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呀
余玉:「……」
呆愣了許久許久才回神,明白了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雙手骨頭都捏出了響聲,興許用的力氣太大,還有一絲微微的疼。
這絲疼也叫她反應過來,跟自己較勁那多沒意思啊,應該跟罪魁禍首較勁。
余玉猛地矮下身子,一把壓在輪椅兩邊,將魔修困在裡頭,然後睜大了眼瞪他,叫他感受一把她的憤怒。
不帶這麼玩的。
魔修眼睛看向其它地方,無論余玉湊的多近,就是不看她。
離得實在太近了,叫她有機會仔仔細細打量這廝的瞳色,宛如小時候玩的玻璃珠一樣,晶瑩透亮,很是好看。
黑黝黝的,沒有一點雜色,大概是太陽不太大,又被眾多修士擋住。
修士和人不一樣,身上帶了許多法則,也許他們自己沒有注意到,出現在某個地方,會引起天地異象。
比如說水系的,如果難過的時候,可能會引起附近下雨。
這麼多修士湊在一起,加上前方在鬥法,大神通施展下來,雲遮霧擋,自然沒什麼太陽。
沒有光的時候,這廝眼睛就是正常的,瞳孔會放大,成一個圓形,宛如貓的,藏了冰川一般,很是漂亮。
煙水浟湙,波光瀲灧。
大概是被她盯的太久,這廝終於有了絲動靜,修長白皙的手舉起,用手心頂在她額間,微微推了一把,「看前面不要看我。」
哈?
這廝可真夠不要臉的,這樣還能面不改色,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錯誤』兩個字叫折清回頭,一雙清澈見底的漂亮眼睛看著她,理直氣壯道,「以前不都這樣嗎?」
???
以前什麼時候這樣過?
折清提醒她,「在七情六慾鎖的幻境里。」
余玉當即就要反駁,在幻境里明明也沒有。
張張嘴,剛要說話,突然想起來,其實有過,且很頻繁,時不時就出現一次。
類似於比武完了,他自己贏了,輸的人得到了所有人的安慰,說畢竟對手是折清嘛,太厲害了不是對手很正常。
那時候他還小,才十來歲左右,對手也是個小屁孩,小屁孩一頭撞進爹娘的懷裡,被爹娘各種哄。
他比賽前曾經偷偷的分出□□扮演另一個人,到門前說話。
說的就是他比賽的事,余玉多精啊,立馬意識到是這廝自導自演,想提醒她,一定要去看他比賽。
余玉確實去了,只不過隱了身形,他那時修為太低,沒有發現,於是才有了那麼一出,這廝以為她沒去,堂而皇之的假裝自己輸了。
她回來的時候坐在門前,像模像樣抱著自己的膝蓋,腦袋埋進腿間,很難過一樣,叫余玉哄了半天。
哄過一次以後,下次就學精了,次次都輸,然後過來找她,假模假樣說下次一定會贏回來的。
下次又輸,如此反覆,後來施展大神通的時候不小心震傷了自己,流了很多血,嚇了余玉一跳。
又是包紮又是養傷的,折騰了許久,興許是嘗到甜頭,往後比武不僅輸,還時不時帶著傷。
知道這是缺愛,余玉從來沒戳穿他,有時候還覺得挺可愛的。
尤其是這廝軟軟的將腦袋埋進她懷裡,安慰一會兒就睡著了。
如果她在打坐或是別的,只要坐著,便突然從背後跑過來,抱住她的脖子,讓她背著。
半夜偷偷的摸進她的屋子,掀開被子躺進來枕著她的胳膊睡。
這樣的大事小事無數,魔修在爭寵引人注意這方面就從來沒輸過,小心思一套一套的,層出不窮。
有時候她發現了,有時候看不出來,事後才注意到的。
這次莫非也是?
又缺愛了,想找一把溫暖?
還在幻境里時她就發現了,魔修特別會撒嬌,而且十分喜歡被人觸碰,類似於叫人抱一下,躺在她懷裡,靠在她背上,裝發燒的次數最多。
讓她摸他的額頭。
一般來講修了仙之後基本上不會發燒,但是這廝就愛裝發燒,額頭燙,要用冰玉鎮著,要關心,要摸摸,要哄著。
粘人的很。
偏像個小天使似的,叫人不忍心拒絕啊,而且如此她拒絕的話,這廝就不配合她換小裙裙了,也是很有個性的。
粘人的時候十分的粘,生氣的時候幾天一句話不說,毅力比她還強。
難搞啊。
看在他缺愛嚴重的份上,通常情況下余玉都不跟他一般見識。
這廝估計也不想吵架吧,更不想這般粘人,但是沒辦法,從小到大沒有體會過父母的關心和愛,加上其他人都不理他。
以前是不敢,因為他控制不住元嬰期的修為會傷到別人,後來是看不起,覺得他太弱了。
他搗亂了那麼一次之後,少年老頭把他的修為封了,從頭開始修鍊。
那時候才練氣,加上闖了大禍,沒孩子願意給他玩。
後來可以了,被余玉打斷了。
每次吵架這廝便悶悶的說,本來他可以有很多朋友的,被她弄的一個都沒有了,不賠他就算了,還凶他。
如果凶的狠了,這廝還會掉眼淚,在外面想讓這廝哭都找不著機會,在七情六慾鎖里已經不知道弄哭了他多少回。
沒辦法,生活中難免會有摩擦,各方面的,習慣啊,亦或是別的。
每次都以他哭,她哄為結局,那時候他小,很是可愛,莫要說哄了,天上的星星給他摘了都行。
現在嘛……
上下打量了這廝一眼,正漫不經心抽著煙,偷聽她的心裡話,沒聽著想聽的答案,長睫毛扇了扇,一雙黑白分明的瞳子望向她,「現在不可愛了嗎?」
可愛個頭啊,不可恨就好了。
余玉念在這廝是個小可憐,沒有一個好童年的份上,勉強沒給他計較,只擠了擠他,道:「往那邊坐坐。」
不忘白他一眼,「你好意思嗎?一個人坐。」
魔修當真往旁邊坐了坐,給她留了一小塊的位子,那不得行,余玉坐進去之後拚命的擠他,反客為主,自己坐大頭,叫他坐一個邊邊。
魔修煙杆子都伸不直,只能換一隻手,一邊抽一邊深深的嘆息,表情很是無奈一般。
余玉才不管他,要不是看這廝面上確實蒼白,身子涼的像冰塊,以及指尖還在不易被人發現的地方輕微的顫抖著,要細細觀察才能看得出來。
定也是難受的,畢竟剛從潭底下出來,不適應是必然的,要不然她鐵定將人轟一邊去,自己坐。
這廝毛都沒有,只能看著。
魔修又是一聲嘆息,隨後腦袋上一重,又被這廝摸了。
這廝小時候和長大了還是不一樣的,小時候花樣求撫摸,現下是撫摸她。
變化可謂一個天上一個地上,余玉還是喜歡小時候的魔修,可以任她折騰,躺她懷裡,讓她背,不經意的撒嬌,然後軟軟的靠著她。
余玉到現在還記得有一次她摸別的小朋友,這廝本來在練劍,忙不迭跑過來,假傳聖旨,說有人找那個小朋友。
小朋友一走,他便開始陰陽怪氣,林黛玉似的,叫他坐過來,他偏要坐的很遠,叫他吃魚,他非吃雞肉,叫他吃菜,他就要喝湯。
好幾次之後余玉才意識到這廝吃醋了,連連保證以後不會了,這廝才眉開眼笑的過來,躺在她懷裡,語氣軟軟的說,那個人沒有他香。
他身上香香的。
他的頭髮也比那個小孩順,他還比那個小孩漂亮。
粉琢玉雕,年畫上的仙童一般,確實比旁的小孩精緻了萬倍,小小年紀睫毛便異常的狹長,一雙眼琉璃珠似的,裡頭有光,神采飛揚。
那時候多可愛啊。
長大后怎麼就變成了這幅模樣?處處透露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息。
嘖嘖嘖,可惜了。
魔修白了她一眼,沒說話,只將視線從她身上,挪到不遠處。
他倆你來我往聊天的功夫,修仙界和魔界的戰爭已經到了白熱化,雙方各有損失,不過好在將他們四人分開了。
一旦分開便意味著好對付,離勝利不遠了。
余玉瞧了瞧距離,和各自的情況,發現處境最糟糕的一個是華鎣,被修仙界的化神期連同幾個元嬰期封進了大鐘似的虛影里。
小看她了,即便這個時候也不慌不忙,只輕輕的搖著她的團扇。
那團扇已經破了個洞,還捨不得丟,定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比如說道器,方才看她依舊使用正常,沒出什麼毛病,只威力小了許多,畢竟多了個洞,想來這寶貝即便在道器裡頭,也定是不凡的。
估計抱著回去找個類似的材料修一修的心態,所以始終不離手,芊芊玉指捻著團扇,隔著大鐘的虛影,遙遙瞧著眾人,不時拋個媚眼,很是嬌俏。
眾修士不買賬,不知道是誰道了聲,「妖魔,少白費功夫,咱們不吃你這套!」
「妖魔?」華鎣挑了挑眉,似乎被這兩個字激怒一般,反問道:「什麼是妖魔?什麼又是好人?」
她呵呵冷笑,「老娘本也是你們其中的一員,家室好,出身高貴,是那華來國的一國公主,比你們任何人都要來的尊貴。」
「可惜老娘不長眼,看中了一個白眼狼,老娘給他資源,給他修鍊法決,誰知他練成之後膽子肥了,不僅另有了女人,還打傷我的爹娘,欲取而代之。」
「老娘修為不如他,打不過他,本也想著就這麼一死一了百了,可惜我命不該絕,叫我遇著了一個人。」
那年她在雷池邊上,正要跳下去的時候,有個十分俊美的男子問她,為何想不開?
她將經過說了。
那人勸她,不除了白眼狼,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爹娘嗎?
爹娘畢竟養育了她,整整幾百年,不抱了這恩,怎麼甘心去?
她問如何報?
那人說殺了白眼狼,奪回爹娘的江山,為爹娘籌劃一個未來,如此方可死。
於是她便努力啊又努力,終於有一天實力超過了白眼狼,殺了他,然後按照那人的吩咐,奪回爹娘的江山,為他們籌劃了一個未來,最少接下來千年不用發愁。
她的能力也只能做到這些,所有事都辦妥之後,她又一次站到了雷池邊上,心中產生掉下去死掉的衝動,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也又一次遇到了那個人。
那人問她為何還想死?
她說已經什麼都完成了,沒有留戀了。
那人搖頭,說這天下負心漢何其之多,將來受傷的女子也會數不盡數,既然她修為不錯,為何不殺光了那些負心漢,如此方可避免後來人走她的老路。
試想一下,如果當時她被負心漢欺負的時候,有人幫助她,她會不會很開心,很感激?
她雖然沒碰上好人,但是下一個『她』會碰上她。
那時她受到啟發,果然開始殺那些無情無義的負心漢,這一殺便是幾十年,幾百年,負心漢太多了,如何都殺不完。
她也是過了幾百年之後才開始懂那個人,和那番話。
真是會給人添亂,幫她找了個永遠也干不完的活,即便這一批殺完了,下一批還會出現。
魔界殺完了還有修仙界,修仙界殺完了還有妖界,真的太多太多了,怕是她壽元耗盡,還殺不完。
那個人就是故意的,不想讓她死。
她明白了之後便連夜奔去了雷池,想告訴那個人。
其實她也碰到了在她困難時幫助的人,只是方式不太一樣而已,沒那麼血腥,也沒有動武,是別的方面的幫助,總之她確實碰到了。
她到了那裡,果然又遇到了那個人,那個人幾百年如一日,面容從來沒變過,說明他也是修仙者,且修為不低。
可能面色比上次見著的時候稍顯疲憊,大概是剛殺了敵,除了妖,比較累吧,華鎣沒有在意,興緻勃勃的與他聊起自己在人間,亦或是別處遇到有趣的事。
他是個完美的傾聽者,安安靜靜聽著她來來回回講了幾圈,從來不打斷她,每次都只回她一句『恩』,『哦』,『這樣啊』,『好厲害』之類的話,叫她頗是有成就感。
高高興興說上三天三夜,意識到自己有些不夠矜持,索性停了話題,與這廝再約了個時間,之後便一個人背著手,像十八歲剛情竇初開的小姑娘一般,一蹦一跳離開。
人到了山下才想起來,忘記告訴這廝被幫助的事。
她重新返回到山上,發現那人還沒走,正待喊他,那人突然張開手臂,幾乎沒有留戀,直接一躍跳了下去。
華鎣腦子登時便炸了,像是陡然失去了心愛的東西一般,慌亂到不知所措,她在崖邊愣了很久很久,才勉強思考出一個問題。
為什麼?為什麼那麼好的人會去跳雷池?
要多絕望啊,是一點生的念頭都沒有了,才會那般絕然。
一直到很多年後,她給那人報了仇,從別人嘴裡拼拼湊湊出那人一個不完美的人生,才釋然了。
其實他們之所以能相遇,本身就不是偶然,是必然,因為他們存了一樣的念頭。
她想死,其實那個人也想死,兩個要尋死的人相遇了,那人可能看她是個小姑娘,死了可惜的份上稍稍勸了勸她。
那人看出了她想死的念頭,她卻沒有看出他的。
她應該早一點發現那人俊美的外表下藏了一副傷痕纍纍的身子。
家裡的老大,從小便被爹和娘教育著要讓著弟弟妹妹,長大了之後無論弟弟妹妹做錯了什麼,他都要跟著挨打,好不容易出息了,拜了個仙長為師,結果師傅還是這個德行。
再後來連他喜歡的女子也跟了別人,臨走前告訴他,多謝他多年的照顧,但她喜歡的還是別人。
連連遭受了多番打擊,他決定小小的報復一下。
不陪他們玩了,叫他們後悔莫及。
那些人後悔不後悔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很後悔,後悔沒有早一點發現那人的異樣,然後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她還後悔,那人說他這輩子規規矩矩聽了一輩子的話,從未忤逆過長輩和師父,一直兢兢業業,做到了至善至美,但是最近,他有了一個叛逆的想法。
華鎣很後悔,當初沒有多問兩句,那叛逆是什麼?
那時她被拒絕了一次之後麵皮子薄,沒有再問下去,若是她堅持的話,死纏著他,那人搞不好會說。
所以為什麼不問啊。
她越發的悔,腸子都要青了似的。
其實就算問了,改變也不大吧,傷害他的人不僅有親人,還有其他人。
他被退婚之後有人表面好心給他介紹別的姑娘,結果全都是有缺陷的,要麼便是修鍊的功法特殊,將自己給練丑了,總之絕對配不上他。
他被人逼著喝酒,被人欺負,被人摁著打,太多太多這樣的事了。
他勸別人站起來,自己卻沒有本事站起來,所以他死了。
積累的失望到達了頂峰,像是報復似的,帶著快感和麻木,一躍跳了下去。
那樣的人本不該死,該死的是傷害他的人。
華鎣眼中劃過一抹晶瑩透亮的東西,一閃而過,就像幻覺似的。
團扇舉了舉,遮了面容,她在無人瞧見的地方抬手抹了抹眼角,然後笑道,「眼妝都花了。」
團扇拿開,那面容又恢復如常,繼續道,「也是從那開始,我就更忙了,不僅要殺盡全天下的負心漢,還要殺光所有壞人。」
「老娘雖然壞,但就是見不得比我還壞的人活著。」
她又哈哈大笑起來,笑完認真問道,「你們說,像我這樣的人,到底是好人呢,還是壞人?」
「說我是妖魔,好像也不全是錯,我確實是魔……」破了洞的團扇握在手裡,風吹過,底下掛著的鈴鐺叮叮噹的響,「只不過和你們這群道岸貌然的『正人君子』一比,我竟覺得還是魔要來的瀟洒。」
「我們魔可不像你們似的,活的那麼累,魔便是隨心所欲,無所顧忌的意思。」
怕別人不懂,加了一句,「簡單點講,便是我想殺誰便殺誰。」
她眼中突然凶光大閃,整個人都變了變,遠在一邊觀戰的余玉一驚。
遠山如黛,近水含煙,這眉眼,這氣質和手裡的煙杆子,不就是魔修嗎?
可是魔修就坐在她身邊啊,一步也沒有挪過,怎麼跑過去的?
余玉不確定的扭頭看了看身旁的人,還在啊,沒有跑。
所以那個人是?
贗品嗎?
余玉心中這個想法剛興起,便聽到『砰』的一聲巨響,罩住華鎣的大鐘被她自己從裡頭給打破了。
華鎣重新得了自由,人飛在空中,笑的妖艷狐媚。
一眨眼,那空中的人似乎又變成了魔修,也笑的很是令人驚艷,叫余玉心裡登時跟著一驚。
然而只是一瞬間的功夫,那『魔修』再次變回了華鎣,來來回迴流轉,一會兒是魔修,一會兒是華鎣,兩個人替換著來。
余玉看了大概十來遍,大概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華鎣用了什麼幻術,迷惑了大家。
「那不是幻術,那是傳說中的千嬌百媚術。」魔修跟她解釋。
千嬌百媚術?
余玉蹙眉,聽都沒聽說過,要麼是她接觸不到的東西,要麼就是不外傳的術法,總之不了解就是了。
「千嬌百媚術從前挺出名的,現下已然幾萬年不曾出現過,沒想到竟被她習了去。」
余玉瞭然,難怪不知道呢,原來都消失幾萬年了。
折清繼續給她講,「千嬌百媚術很是厲害,以後盡量離遠一些。」
余玉眨眨眼,有些不信,一個類似於幻境的術法而已,有什麼厲害的?變成別人的模樣,她也可以。
而且如果厲害的話,早在小秘境里對付那七件道器的時候就該使出來了,還會留到現在?
「不一樣。」折清煙杆子遞到唇邊,淺淺抽了一口,「七件道器看似精明,實則很是單純,又被封了萬年,心中沒有情情愛愛那些東西,自然對付不了它們。」
「這招是專門針對人的。」折清抬眼,一雙黑白分明的瞳子望著她,「千嬌百媚一經使用,所有人眼中的華鎣都不一樣。」
「你喜歡誰,便會出現誰。」
說起這個,他嘴角突然勾起,帶著絲絲的得意,微微地笑了起來,「你方才是不是看到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