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有美人兮
在聽到音喜的呼喚后，那個背影明顯頓了頓，慢慢回過了頭。
音喜心頭一震，她的腦中此時一片空白，她設想過無數次重逢的場景，卻從未想過會在如此狼狽彷徨的時刻。她緊張的握緊雙拳，心中忐忑，懷抱著一絲希望，一步步向那個幽幽轉過身的身影靠近。
「是你？」瞧清了那個身影后，音喜憤然上前，「你是誰？」
高個美人神色陰鷙的搖了搖頭，「無可奉告。」聲音尖細。
「你究竟是什麼人！」音喜墊著腳尖揪起那人的衣領，語氣近乎責令，「方才我在你身後喚陌酉，你作什麼回應？難道這麼巧，你也喚作陌酉不成？」
高個美人沒有看她，抿嘴不答。
音喜冷哼一聲：「別以為不說話就沒事了，今日你落在我手中，便休想輕易離開！」
高個美人面上一沉，伸手捉上她拽著自己衣領的手，指節泛白，透著一股狠勁，迎上她的目光開口道：「無可奉告。」
這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音喜一聲冷笑，倏地鬆開他的衣領，從他手中脫開，「你一個大男人，手腳齊全，不找些正經事做，男扮女相，成日里勾三搭四，盡做些不入流的下作之事……」說著鄙夷的抬眼看他，拍了拍手道：「真是髒了我的手。」
聽聞此語，高個美人的怒火在胸中翻騰，面色逐漸怒極扭曲，眼神中的憤怒倒正好彌補了他身上的嬌媚之態。
像個男人了，音喜這麼想著，又看到他身側緊握的雙手，如她再多說一句，那拳頭恐怕就要落在自己臉上了，所幸她嘴懶，也沒再多說一句話。音喜本無意拿話激他，只是她從來不是會讓自己吃虧的人，任何事她都要保證自己是占於上風，任何人，管他什麼人，敢與她作對都難有好下場。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那高個美人終究還是沒動手，只見他移開目光，緩緩鬆開了手，面上逐漸恢復平靜。他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被扯亂的衣領，看也不看音喜一眼，轉身離開。
音喜嘴角一彎，意味深長的看著那美人遠去的背影。這人倒是挺能忍，只是他恐怕還搞不清楚自己的處境。既然涉及陌酉，音喜就勢必不會放過這人了。
音喜眼前是一扇半開著、古樸的大門，門內是安靜窄小的院子。她閃身進了大門，院子里前前後後都堆著些許雜物，院中晾曬著一些女子衣物，衣料做工都非凡品，出現在這樣的地方確實有些突兀。
大門右轉便是一間茅屋。
此時這個小院子里沒有其他人在。
音喜站在門口，她的身前就是通往鳳凰居前堂的長廊。東升的陽光有些強烈，透過高牆一角，正照的她睜不開眼。她孤身走進院內，一手抬在額前擋住陽光，一手扇了扇飄在鼻前的灰塵。
這個院中寒酸破舊的景象，與鳳凰居正門富麗堂皇的光景相比簡直讓人咋舌，誰會想到這樣一個華麗的鳳凰居居然會有這麼個簡陋樸素之地。
音喜一路跟著高個美人來到此處，估摸著這便是那人的住所，也才發覺原來他們住在同一屋檐下。
茅屋裡有人，音喜輕輕走過去。
從窗子望進去，房間有些昏暗，但所有物件都一覽無遺，只具一桌一椅一床，雖是簡陋了些，但收拾的整齊乾淨，可以看出屋主該是個有條有理之人。
屋內有兩人，一人安坐於椅子上，是一位美麗女子，長發如瀑披散在身後，上著羽衣，下著赤身錦緞長裙，裝束美麗，陽光透過窗子淺淺的灑在臉上，顯得格外夢幻美好。正是那個高個美人。
只見他手捧著茶碗，閉目似乎沉浸在茶香中。
另一人則坐在床沿，神情憔悴，嘴裡絮絮的在說些什麼。
音喜一笑，隨即推門而入。
原本閉目傾聽的女子倏地睜開眼睛。
音喜的視線在兩人之間遊走，繼而嗤笑道：「可巧了。」
音喜身子一軟靠在門上，一個身子將出口擋了去，倏而將目光定在床沿之人身上，懶懶道：「梁右臾心心念念的楊家小姐現下竟在另一個男人床上……」頓了頓，唇邊多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可是要讓人傷透了心。」
早在她推門的那一刻，椅子上的美麗女子就變了臉色。他早已經心有警覺，男扮女相這麼多年，還從未有人能一眼看出他的男兒身份，而這個女人一下就識破了自己。他感受到這是個難纏的主兒，可他卻是想不到此人行事竟如此堂而皇之。如今聽她說的話，許是與這楊家姑娘也是舊識，話里滿是敵意。
高個美人皺著眉，起身理了理袖邊，走到音喜面前，淡淡道：「請你離開。」
音喜盯了他一會兒，笑容不減。她微側了側身，讓出了個空子，意思是要走也是你走。
高個美人一時無言，他轉頭望了眼房內的楊曉意，心內逃避的想法多一點，自知自身難保便出了門去。
走了幾步，只聽音喜在他身後道：「你逃不掉的......你心裡清楚。」
高個美人不語，大步離開。
「你是誰？」見高個美人離開，楊曉意揚眉問道。
看楊曉意的模樣，並不驚訝於那人的男兒身份，想是早就知曉了，音喜調笑著搖搖頭，「你與那個男人......」話不說破，神情變得有些慶幸，「嘖嘖嘖，好在梁右臾那小子及時撒了手，否則現下真成了那千年王八了……」
話鋒一轉，音喜面上略顯感激的道：「也多謝你，將這麼好的男人讓給了我。」音喜有意暗示她。
「你……」楊曉意先是驚訝，隨即一陣失望在眼中一閃而過，她轉身背對音喜道：「不客氣，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既是梁右臾的朋友，就請你離開，我不想與那人有任何牽扯。」雖是賭氣說的話，卻無端有一種不快感襲上心頭。
音喜低首一笑，微笑中帶了一絲得意，一絲冷漠，她放柔了聲道：「你可知自己身在何處？」
楊曉意眼眶已經慢慢濕潤，生怕自己的眼淚掉下，忍著哭腔道：「這裡是韓罌的家。」
音喜瞭然的點了點頭，原來那人叫韓罌，只不知與陌酉究竟是什麼關係。
只聽又是一聲嗤笑，那刺耳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這裡可是風月場所，奉勸姑娘一句，不要去前堂晃悠了好，有些東西未出閣的小姑娘是看不得的。」
話落，楊曉意臉上一紅，那女人說的不算露骨，自己卻是明白了。
音喜將昨日從那高個美人處順來的東西放在桌上，是一枚精美的荷包，荷包上是一展風帆，風帆下面斯斯文文的用金絲線綉著「福」字，字體十分娟秀。其他倒沒什麼，只是風帆上綴著一顆狼牙珮，狼牙珮是上古靈族神物，十分珍貴，她第一次見還是在陌酉的逐日峰上，音喜只一眼便記住了。
不喜見人哭，見著楊曉意抽動的肩膀，想是忍得艱難，音喜皺了皺眉，扭頭離開了。
直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漸遠，楊曉意才忍不住蹲下輕聲哭起來，怕被人看見似的，她用雙手使勁的蒙著雙眼，淚水就從指縫間流出。
想起一月前，自己剛從「不歸林」中死裡逃生，她雖意識混沌，卻能夠感受到那人懷抱的溫暖，她發覺自己對梁右臾的感情起了變化，因為在小海為他帶來那句話時，她聽聞后，心裡竟然是欣喜的，但是礙於面子，她只是佯裝離開，避過小海，實則偷偷進了城。
進城后才發現，哪裡有什麼迎親之事，迎接她的只有爹爹的死訊。
直到現在，她仍無法接受那樣殘忍的事實。
那一天，街頭巷尾，無一不在說她楊家，巫蠱之家，楊孫楊滿兩兄弟，乃修習巫術的邪士，靠吃人為生，隱姓埋名在辛氏生活，就是為了暗地裡填飽自己的肚子，就連李馳的胞弟和楊曉意的生母也難逃虎口......這些事情在楊曉意聽來簡直荒謬，她打死也不會相信……
直到她親眼見到瘋癲的二叔，噬人精魂的楊家二當家，被道士打散魂魄的怪物。
揭露這一切的卻是爹爹的手記，李馳將它公之於眾……這些種種，都被毫無遮掩的，血淋淋的呈現在楊曉意麵前。
她害怕的逃離了。
沒有一個像樣的殯葬，因為楊家已經被辛氏邑人唾棄。
沒有一個人站在自己身邊，連唯一能幫她的梁右臾此時也不知所蹤。
她就這樣狼狽的出了城。
狼狽的遇到了這個唯一給自己溫暖的人，即便他是為了自己值錢的荷包。
辛氏邑本就處於青要西南之界，與相鄰的西風族群相距不遠。
輾轉十數日，楊曉意渾渾噩噩間，竟出了青要境外，來到了西風。
初入西風境內，便遇上了韓罌。
韓罌表示，他需要銀錢，只要她肯付足夠的銀錢，他願意竭盡所能幫她解決任何難事。
楊曉意本就無處可去，便將身上僅有的銀錢交給了他，包括那隻荷包。
跟著韓罌來到了翠城，來到了鳳凰居，後院。
她沒有去過鳳凰居前堂，不知曉她所在是名滿翠城的窯子，她只知道這是韓罌的家，僅此而已......
自那時起，她便就在這裡渾渾噩噩的過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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