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捕靈師
鳳凰居分東西兩廂，西廂煢煢館，東廂孑立小院。與煢煢館的鶯鶯燕燕不同，孑立小院中住的都是些普通旅人。
音喜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孑立小院，剛剛關上房門，就聽見房外一陣悅耳的鈴鐺聲飄過。
音喜其實已經累得不行，但這鈴鐺聲對她來說，卻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她不得不留意。無奈睡床就近在咫尺，卻連床沿都沒沾到就又出了門。
出門，音喜見到趴坐在廊上正對著窗子外發愣的梁右臾，見他眼下黑青，雙目無神，必是被她的話唬的一夜未眠。她捏了捏酸疼的肩膀，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循著鈴鐺聲而去。
鳳凰居，孑立小院的主樓是一座四層天井式，簡練雅緻的高樓，最頂層沿著迴旋木梯而上，是一間玲瓏俊秀的小閣樓。閣樓木門緊閉，上頭還上了鎖，從窗子望進去，裡頭只見一片黑暗，也不知是做什麼用的，造的如此精雅巧致，著實引人注意。音喜駐足看了一會兒，才徐徐移開視線。
此時，音喜剛從迴廊中走出，站在高處的她，正好能將樓下大堂內的情景收入眼中。
清晨的鳳凰居，孑立小院要比煢煢館那邊熱鬧一些，此時大堂內人多混雜，進進出出不是採辦就是一些登高客和過路旅人；更有一群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聚集在大堂高台一處，人頭攢動，鬧哄哄的圍著一名漂亮的少女，那名少女身上背著一個碩大的包袱，身前又擺著好些瓶瓶罐罐，看樣子是在做著什麼買賣。
那少女黑髮披肩，頭上扎著一縷細細的紅繩，紅繩上系著一隻水晶鈴鐺，那悅耳的鈴鐺聲就是由此發出，除此外，再沒有多餘的裝飾。少女身上的紅色罩衫破破爛爛，臉上卻白白凈凈，尤其那一雙大眼睛，烏黑烏黑的攝人心魂。
音喜一驚，這眉眼……她陡然「邦」的一聲撐著身旁的欄杆一個縱身，從圍欄內一躍而下，在高台前輕輕落地，音喜走近那少女，想要將她的容貌看的更清楚些，卻意外嗅到了一絲熟悉的氣息。
紅衣少女好似意識到什麼，茫然抬眼，剛好直面音喜，音喜一手背在身後目不轉睛的看著她，眼神森嚴駭人。少女迷茫過後，眼中閃過一絲驚怯。
那樣害怕的神情雖然很快被少女掩飾過去，卻沒有逃過音喜的眼睛。
少女強裝鎮定，匆促間收起所有東西，不顧眾人疑惑，一甩包袱飛身而出。
音喜冷哼一聲，緊跟著她出去。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尋了這麼久的故人蹤跡，原來卻是從這個少女身上發出，這個少女又是什麼人？為何身上會帶著陌酉的氣息？一切疑惑即將解開，音喜冷聲一笑，緊緊追著前面的人。
少女明顯不曾被人這麼拚命追過，且輕功不是很好。音喜才追出去不久，少女便有些體力不支了。她丟下包袱，在一處空地落下，剛想邁開步子逃跑，便被追上的音喜一把擒住，「哼，小小捕靈師，還想逃到哪裡去？」
少女不說話，心中不甘，趁著音喜得意之時還想脫身，兩人一掙一擒過了幾招，四周的遊魂都自知惹不起，匆匆閃開。少女對付音喜顯然是有些吃力的，但又不甘雌伏，每一次抵禦都拼盡全力，無奈道行相差太多，她的每一次全力一擊對於音喜來說都像雨點打在身上一般，不疼不癢。
初時音喜覺著有趣，嗤笑著耍著少女半縱半擒的玩著。
過了好一會兒，音喜覺得差不多了，剛想結束這一場戲耍，卻突然發覺有些不對勁，不知為何自己體內的靈力忽然在迅速流失。少女明顯也發現了音喜的古怪，掙扎間暗中握緊拳頭，隱隱在續著力。
趁著音喜愣神疑惑之時，少女瞅准機會對著她面門就是一記重拳。
自知身上不對勁，音喜收力退了幾步，少女打了空，卻氣焰大漲，也不想著逃跑了，眼神一凜，起勢對著音喜的命門劈去。
音喜心中茫然，也來不及閃躲，伸手想要硬接，突然從地底突突的冒出一簇簇黑樹根。
茂密的黑樹根迅速將少女圍住，未及她反擊，已將其捆下。
「果然啊，即使是區區小鬼也要由剋星才能收服，本大神真是慚愧慚愧。」對著從黑樹叢中走來的山娘，音喜欣慰過後便是疑惑，「不是讓你回辛氏邑了嗎？怎麼又回來了？」說罷回頭看了看被樹根捆的嚴實的少女，「這小鬼好生奇怪，方才我對付她的時候竟有些失力。」這樣說著走到少女身邊，厲聲對她道：「是不是身上藏了什麼下作的法器？」
少女不語，神情慌張的看著厲聲厲色的音喜。這使得音喜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想，一邊在少女的身上摸來摸去。
一旁的山娘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慌張，輕咳道：「我不放心你，回來看看你又闖了什麼禍。」說著望向被音喜摸來摸去也不敢吭聲的小姑娘。
此時音喜在少女身上什麼也沒摸著，正想著去尋她丟棄的包袱。聽到山娘如此說，她只得又走回少女身邊，盈盈笑道：「不是闖禍。」她在少女身邊，緩緩蹲下，將她的臉抬起，對著光仔細瞧了瞧，又對著山娘道：「你看看，不覺得她的眉眼好生熟悉嗎？」
山娘眉頭皺的越發緊了，不用音喜說，她早在見到少女的第一眼，便認出來了。這個紅衣少女的眉眼像極了陌酉大神，也不應該說是像，細看五官生的根本就是一模一樣，只是氣韻上差了些，並且在她身上，確實有陌酉大神的氣息。
即便如此，她也畢竟不是音喜心心念念的陌酉。
山娘直覺這人的出現不是件好事情，於是陰陽怪氣的說了句：「空有皮囊，與陌酉大神還是差遠了。」
音喜冷笑一聲，將地上的少女一把拽起，惡狠狠道：「說！你是誰？跟陌酉是什麼關係？」
少女不明所以，又怕極了凶神惡煞的音喜，嘴裡弱弱的說道：「我叫斯瑩，我只是個鬼族的捕靈師，我不認識什麼陌酉......」
音喜想她扯謊，面上立時暴怒，喝道：「那你怎會與她生的一模一樣？身上又怎會有她的氣息！休要扯謊，還不趕緊從實招來！」
斯瑩被她喝的一慌，連聲哀求道：「鬼差大人饒命......地仙大人饒命......」捕靈師的剋星，就是跟他們一樣也無處不在的地仙，只要身上捆著她的這些東西再使些力，足以讓她魂飛魄散。因此，她不僅害怕兇巴巴的音喜，也是忌憚著山娘的。尊嚴還是沒有命重要啊。
原來這少女誤認為自己是鬼差，也不知做了什麼壞事連自己同族人都害怕，音喜趁勢還想再唬她，卻聽少女道：「我......我想起來了......」
音喜冷哼一聲，少女輕聲繼續道：「大人......大人口中的陌酉，小的應該是在西邊逐日峰底遇到的。」
斯瑩是初出茅廬的捕靈師，分屬地界。捕靈師是專為收集世上的殘魂而生，頭上的鈴鐺就是他們的標誌，鈴聲過境，遊魂被吸引。但是無奈的是，捕靈師本身也是遊魂，沒有實體，脆弱不堪，因此他們需要依附同族鬼差而生，說白了也就是替鬼差做事。道行較弱的需要時刻跟隨在鬼差身邊，而像斯瑩這樣道行不高不低則可以獨自行動。
捕靈期間，許多捕靈師會吞食有用的魂靈，用以增強自己的力量，只要不是太過分，地界也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太過強大的殘魂他們也是顧忌的，畢竟虛不受補，捕靈師們或是選擇放棄，或者將其收起，早早送到地界去，以免吞食后被反噬。
斯瑩在逐日峰遇到的不是殘魂，而是陌酉大神留在人間的神識。她本想繞過，卻沒想到那東西意外的溫柔乖巧，似乎徘徊著尋找什麼。
斯瑩剋制不住自己的慾望，一時心動，便將它吞食。
吞食后，力量未增強多少，容貌卻發生了改變。
這一段時間，斯瑩一直在翠城，用從各處收集來的殘魂私下與或人或鬼做著交易，偷偷賺些錢財。地界允許他們吞食殘魂以增道行，卻絕不允許他們用於交易。方才斯瑩見到氣勢洶洶的音喜，以為是地界派來的鬼差，一時心虛，才著急逃走。
她該說的都說了，只見一旁的兩人若有所思的不言不語，她又輕聲問道：「兩位大人能放了小的嗎？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那些收集的遊魂我會一個不落的送回地界。」說著指了指遺落在不遠處的包袱。
音喜凝視著斯瑩，眼光在她精緻的面容上徘徊，冷冷地道：「就這樣？」有些事情若抱太大的希望，就只會讓自己更加失望，就如現在。音喜沉下臉，「如若讓我發現你有任何隱瞞，我定打的你魂飛魄散。」
斯瑩害怕的一哆嗦，鄭重的點了點頭，「小的一絲一毫也不敢隱瞞。」說完忐忑的等待著兩人將自己放了。
卻見音喜突然綻開一笑，指尖流轉，那原本捆在斯瑩身上的黑樹根纏的更緊了些，山娘驚異的看了她一眼，「你要做什麼。」
音喜盈盈淺笑，抽出一束枝條握在手中，「你知道的，我是不會輕易放棄任何可能的人，這個小鬼......以後都不要想離開我了，除非陌酉回來了，或者......她死。」
被黑樹根捆著的斯瑩不再反抗，被音喜拖著亦步亦趨的離開。
山娘的目光落在兩人遠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麼，出了許久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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