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險凡世
這日一早,天將將擦亮,藍淺淺便收好魚骨刀,繫緊小腰包,活動活動全身筋骨,躍躍欲試地要往山洞外走。
今日她可不是去下海捕食,而是要打算去離這兒最近的村鎮上瞧一瞧逛一逛。
自藍淺淺出水上岸也有七個日頭了,可這七日里,除了在山洞裡陪受傷的男人以及入水潛海給他撈些吃的以外,唯一做過的便只是滿沙灘溜達消遣了。
這片兒海灘山頭早被她踩了個遍,已經讓她失去了最初的新鮮感。
這與她未出水前所盤算的凡間遊歷計劃有很大的差別,伴侶夫婿她要,難得的凡間遊歷她也照樣不能放棄!
更何況,這幾日藍淺淺也發覺了,這個雄性能不說話他就絕不會多張一下嘴,她一個人從早說到晚,嘴皮子都快說禿嚕了,這人也未必能回應她一兩句。
藍淺淺有些氣餒,本就在洞里無聊得緊,本想從他嘴裡聽些關於人間的軼事打發打發時間,可偏生這雄性的嘴比蚌哥的殼還緊實,不愛說時就是撬都撬不開一個字兒來!
既如此,她就更想去附近的村鎮上瞧瞧新鮮了,不然她的骨頭都要發霉了。
這兩日趙元衡身上的傷好了不少,所中的伽羅魚之毒雖霸道,也在藍淺淺口水的細心關愛和養護下也漸漸消退了不少,只是雙眼依舊看不見,也無法活動。
藍淺淺將自己想去附近村鎮溜達的想法告訴了趙元衡。
她倒還算沒有被美色沖昏頭腦,記得她娘的囑咐切不可在凡人面前露出鮫人真身,在最後生米煮成熟飯前並不打算將自己的真實身份相告之,也沒說自己其實是閑得發慌想出去見見世面,隨手拈了個謊說是她這幾日與家中姐妹拌嘴,負氣離家散心途中遇到了他,為了救他已離家多日,恐家中惦記擔憂,想先回去一趟,過後再回來。
藍淺淺因為對未來的伴侶夫婿撒了這個暫時的謊言而感到愧疚不已,決定以後要加倍努力對他好,於是她潛海撈了滿滿一堆的海參上來,仔仔細細地處理乾淨再烘烤制熟后,貼心地整齊碼放在趙元衡腦袋邊上,讓他隨時可以取來吃,想吃多少便有多少。
趙元衡只略略一思索便贊同了……因為一來,以他現在的這幅模樣,人家決心要走,他也攔不住。
二來,他心中自有更重要的考量,外頭有布下天羅地網搜捕追殺他的人,但也必有全力搜尋找他的自己人,他如今看不見動不得,卻也必不能一直待在這個荒郊野地的山洞中坐以待斃……
故此他也就沒去戳破她的話,東境戰事初定,卻尚處在兵荒馬亂之中,一個姑娘家賭氣離家出走七日,這中間從未聽她提起過,也不曾有家人來尋找,她在他身邊整日里嘻嘻哈哈、蹦進蹦出的,今日卻突然想起來說要回家一趟,這種借口根本經不起推敲,但趙元衡卻緘口不說破。
但若沒有這個聒噪的藍淺淺趙元衡明白自己怕是真的要橫屍荒野了,他疑心雖重,但如今也只能相信她對他並無惡意,不然那日那些人搜山找他時她只要稍微弄出點聲響便可置他於死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只能暫且不去探究這女人身上的古怪,且利用此次大好時機賭上一把!
至於這第三嘛……
趙元衡有點不想承認,他其實是想藍淺淺去村鎮時順道幫他捎點別的吃食,就算是個窩頭也成!
他一日三餐,已經吃了整整七日的「碳烤」海參了,就在昨日,他吃太多的海參導致大補過頭流了兩管鼻血。
現在,聞到那碼放在他邊上的海參存貨,他極力忍耐著胃部酸意上涌欲作嘔的衝動……趙元衡覺得在他回去后,接下來的人生中永遠也不會再出現「海參」二字了!
藍淺淺臨出洞前還頗為不放心地再次回身,煞有其事地叮囑仰面躺著的青年道:「我出去了哦,海參我已經都給你備好了,阿執你記得吃,千萬別餓著昂,我很快便回的。」
趙元衡自動忽略「海參」二字,面無表情地點點頭,「路上且小心。」
說完猶不放心地再一次強調補充了一句:「我交託給藍姑娘的事還需小心行事,切不可太過打人眼……」
「曉得了曉得了,我會注意的,保證不會讓人察覺,你乖乖躺好等我回來便是!」
藍淺淺打斷趙元衡的話,聲音還飄在洞中,人卻早已興高采烈地跑遠了。
她樂顛顛地跑在沙灘上,赤著腳時不時踢一腳細沙,轉動腦筋在心中思量著——那日聽那幾個追殺阿執的那幾人說了,離此地最近的村莊在向北十里開外的地方,那便先去那兒瞧瞧新鮮吧!
一路往北,藍淺淺體力本高於常人,又處於極度亢奮之中,渾身充滿幹勁,不到半個時辰她便遠遠瞧見了一片農家屋舍靜靜地隱在清晨的薄霧之中,有裊裊青煙自屋頂升起,藍淺淺耳力好,還能聽見那「汪汪」「喔喔」的聲響。
她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的情景,如海般幽深墨藍的水眸中溢滿了新意。
屋舍儼然,阡陌縱橫,原來這便是真正的人間,人類生活的地方!
此時天還是蒙蒙亮的,這小村子里的人們大都還未出門,村道上也沒什麼人,藍淺淺就這麼大搖大擺地往前走好奇地東張西望。
一路走來,屋舍都是破敗的,在藍淺淺這般住慣了深海富麗堂皇的龍宮的人眼裡,還不如她家的一個茅廁來的豪華,但卻是讓她第一次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水書上所描寫過的人間煙火的氣息。
家家戶戶都在院前扎了籬笆,藍淺淺挑了一家看起來算是比較整齊寬敞的人家朝院里張望進去,裡頭有散養著清晨早起便滿地亂跑的的雞鴨,菜畦里有綠油油的小青菜,屋檐下掛著幾條腌魚乾,還有一條土黃的大狗懶洋洋地趴在雞窩邊,這一切皆在水書中見到過,如今卻真真實實地展現在眼前,藍淺淺有點目不暇接。
院子中央還架著幾根竹竿,上頭搭晾著這幾件衣裳,應是晾曬在院中一個晚上忘記收進屋中,這幾件打著補丁的衣衫都沾了露水的濕痕。
藍淺淺盯著那幾件衣衫細細研究中……記得阿龜叔說過,鮫人所穿之鮫綃乃是為了方便在海中穿梭游曳,其是斜肩貼臂袖,上下連成一體,且只著一層鮫綃。
而凡間的人類則不然,他們的服飾紛繁複雜,從頭到尾分為冠帽、上襟、下裙、鞋襪,從裡到外還能分為裡衣、外衫等,便是不同身份的人穿著也是不同的,衫、襦、襖、褙子、裙、袍、褂……式樣繁多。
這竿子上晾曬的應是幾件女子服飾,與藍淺淺身上的這身鮫綃顯然不盡相同,藍淺淺想幸虧她來得早,方才一路走來也沒什麼人,她身上這一件若是就這麼穿出去到凡人之中,用魚尾巴想便知道要被人當成異類的。
糾結了一會兒后,藍淺淺利索翻過矮籬笆進了這家的院子,躡手躡腳地拿下了掛在竹竿上的那幾件衣物,找了個隱蔽的角落胡亂套試了好久才終於將衣裳穿好了。
她興奮地原地轉了幾個圈圈,這一身打著補丁的粗布對襟窄袖短褙子長褲裙穿在藍淺淺身上稍顯寬大,料子自是遠不如鮫綃舒適,但勝在新鮮呀!
這就對了,她在水書上也見過描繪凡人女子穿著,其中便有這樣的!
由於太過嘚瑟,藍淺淺忘記了這是在別人家門前偷穿別人家的衣裳,原本趴在地上的黃毛土狗聽到了不同尋常的動靜,黑鼻子一聳便嗅到了陌生人的氣息,立馬起來綳直了尾巴尖朝她狂吠不止。
藍淺淺第一次見到傳說中凡間的狗,被這畜生呲牙咧嘴沖著她狂吼叫的兇悍模樣嚇了一跳,提留著衣角利索地又翻出了院子,然後回才身來,見黃狗出不來院子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但大狗滴答著涎水呲著鋒利的狗牙對著她唔汪吼叫的兇惡模樣還是讓藍淺淺小心肝咚咚直跳。
於是處於自保的本能,藍淺淺抬起一隻手,伸出食指,運轉靈力,一道細小的水流自她指尖射出,朝那大黃狗滋去。
大黃狗被滋了一臉,狗毛耷拉濕貼在狗頭上,大黃狗被嚇了一跳,待反應過來后顯然是被激怒了,狗也是有作為狗的尊嚴的!
大黃狗狗眼珠子都紅了,汪汪汪叫得越發響亮了,前爪抓在籬笆上,企圖翻越院子在這用水滋它的女人的腿上咬一口,藍淺淺有點害怕,指尖的水流更加急速粗壯朝黃狗滋去。
於是,隔著一道籬笆,一魚一狗就這樣杠上了……
院子里這番動靜,屋子裡的人除非是聾子,不然肯定是被驚醒了。
這家的媳婦本是剛起,還沒來得及穿好衣裳便聽到院子里的狗瘋了一般一下狂叫起來,以為出了什麼事,匆匆套了外衫急忙開門出去查看,「誰呀?這大早上……」
一抬頭,一下子便怔楞住了,後頭的話全卡在了喉嚨口,微張著嘴和籬笆外的藍淺淺大眼瞪小眼,那隻被欺負得毛毛全濕搭在一起的黃狗,見有人出來撐場子了,委屈地咽嗚一聲跑到到女主人身邊尋求安慰去了。
「虎子他娘,咋回事,誰來了?」
屋裡有出來一個皮膚黝黑、精瘦結實的漢子,這男人也是剛起身,見自己媳婦開門出去久久不見動靜,出來瞧瞧,然後在看到藍淺淺的一瞬間也呆愣住了。
這夫妻倆如看天外來客一樣盯著站他們家院子外的年輕女子瞧,夫妻倆活了這些歲數還從未見過這麼美的姑娘,比他們之前在縣城裡有幸得見過一面的縣太爺家的千金小姐還要美上百倍。
東境靠海,這裡的人不論男女都是皮膚黝黑,這姑娘卻膚白如雪,嬌艷的唇烏黑的發,還有如那海水般幽深但靈動的眸子,彷彿是九天之上下凡而來誤落在他們家門前的仙子。
只是,這仙子身上那套打著補丁的短褙子貌似是他家的吧?!人也不綰髮梳髻,濃密微卷如波浪的滿頭青絲就這麼披散著,腰間纏了個鼓鼓囊囊的腰帶,裡頭的東西約莫是沒放整齊,依稀可見像是……有把刀?!
這麼一來,夫妻倆的驚艷瞬間轉化成了警惕。
東鏡長期受海寇滋擾,他們村子雖未被洗劫過但也深受其擾,如今戰事才剛剛平定,聽說是大梁水師將海寇給打跑了,但誰也沒底那些海寇會不會掉轉頭在跑回來複仇洗劫,乍一見到這麼個帶著刀還偷穿他家衣服的美人兒,夫妻二人心肝都拎起來了——
這漂亮的姑娘該不會是個女海賊吧,進村打劫探路來了?
藍淺淺也眨巴眨巴眼睛,也在同時細細打量觀察對方,她這才猛然反應過來,是主人家來了,自己還偷穿了他們的衣服。
「你……你你來此有何事?」漢子警惕地打量著藍淺淺,悄悄將自己媳婦掩在身後,不動聲色地拿過靠在牆邊上的鐵鏟子,顫顫發問。
藍淺淺也敏銳地瞧出了這兩人眼中的警惕和敵意,她腦筋一向靈活,眼珠子骨碌一轉就抓住了一個好主意,她調動五官,露出一個可憐巴巴的表情再擠上幾滴眼淚,「大哥哥大嫂嫂,我……我是在探親的途中和父母家人走散了,一晚上又累又渴,想討點水喝討些吃食,衣裳也破破爛爛的,為了蔽體不得已才未經允許偷穿了你們院中的衣裳。」
美麗耀眼的失誤總能一定程度地降低人的戒心,眼前這個美若天仙的姑娘看起來實在不太像十惡不赦的海寇……
只是終究對陌生人還是有所顧忌,夫妻倆遲疑地互相對視一眼,猶豫著並沒有開口答應。
藍淺淺見二人依舊沒有聲響,歪頭思索一會兒,從腰包里掏出了那顆她在海里用來照明的夜明珠遞過去,「我身上沒錢,只有這顆珠子,能否用它換點吃食?」
說這話的時候她心中頗為憂慮,唉……都怪她她離開深海是太過亢奮,竟忘了帶上人間使用的金銀銅錢,除了這枚夜明珠和剛剛換下的那身鮫綃便只剩下一把魚骨刀了,也不知這珠子在人間值不值錢,能不能換一個阿執想吃的窩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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