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幕降臨
日落西山,天色慢慢變得昏黃,斜陽餘暉將天空染作一片緋紅,湖天相映,就好像一對巨大的血紅碧玉。
美好的事物總是稍縱即逝,當太陽隱匿,天空漸漸灰涼。
音喜在湖邊駐足嘆息,又消失了。
前日,她追隨著陌酉的氣息來到翠城,以為近在咫尺,卻在彈指間消失殆盡,此刻又是如此。
正當她懊惱之際,意外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那是白日里遇上的高個美人,她看見了高個美人正從鳳凰居的方向走來。
出於一時好奇,音喜隱了身形悄悄的跟在美人身後。
高個美人走過音喜方才所在轉而拐進了一條小路,四下無人,那美人竟一撩裙擺,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白日里所見到的女子的嬌柔之態蕩然無存。音喜摩挲著下巴,早在見到這人的第一眼她便識出他的男兒身份,心中納悶,明明是堂堂大男人,為何偏扮作小女子姿態。音喜好奇心愈重,也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
這巷子里彎彎繞繞的小路實在太多,音喜跟著高個美人連續走過了十數個轉角之後她已經被徹底繞暈。直到天色徹底昏暗,高個美人才停下來。他駐足在一所大宅子前,稍整了儀容,這才緩步進了大門。
宅子門前懸挂著兩盞紅紙燈籠,門欄上立著一幅巨大的牌匾,牌匾上頭卻空空如也,不曾題字,也就不知是哪戶人家。
音喜左右看了看,她所在的一整條巷子幾乎被這所宅子佔了,由於沒有別的住戶,四周氛圍就顯得冷清了些。涼意森森,音喜身上不禁抖了抖,縱身一躍,上了牆。
映入眼帘是一個大院子。
相比外邊,院子里顯得亮堂許多,看模樣像是奴僕媽子的人們,來往於遠處燈火通明的露台和院子,看來是有宴會。
飲宴露台被一圈梨樹圍了起來,梨樹外圍不遠便是音喜所在的高牆。此時的音喜正坐在牆頭上,由於被梨樹擋了,院中的宴會盛況並不能一目了然,但還是能看到,宴會主席正對著音喜,次席分列於兩邊,音喜略數了數,能瞧見的大概有百來人。
一位年輕的俊朗男子落於主座,此時正摟著那高個美人,兩人舉止親昵,耳鬢廝磨,女子時而低頭含笑,時而嗔怪含羞,那嬌羞模樣與尋常女子沒有什麼不同,甚至更加魅惑動人。
音喜無奈的搖搖頭,這個落於主座的男子估摸是宅子主人了,若是他知道此刻自己懷中之人其實是一個陽剛壯年……嘖嘖嘖。正想著,突然感覺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音喜立時警覺起來,四下張望,發現看著她的不是別人,正是主座上那個年輕男子。雖然面目看不甚清晰,但她直覺知道那人在看著自己。只是自己已經隱去身形,那人竟還能看得到自己......音喜迎上他的目光。
高個美人看似喝多了,醉倒在男子懷中,男子淺笑著,直勾勾的望著音喜,不知作何想法。
音喜聳了聳肩,也罷,翠城本就龍蛇混雜,若是有些道行,能看見自己也不足為奇……她癟了癟嘴,既然都被發現了,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在這偷窺了,覺得無趣就要離開。
起身時又聽到有人在輕聲喚自己,音喜回頭,望到牆根處的人影,咧嘴一笑。再轉回頭時,見那男子已經攙扶著美人進了內院。
音喜抿嘴搖搖頭一躍下了牆頭。
喚音喜的是個女子,女子身著一襲黑色束身長裙,頭上一塊蟬翼羅紗輕攏住長發,微微掩蓋了額頭駭人的一塊黑色印記,那塊印記的紋路就像是雜亂的樹根,又像是一條條盤曲的黑蛇,肆意蔓延在額處,十分瘮人。但忽略那塊可怕的紋路不看的話,倒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女人。
黑衣女人輕聲道:「梁家安好,梁山好似接了樁棘手的案子,整天忙裡忙外,一整日都不曾來看過他兒子;至於小海,我只待在書房埋頭讀書,也不曾說過幾句話,即便有所懷疑,也斷想不到他所見到的少爺是別人所扮。」
「好。」音喜滿意的笑笑,「這幾日你便待在梁家。」
「可是……」
音喜不等她說完忙打斷她的話,「山娘~~你放心吧,我不會闖禍的。」音喜對著她調皮的眨了眨眼。
瞧著山娘擔心的神情,也不知這北域上神曾經是闖了多少禍啊。
山娘不理她的撒嬌,握著她的手道:「你太固執了。」
音喜臉上的笑容隱去,不再言語。山娘知道她的說教音喜向來聽不進去,只是她總忍不住要勸她一勸,見音喜如此,她便緩了聲道:「陌酉大神根本就未來過凡世,你追著這莫名其妙的一絲氣息,不是白費功夫嗎......」
聽聞此語,音喜眉峰一挑,「哦?這套說辭你從何處學來?」音喜了解山娘,她從不會說這種決然的話,頓了頓,「又是你那位墮神大人告訴你的嗎?」語氣間透出幾分不屑。
山娘幽幽嘆了口氣,「畢竟他曾經也是上神,道行高深無人能及,他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
音喜冷笑一聲,「好好的上神不做,偏要自甘墮落淪為鬼差。」神情充滿了鄙夷。
想是為了顧及山娘,音喜稍微和緩了語氣,「我知道當初是因著他的庇佑,你才得以修得地仙之位,可是你也守了崑崙百年,恩義兩清,不必再與他有牽扯了。」
眼見著山娘的眼眶慢慢噙滿淚水,音喜也不忍再說下去了,她從未過問干涉山娘與那墮神的事情,因凡一提即,山娘必是此刻這番神情,悲憫中透著點無奈的望著自己,時常讓她有種自己身死在被她弔唁的錯覺。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黑夜裡的翠城比白日里熱鬧多了,走在街上,能看到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攤販遍布城中,沿街的叫賣聲、絲竹歡笑之聲不絕於耳。街市,湖邊,達官商賈,文人墨客,甚至妖魔鬼怪雲集於此也不令人覺得稀奇,因為翠城本身就是這麼個奇妙的存在。
音喜與山娘離開那個巨大的詭秘的宅子后,回到鳳凰居。鳳凰居外,湖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兩人好容易擠到了一處高地,在這裡剛好能將整個鳳凰居以及湖中美景盡收眼底。
音喜拉著山娘尋著一塊青石台,一屁股坐下。
看著湖邊熱鬧的情景,音喜雙手托著腮,滿眼羨慕的道:「真喜歡這裡。」
因著額前的印記,山娘一直不習慣待在人多的地方,落座后十分不自在的將頭紗向下拉了拉,幾乎擋了半個臉去。只聽她道:「既是喜歡......留下便是。」這百多年來,音喜為了陌酉上神的事情殫精竭慮,她說,這是她活著唯一想要做的事。山娘則希望她可以停下來歇一歇,看一看這人世繁景,或許哪一天,她能夠想通,放棄這些希望渺茫的舊事,好好為自己而活。
「待陌酉回來......」音喜喃喃著,必定要帶她來翠城看看......
山娘雙眸微動。
身旁的音喜緩緩將腳收攏,雙手環抱著,下巴無力的靠在膝上,沉默了一會兒道:「山娘,我與你在昆崙山上相識,可是除了你的巫雲居,昆崙山上其他的一切,我卻一點印象都沒有……好像......記憶中缺失了一塊......我......是怎麼了?」
頭紗下的眉頭一緊,山娘低頭望向別處,柔聲道:「你也知道你自己活了多久,忘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也不稀奇,既然忘了那便隨它去吧。」
音喜閉眼想了想,搖頭道:「總覺得我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可就是想不起來,想多了腦殼還疼的慌。」
山娘噗嗤一笑,「你從前修習的時候腦殼也經常疼得慌,倒不是什麼稀奇事。」
埋進臂彎里的人也嗤笑出聲,這個她倒記得。那時的她也如梁右臾一般不學無術,資質也遠比現時的梁右臾差很多,若不是陌酉時時顧著,她哪有如今這般道行。只可惜,這個原本她以為能永遠照拂她的人已經離開她很久很久了。
山娘微微抬頭,一雙深沉的眼眸望著音喜,欲言又止。
只見音喜忽然抬頭,將山娘嚇了一跳,她嘴角一撇,佯裝生氣的對山娘道:「話說,依你的道行,從這裡回辛氏邑還要大半日呢,你再不回去該要露餡了……」
瞧著她著急的樣子,山娘在一旁只顧嗔笑。這個丫頭,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冷麵鬼神的模樣,令人人都怕她,可只有山娘知道,當她卸下防備,便還是當初那個伶牙俐齒,嬌俏可人的小神仙。
直到深夜,音喜絮絮叨叨的交待了好些事情之後,才將山娘從身邊送走。
此時,人群雖稀疏了一些,可是人潮的熱情依舊久久不曾散去。
音喜長舒一口氣,復又將臉深埋進臂彎。
半睡半醒間回憶了許多,可是仍舊尋不出心裡缺失的那一點點東西……就這樣在湖邊坐了很長時間,直到鳳凰居陸續熄了一些燈,音喜才驚覺
原來已經清晨了。
朝晨,湖邊的濕氣還是很重的,涼風吹來,音喜猛地打了個寒噤。她站起身拍了拍透著潮濕的衣襟,灰溜溜的準備回去。
一夜未歸,也不知梁右臾那小子怎麼樣了。
抬眼,音喜瞥見遠處的一個身影,那淡漠直挺的影子,模模糊糊的像極了那故人,音喜恍惚間跟了上去……嘴裡不自覺的呼出了聲:「陌酉!」
喚出聲后突然嘲諷的一笑,自己這是怎麼了?陌酉又怎會在此?
卻見那身影頓了頓,回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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