起頭,將灰暗的目光看向了泫澤,扯了扯嘴角,帶出走音的哭腔,「……你道血淚泣珠,只有血淚才能成鮫珠……她留了血淚才能泣下鮫珠,到底經歷了什麼……究竟是有多痛,究竟是承受了多大的痛楚才會流出血淚……一定很痛,她最怕痛了……她那麼怕痛……」
泫澤沉默了,他完全沒想到,這男人問出的第一句話竟會是這個!回想起那天的情形,泫澤不自覺便又紅了眼眶,默然了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繼續道:「……痛的,怎會不痛,那個傻姑娘啊……」
趙元衡的手徒然垂下,緊緊握成了拳,骨節青白交加,抑制不住劇烈的顫抖,隨著手臂的顫抖,整個人都跟著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泫澤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眨眨眼睛,努力將眼眶裡的熱意按下,有將拿著錦盒手往男人跟前遞了遞,嘆口氣勸道:「拿著吧,淺淺說她無悔的,但卻是對你有愧,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與我們不同,會生老病死,這鮫珠總會有用得著的時候,便收著吧,就當成拳淺淺最後的心愿……」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才聽得昏暗中,男人哽咽嘶啞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我不要,你且拿回去罷,她歷經了萬般折磨和痛楚而來的血淚,卻拿來一直握生老病死的疾苦……呵呵,何等可笑!我不要,你那回去,我不要……況且……」
男人最後的一句話只有他自己才聽得清,「況且,她都已經不在了,什麼長生不老,什麼生老病死……不在乎了,統統都不在乎了!」
男人將臉埋回了自己的膝蓋,又蜷縮成了一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理會別人,那個放置了血淚鮫珠的錦盒就這樣靜靜地放在他的腳邊,無聲無息……
又過去了許久見男人是鐵了心不會接著鮫珠了,泫澤頗有些無奈地和阿妁對視一眼,最終還是將鮫珠的錦盒蓋又合上收回到自己的衣襟里,他對趙元衡道:「你既是打定了主意不收我自是也無法勉強,我先帶回去交給海后,阿妁會暫時在這京都留住多年,你將來若是需要還可再去取,告訴阿妁便可,至於其他的,海后說四個孩子還小,如今深海龍宮又是亂作一團,失了母親,便讓他們暫時留在父親這裡吧,等他們在長大些再自己做決定吧……」
「至於陛下您……」
泫澤嘆了口氣,「雖然明知這很痛,但依舊是這樣,無論是誰都無法再改變結局,便是再痛再傷,也只能接受,陛下……請節哀!」
……
當阿妁帶著泫澤開門出來準備離開的時候,一直守在殿外的劉順正雙手縮在袖管里凍得來回跺腳,見兩人出來,劉順哈出一口白氣忙上前詢問,「怎麼樣怎麼樣,陛下,他可是能也聽進去勸慰,願意開口說話了嗎?」
阿妁沉默半晌后輕輕地搖了搖頭,留下一句「好好照看陛下」后便帶著人離開了。
劉順看著兩人在雪中漸行漸遠的背影,無奈地搖頭嘆了口氣,轉回身正打算打開門進去,卻在手觸到門邊的一瞬間耳朵一動,正推門的手邊頓住了,他側耳細聽,便能聽見裡面傳來低低的似有若無的哭泣聲,如同咽嗚的小獸。
慢慢地,哭聲逐漸放大,直至最後便是撕心裂肺,劉順僵在門外而後手腳又往回退了去,她自由便是嘶吼在皇帝身邊,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聽到了陛下哭,那嘶啞哽咽著的哭聲,在空曠寂靜的殿里被無限放大,就如同那失去伴侶的孤獸躲在暗處舔舐傷口,哀嚎凄鳴……
***
昭寧二十九年,冬。
太子趙洛議事殿處理完政事後,連口熱茶都沒來得及便踏著厚厚的積雪匆匆趕去了太極宮昭寧帝趙元衡的寢殿。
這是趙洛這段時日以來每天都會固定的行程事儀,皇帝大約在十年便是病了,斷斷續續時輕時重,只是近兩年來病得越發重了……
這兩年以來,皇帝依舊病得好久不曾臨朝了,早已是太子監國,趙洛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抽出一點時間雷打不動去太極宮皇帝的寢殿侍疾,今日因朝中事情較多,趙洛便留大臣多呆了一會,所以去太極宮的時候比往日稍微遲了些。
這位年輕的儲君一路急行,面容堅毅穩重,這些日子以來朝中的局勢並不是很太平,即便太醫都被下了死令,但朝中還是有人自暗處得到了消息,昭寧帝就是這幾日的事了……
趙洛來到太極宮,還未走近寢殿,便聽到裡頭有個年輕清亮的女聲此時正帶著微微的哭腔在說話,「爹爹……我求您了,您吃點吧,就吃一點吧,把這凝露都吃下去吧……」
趙洛腳步頓了頓,而後才跨步進殿,走進殿中,趙洛這才看清圍在皇帝龍床前的還遠不止惠熙公主趙涵一人,她和她的三位兄長難得都湊齊了一同出現在一個地方……
此時,這四胞胎正團團圍在昭寧帝身邊,之間方才說話的絕美少女此刻正拿著一隻小瓷瓶倚在皇帝的床頭,焦急地擰著眉,努力想往皇帝嘴裡倒什麼東西進去,奈何躺在床上已是油盡燈枯的皇帝就是倔強地抿緊了嘴唇,不肯吞咽,四胞胎正都在焦急地想辦法。
床上的男人滿頭斑白的華髮,滿臉滄桑,不過四詢卻猶如花甲老人,此時的他雙目緊閉,呼吸微弱,有些黑黃的臉色竟是隱隱有了垂死之相。
見此情景,趙洛也是擰起了劍眉,上前問道,「父皇還是不肯吃任何的葯嗎?」
幾人見到趙洛進來,也並未多大反應,四人中其中一個少年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一心便是存了死志,我們輪流著怎麼勸都無用,眼看著就是一天天衰弱下去,油盡燈枯……」
方才說話的少女惠熙公主便是藍小貝,她眼淚還在眼眶裡打轉,淚眼迷濛地對趙洛道:「太子哥哥,爹爹這兒有我們看著,如今這朝中的事都壓在你一個人肩上,你事情也夠多了,不必總……」
還沒等她說完,趙洛便搖了搖頭,「無礙的,總是要每日過來瞧瞧,不然總是會心裡不踏實……」
趙洛話還未說完,便見大太監劉順匆匆進來,向幾位殿下回稟道:「啟稟諸位殿下,阿妁姑姑帶著人說像求見陛下的面,看是否……」
如今皇帝病危,朝中局勢有些緊張,太子並孟太后在內早已下過重令,不許任何人來打擾,但這阿妁姑姑可以說是帶著四位小殿下長大的姑姑,且一向受到陛下特殊禮遇,在宮中地位超然,她帶了人來,劉順還是得先請示一番。
趙洛沒有說話,將決定權交給四個弟弟妹妹們,藍小貝倒是率先跳起來,對劉順急急道:「應是來人了……快快讓他們進來!」
劉順應聲恭敬退下,不過是片刻功夫便帶了一男一女近前來,女子便是阿妁,至於男的,趙洛怎麼看便覺得怎麼變扭,尤其是他的鬍子……
藍小貝見了來人急急撲上去,「流光舅舅,你怎來了,是來看我爹爹的嗎?正好,你快勸勸我爹爹吧……」
流光堪堪將藍小貝扶穩,而後趕緊伸手摸了摸貼在臉上的鬍子,為了讓自己在外人面前更像四個少年人的舅舅,流光在來之前特意黏了條鬍子……他有些生疏地摸摸鬍子,見趙洛一直在看她,便有些為難地輕咳一聲,在藍小貝耳邊悄聲問道:「咳……這便是你們的太子堂兄吧?我開口也不方便,小貝兒要不你先讓他迴避一下,接下來說的事可能不太方便讓他聽……」
藍小貝一聽,點點頭,略一思索后對趙洛道:「太子哥哥,這是我舅舅,他可能有些關於我阿娘的私事要與我爹爹說,你看……」
趙洛瞭然,溫和一笑,「我還有些摺子沒批完,即使如此,那我便先行離開了,有事就立即遣人來喚我便是。」
看著這兄妹四人和皇帝,明顯有要事迴避他,趙洛也並未什麼想法,很平和地便起身出去了。
趙洛也是心胸寬廣、磊落坦蕩的性情,完全沒必要計較些空泛的事,他知道,自己白得的這個儲君之位其實在自己三個堂弟眼中並沒有什麼,他們完全沒有在意,皇帝也沒有替三個兒子在意,但凡只要他們三人中有一人對皇位有意向,便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自己。
他原只是昭寧帝第八個弟弟一個生母身份卑微的庶子,母親生他難產而亡,父親在他兩歲時墜馬意外過世,王府便由善妒刻薄的王妃當家,他這樣一個無父無母的庶子日子比有些下人過得還不如,曾經的他做夢都不曾料到,自己會被皇帝接進宮來收作繼子,最後被封為東宮太子!
皇帝待他很好,也很嚴格,他八歲自入宮起所學的便是帝王之術,他天賦也好,十二歲被封為太子,在一番琢磨下彷彿便是天生為帝的料子,自他十五歲起,皇帝便讓他入朝開始參與朝政,因著皇帝病情逐漸加重,三年前便基本是放權讓趙洛監國。
對於昭寧帝的這番立侄不立親子的做法,讓天下人都瞠目結舌,大家都紛紛猜測緣由,因此很多人都斷定,其實昭寧帝的四位皇子並非他的骨肉……
只有趙洛心裡清楚,那四胞胎的堂弟堂妹是他這個皇伯父心尖上的肉,還有他們的生母,曾經的貴妃藍氏!
昭寧十六年,皇帝曾不顧眾臣反對,追封了已經被大家所遺忘、據說早已死在宮外的藍氏為皇后,這是昭寧帝這一生唯一的一位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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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流光是來報喜的,不是來奔喪的!!!
正文馬上就要完結了,沒有幾章了,後面還會帶幾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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