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楊家之禍
不歸林。
天昏地暗，陰氣森森。有一個沉重的身影，懷抱心愛之人亦步亦趨，步伐混亂的，拚命的想要走出迷途。心裡著急......著急......可是他無能為力。
不知在這昏暗的看不見盡頭的密林中走了多久，梁右臾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疲累，手上早已沒了知覺，懷抱之人也在他懷中漸漸冷去......
他是梁右臾，是辛氏邑邑長之子。從小到大，生活的自在安逸，偶有的不愉快也無法在他人生中激起任何波瀾。他沒有經歷過生離死別，沒有大病大痛，唯一能讓他回憶起的糟糕經歷恐怕也只有楊曉意一次次的殘忍拒絕，還有爹爹時不時的關禁閉了吧。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面臨死別，而即將逝去的，或許......已經逝去的這個人還是楊曉意，並且，這一天來的如此突然。
他後悔......他憤恨......他雖然對仙魔怪道的事情很感興趣，可他想做的任何事情絕不是以爹爹抑或是楊曉意的性命為代價，絕不是！
他不停不停的罵自己，他思緒繚亂，他心亂如絲......
林間，身前出現的身影讓他停了腳步，梁右臾緩緩抬頭望向阻攔之人。
沉著一張臉的音喜望著他，微眯了眯眼，半晌，她隨手丟給他一樣東西，那東西細細長長的，像是一枚樹枝，細枝通體漆黑，只有枝頭處開出兩朵血紅的花，「這是施過術法的迷榖，戴著它，你和這女人就能出了這林子。」
梁右臾皺眉接過，再抬頭時，音喜已不見蹤影。
此時，梁右臾只覺得渾身難受，口乾舌燥的話也說不出。他顫巍巍的將嘴角滲出的血水抹去，護著懷中的人亦步亦趨的往迷榖所照耀的方向離開。
原以為是漫漫長路......當梁右臾透過樹林外密密麻麻的木架子，看到遠處的燈火時，他開心的咧嘴笑了起來。回望身後，已不見來時的路。原來自己遇到音喜的地方與出口近在咫尺，如若不是音喜出手相助，自己又或許在咫尺之地繼續兜圈子也未可知，真真是命運弄人，這裡......真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梁右臾咬緊壓根，抱緊了懷中的楊曉意，手臂上撕扯著的疼痛令他悶吞了一口氣。他早已無暇顧及身上的疼痛，飛快的越過木架子往城門而去。
......
小海見到梁右臾時，他正靠在城門外角落裡的一棵大樹旁，臉色慘白。
夜已深，行人寥落，誰也沒看到角落裡的人。梁右臾的雙手似是沒了知覺，從而不得已只得用雙腿支撐著懷中的人。他說不出話，只覺嗓子火辣辣的，胸口也疼的要命。他知道自己已經體力不支，但看著懷中奄奄一息的人，顫抖的手始終放不下。
望見這一幕的小海奔上前扶著他,一時喜極而泣，「少爺,您可算是出現了,您究竟去了哪裡一日都不見蹤影？所幸老爺今日一早就去了楊家,若待老爺歸來你再不出現,小的可要謝罪於衙署門前了。」說完才看清少爺懷中的人,不免有些意外,「這……這不是失蹤的楊家小姐嗎？」
小海獃獃的望著梁右臾，「少......少爺，您這是打哪回來？」
梁右臾無力的搖了搖頭，長舒一口氣，喉頭哽著說不出話。
小海不安的向少爺手指的方向望去，當他意識到原來自家少爺是從傳聞中的「不歸林」出來后,驚訝的張著嘴，半晌也合不攏。心中暗道少爺竟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禁不住有些后怕,當場嚇得冷汗直流,顫聲道:「少爺，以後可不能再這麼幹了，小的再受不起這嚇了……」說著竟「嗚嗚」的哭起來。
梁右臾受了音喜一掌后已是苦撐，如今出了林子是再也走不動了，幸運碰上小海，無奈這廝卻也不知幫忙扶一把，就兀自在那裡哭哭啼啼，偏偏他口中干苦發不出聲音，心下惱火。一隻手大力的按在小海肩頭，眼中布滿駭人的紅血絲，口中含糊的低吼出聲：「救人！」。
小海一怔，呆愣了半晌方才領會少爺的意思，抹著淚，連連點頭應是。他接過少爺懷中的人，看到面前少爺蒼白的臉，和懷中虛弱的女人，突然想到什麼，止了哭，怯生生的說：「楊家出事了,楊家小姐可不能回去了。」
梁右臾聞言一怔。
眼見小海眼眶再次泛紅，急切切的道：「楊家糟了大禍，楊家小姐萬不能回城裡。」
梁右臾著急，扯著嗓子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小海卻著急的語無倫次起來。梁右臾心急，不等小海胡言亂語，心中有了主意，決定自己回城裡看看。
梁右臾撐起一口氣，交待小海尋醫士救人後,自己則回了城裡。
看天色，現該是過了午夜,往日里只有在此時，辛氏邑才恢復了普通小城的寧靜。梁右臾心內惶惶不安，此時理應夜闌更深才對,但是他走在街道上，卻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總恍惚聽到時遠時近的嘈雜聲，他加快了腳下步伐。嘈雜聲漸近，他瞧見了遠處聚集的人群，那是楊家所在的方向。
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梁右臾加快步伐來到楊家門外，見到里三層外三層圍著好些百姓鄉親。如此場景他第一次見，一顆心被懸著忐忑不安。才走到楊家門前他便聞到了一股很大的煙火味,門外站著些許人,有的甚至隻身著褻衣在門外瑟瑟發抖，這些人大多是附近的住戶鄰里。
梁右臾擠進人群，不用多問，他便從身邊的三言兩語中知曉發生了什麼。原是今日晨時，楊家著了大火,火勢兇猛，眾人費了好大氣力大火才將將熄滅,衙署兵士與楊家餘人正在裡頭收拾殘骸，從白日到黑夜也不見人出來。
梁右臾皺著眉頭，正欲往裡去，又聽聞身旁一個老婦驚怕的對著身邊人說道:「可聽說了？這楊家人都是妖怪。」
另一個人也趕緊附和道:「是呀,前幾年，城裡好些人都隨了個道士去了海外的仙島不是？那都是假的！真相是那些人都被這兒的二當家給吸了魂……早就死了！」
聽這話的人驚愕的瞪大了雙眼,「聞所未聞。」
那老婦一臉嫌隙的道:「所以說你不出門不知天下事,這楊家船廠兩個當家的，都是靠吸食生人魂魄為生,就連大當家的內子……」說到此，婦人不安的朝兩邊望了望,壓低了聲道：「也是那二當家的給吃了。」
聽聞此事，旁人皆不禁唏噓：「嘖嘖嘖，這妖魔連親人都不放過……咱辛氏邑人還真是看走了眼……」
另一人繼續道:「今兒說是兩個當家的起了爭執，走了水,這二當家已經被梁大人給活捉了,大當家連同一個丫頭好像被燒死了......」
「丫頭？不會是那楊家小姐吧?」
「不是聽說那楊家小姐失蹤了嗎？」
「那可不知道了……」
「真真是報應啊……」
接下來的話梁右臾再也聽不進去,腦海里只回蕩著那句:大當家的被燒死了……
這句話如同一道霹靂直往他的腦袋砸下,轟的一聲，腦中只剩一片空白。
......
楊曉意醒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她艱難的睜開雙眼，緊緊盯著眼前的床帳，半晌，她緩緩支起身子，揉了揉雙眼，始終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前日種種就像個噩夢。
楊曉意轉頭四下張望，她所在的地方樸素乾淨，像是一間民房，民房一角站著一個人，手上端著東西，也不知是剛巧進來還是正要出去，這人她認得。在此種境況能夠看到熟悉的面孔，儘管是平日里最討厭見到的梁家人，此時看起來也那麼可愛。
楊曉意不理會那人，抓過身上的被褥，捂在鼻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被褥散發的一股子人味兒讓她覺得分外好聞。
劫後餘生的喜悅伴著林子里經歷的令人恐懼的種種,楊曉意現下回想起來，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嘆息之餘終是忍不住流下淚來。
小海剛從廚房端來葯膳和稀粥，便看到已經醒過來的楊家小姐，然後便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哭聲，他被這哭嚎震的醒了神，默默感嘆，真不敢想像這聲響是從一個餓了幾日的小姑娘身上發出來的。
眼見楊曉意哭的越發兇狠，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小海便有些慌了神,少爺也不在，他端著個托盤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待楊曉意平復了心情，頂著雙紅腫的眼睛，這才從小海口中得知，自己已經失蹤了好些時日。
原來自己被困的地方就是辛氏邑人常說的，城外那片會吃人的「不歸林」。她不記得自己如何平白無故進了這林子，而更令她驚訝的是，把自己從那裡救出來的居然是梁右臾。
努力回想中，她只依稀記得自己失去正常意識前，分明是見到了一個熟人。那人蒙著面，那眉眼她一眼就認出來了，只是那是誰呢，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自己誤入「不歸林」是否與這記憶中的人有關？
林子中見到的酒肆又是真是假？酒肆、酒肆里的人，一切都那麼真實，一切又都那麼不真實。
還有林子里的那位姐姐說的巫術......
為何自己會中了巫術？
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冥思苦想，毫無頭緒。
忽而想到爹爹，也不知這些時日她未有歸家，爹爹是如何著急。她踉踉蹌蹌下床后，卻只聽得小海弱弱的說道：
「方才楊老爺派人來說，楊家聘禮已收,待楊曉意回府之日便是梁右臾迎娶之期。」
楊曉意悵然若失，她死裡逃生，爹爹對她說的卻始終只有這麼一句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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