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辛氏邑

第二章 辛氏邑

靑要國最南邊的一座縣邑,名喚辛氏。

辛氏地勢奇特,三面環山,一面向海,風景秀麗獨到,雖是個小小的縣邑,卻有著靑要聞名遐邇的棧橋渡口和造船廠,因而常年有旅人、商隊來往於此。

因著這些個緣故,辛氏倒不似其他小縣邑那般樸素寧靜,反而是車水馬龍,晝夜通明。

辛氏那名滿青要的造船廠沒有正經名字,只因船廠老闆姓楊,便被眾人稱作楊氏船廠。船廠老闆名喚楊孫,在這小小縣邑中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這楊孫也是獨具慧眼。大約十幾年前,落落無為的他攜著夫人連同家眷來到辛氏,見著這裡依山傍水,便靠著僅有的家財依勢建了個小船行,從一隻小舟,漸漸蓋起了船廠,船廠的生意發展的風生水起。十幾年來,外來的旅人、車馬,硬是生生的把環著辛氏邑的大山谷踏成了坦坦大道。

再說到楊家。楊孫夫婦倆,感情深厚,恩愛非常令人羨慕。來到辛氏不過十年光景,楊氏船廠就已經聲名大噪。楊孫可說是兩全其美,人生圓滿了。可奇的是,就在這段時間,楊孫夫人卻莫名失蹤了,楊家及辛氏官署皆遍尋無果,確是蹊蹺。

後來,有出海的漁民稱在海外瞧見仙山。便有傳言,這楊家夫人必是跟隨仙人修仙得道去了。傳言不知真假,橫豎縣裡人再也未見過這位楊夫人,楊孫也沒再續弦,獨留了個剛滿十歲的小女兒。

......

轉眼又是一年青草綠,人們忙碌的同時不得不感嘆白駒過隙,時光荏苒。

楊家有女初長成,現下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此時,這位楊家大小姐楊曉意,正站在街邊一首飾攤邊駐足不前。

楊曉意身著火紅束身羅裙,一串血紅瑪瑙珠子貼在額間,額下一雙柳葉眉微微蹙著,略施粉黛的小臉上襯出她嬌俏的容顏,一雙清澈靈動的大眼睛在首飾攤前掃來掃去,時不時還抿嘴笑起來,那模樣瞧著煞是好看,就連攤前的老闆娘也禁不住望著她盈盈的笑著。

楊曉意身邊站著一個小丫頭,年紀不過十四五。小丫頭不似小姐那般喜眉笑目,站在一旁,不安的四下望著,一隻手無意識的一直輕扯著楊曉意的衣邊。

這小姐倒不以為意,自顧自樂。

小丫頭躊躇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急道:「小姐,我們還是快些回家去吧,被老爺逮到的話奴婢又要吃板子了......」

「噓~~」楊曉意一隻纖纖玉指舉在唇邊,示意她噤聲。另一隻手拿起一支珠花在頭上比劃著,笑嘻嘻對那丫頭道:「好看嗎?」

那丫頭壓根沒心思看她頭上打眼的首飾,著急的還欲勸說,被楊曉意打斷,「雅桑……」,隨即又換了支木簪道:「這支如何?」

喚做雅桑的丫頭眉頭緊鎖,根本不看簪子一眼,「小姐啊,今日梁大人上門提親,老爺千叮嚀萬囑咐,讓奴婢看著你不許你出門的。莫怪雅桑多嘴,梁少爺老實心眼好,雖不是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能保您日後衣食無憂,您怎就看不上呢?別說老爺,就連李馳老爺也為您的婚姻大事奔前忙后......」

聽到「李馳」這個名字,楊曉意沉下臉來,「別跟我提那個外人。」

楊曉意口中的外人便是楊家船廠的三當家,年輕時是楊孫兩肋插刀的好兄弟,名喚李馳。

楊孫時常在家裡念叨,當初楊家船廠若是沒有李馳,哪來的如今這般光景,而楊家如今也不知會在哪裡喝西北風了云云。楊曉意每每聽到諸如此類的話總是不以為然。

楊氏船廠有三個當家,除了老大楊孫,老三李馳,這船廠的二當家自然該是楊孫真正的兄弟,楊滿。

不過楊滿這個人,生性不願被束縛,自打船廠興旺起來,他便離家四處雲遊。那時,楊家一直無人能知曉他的行蹤,有時時隔半年回來一趟,有時隔了很久才回來幾天,楊孫也管不住他,只道他心不在此。

直到數年前,這楊滿才終於回到楊家定下心來。

相比楊滿,那三當家李馳反而更盡心竭力一些,日日船廠楊家兩頭跑。楊孫時常笑他閑不住,不是享福的命,李馳往往一笑置之。不僅是船廠,李馳對楊曉意也很是上心。他時常勸楊孫,孩子不能如此嬌慣,即便是女子也一樣,能順則順,該嚴時還是要嚴厲些,否則長大了可了不得了。不過說歸說,這些話楊孫始終也沒聽進去。於是從小到大,便是楊孫唱白臉,李馳唱黑臉,楊曉意可以說是從小被李馳訓著長大的,對他自然是氣生恨,恨生氣了。

回到首飾攤前,雅桑低著頭不再言語,沉默中楊曉意也突然沒了興緻,臉色悶悶的只是在攤前隨意挑挑揀揀。

這時,從不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男聲,男聲略顯興奮,打老遠就不停的呼喚著楊曉意的名字。

第一聲呼喚才剛入耳,楊曉意只覺身上冷不禁的顫了顫。當她回過神時,少女有如驚弓之鳥一般,拉著雅桑,頭也不回的向聲音傳來的反方向拔腿就跑。

從遠處跑來的男子約莫二十齣頭的模樣,劍眉星目,面容冷俊卻洋溢著溫暖飽滿的笑容。

只見那個男子邊喊著楊曉意的名字,邊大步流星的追趕前方逃跑的兩個女子。

楊曉意雖然跑得快,然則畢竟是女人,在人頭攢動的大街上也跑不了多遠。於是兩人很快就被那男子追上截住了。

男子笑眯眯的看著氣喘吁吁的兩個姑娘。

楊曉意臉色黑沉,跑的累了,心裡又氣不過,撐著肚子不停的喘著粗氣。身邊的丫頭雅桑倒是很快梳理好因激烈跑動而凌亂的衣發,伏身緩緩行了一個禮,「右臾少爺。」

這個叫右臾的男子便是雅桑口中老實心眼好的梁家少爺,他的父親是辛氏邑長梁山。這小子與楊曉意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只不過是不太和諧的青梅和竹馬。

說是青梅竹馬,也倒不是梁楊兩家關係多親密,而是梁右臾兒時死纏爛打的功夫太好。兒時的梁右臾,自打見到楊曉意的第一眼起,就覺得她氣度非凡,惹人喜愛。那時候還小,只覺得楊曉意長得嬌小可愛卻又十分強勢,雖窮凶極惡卻甚是威風,心中十分喜歡。自那日起,便整日吃飽沒事做的去楊家尋她,樂於跟在她身後做一個小跟屁蟲,日子久了,便成日里嚷著長大了要娶楊曉意做媳婦。

楊曉意卻十分嫌棄這個跟屁蟲,有很大原因便是梁右臾小時候長得偏女相,小小孩童生的女孩子般可愛漂亮,試問比自己還可愛的「女孩子」,能喜歡的起來嗎。雖然他現在跟兒時的樣子已經截然不同,但因著幼時不好的印象,她至今仍是對梁右臾嫌棄得很,這一嫌棄也就嫌棄了十幾年。

從小到大,梁右臾從來不在意楊曉意每每的惡語相向,也不知是真的心胸寬廣還是已經習以為常,他的毫不在意反倒是練就了楊曉意的三寸不爛之毒舌。

此時的梁右臾仍是嬉皮笑臉的看著面前這個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

楊曉意瞪了他一眼,拉起雅桑,「死丫頭,給我抬頭!挺胸!對這種瘟神做什麼如此俯首帖耳的。」

說罷便要走,梁右臾一急,伸手攔了她的去路,「曉意,我爹上你家提親去了,你要去哪兒?」

楊曉意推開他的手:「你管我去哪兒。」說著頭也不回繼續向前走。

梁右臾急忙跟上,「曉意……」

「……」

「曉意曉意……」

「……」

「曉意,你可願意嫁給我?」

「你給我閉嘴!」楊曉意氣急敗壞的對著他說道:「你到底煩不煩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遊手好閒,成日里只想著男歡女愛,你到底有沒有點出息啊?」楊曉意一口氣說完這番話。

話重了些,不過楊曉意壓根不在意,只見梁右臾只是略顯尷尬,很快又恢復往日笑容。

嘿嘿一笑,「可願?」

「你……」楊曉意頓時語噎,沉下臉,手上青筋逐漸暴起。每回同梁右臾說話,都會激起她揍人的衝動,她眯了眯雙眼,考慮著打哪,該不該揍他的臉……

恰逢這個時候,一個對梁右臾的臉來說,很合時宜的,嬌滴滴的女聲,從他們附近飄來,

「右臾哥哥~~」

登時,楊曉意的臉色從黑沉一下子變為煞白。這個聲音對於楊曉意來說簡直就是噩夢,而這個聲音的主人則是比梁右臾還要噩夢一般的存在。

聲音的主人蹦蹦噠噠的來到他們身邊,是個與楊曉意身形差不多的嬌小女子,穿的是素色裙裝,臉上乾乾淨淨,不曾塗脂抹粉,素顏朝天,倒是個容貌清秀的姑娘。憑著這樣的相貌,確實可以迷惑不少人,但是也只有親近的人才知道,這個活寶簡直就是躲不起更惹不起的大魔王。

曾幾何時,辛氏縣不甚寬敞的大街上,這女人魅惑嬌嗲的一聲「右臾哥哥~~」害得路邊麵攤上的大嬸全身抖了一抖,硬生生是被面給哽了,差點鬧出人命;曾幾何時,陽光明媚,楊曉意正在首飾店裡百無聊賴的觀賞著一些新進的美物,正因為那女人的一聲「右臾哥哥~~」,楊曉意身上不禁抖了一抖,砸了店家一排的寶貝,她還深深的記得店家嚇得合不攏的大嘴以及爹爹賠給店家白花花的銀子;最慘痛的教訓還要屬兩年前,他們仨不幸在街上相遇,梁右臾拉著楊曉意不讓她離開,那女人拉著梁右臾,三人就這樣當街拉扯起來,上演了一出「二女爭夫」的戲碼,直到很久以後,這件事還會被縣裡人拿出來當茶餘飯後的消遣,害的楊曉意大半年不敢出門。

不過,後來這樣的事發生的多了,辛氏縣的鄉親們也就習慣了,見著這樣的情景已經可以泰然自若的從他們身邊走過。

話說回來,別人是習慣了,楊曉意是實在丟不起這個人了。當真是怕了他們倆,正準備默默離開,誰知那梁右臾的手偏偏攥的越發緊了。

楊曉意正要發怒,那女子搶先一步。只見她橫眉怒目,一聲響亮的呵斥:「楊曉意!你還不放手!」

楊曉意低聲長出一口氣,硬生生對她道:「聲音放低些。」轉而偏頭瞪向梁右臾,咬牙切齒道:「到底是誰不放手啊!」。

梁右臾眉頭微皺,似乎很為難。

正是趁他為難之際,楊曉意很快的和雅桑交換了個眼神。兩人心照不宣,剎那間,雅桑奮起猛地推了梁右臾一把,楊曉意抬起一腳狠力踩在了梁右臾的腳背......成功脫離他魔爪的同時,兩人相互拉著逃之夭夭了。這一系列動作快若閃電,梁右臾反應不及,便只在原地留下他一聲聲的哀嚎。

兩人也不知跑了多久,只是覺著周圍的人群慢慢稀鬆了才停下。

氣喘吁吁,狼狽不堪。

楊曉意一手扶在牆邊,一邊感到劫後餘生的哈哈笑起來。

雖是跑了很遠,心內還是有些擔心,楊曉意抬頭想看看身後是否有人追來,卻見到了領著一大幫人圍上來的李馳。

楊曉意嘆了一口氣,果真是禍不單行,躲過了豺狼卻逃不過虎豹。

領頭的男人中等個子,身材略顯消瘦,四方臉龐,就像常年在海上作業的漁人一樣,皮膚又黑又糙。他雙手橫抱胸前,仰著個腦袋,聲音蒼勁有力,「你這丫頭,又偷溜出來瞎胡鬧,還不快家去。」

楊曉意麵上不甚耐煩,她最討厭李馳那副目中無人的樣子,又看到他身後跟著三兩人,就像成心找他麻煩一樣,大聲說道:「我堂堂楊家小姐還輪不到你這個外人來管束。」

雅桑害怕的低下了頭,李馳身後的人也都面面相覷,不敢動靜。

李馳嘴角一扯,似要發怒,卻又笑起來,「你爹都不敢說我是外人。」

楊孫與李馳二人向來稱兄道弟,不分你我,這是楊家上下都知道的事,楊曉意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這話聽在楊曉意耳中便覺得十分刺耳,嘴硬道:「也就爹爹相信你,若不是貪圖我們楊家的家產,你會甘心在此做個老三嗎?」說完還嘲諷的冷笑一聲。

李馳這才沉下臉,上前便是「啪!」的一掌打在楊曉意臉上,「楊家怎教出你這麼個目無尊長的傢伙,小小年紀,心裡想的卻如此污穢不堪,簡直讓人忍無可忍!」

楊曉意先是被這一巴掌震驚,聽完李馳說的話后,心中無限委屈,卻被他說得一時無言以對。

她再要說話卻被李馳給拿下了。

沒有二話,李馳黑著臉將二人押回。

......

待楊曉意回到家,天色還早。前來提親的梁山已經離開。

大堂中央正放著幾個大紅箱子,該是梁家下的聘禮。

看來爹是應了這門親事了,楊曉意走進門看到眼前的場景時,腦中只是一片空白,耳邊彷彿一陣轟鳴,她一時覺著氣憤,衝上去就將紅箱子上的紅菱、喜紙給扯的稀爛。

似是還不過癮,正欲推翻箱子,回身又挨了一巴掌。

楊曉意被扇的跌在了地上,捂臉委屈的望著來人。

一臉疲態的楊孫顫巍巍的放下隱隱發麻的手,這一掌究竟是使了全力。

明明與李馳差不多的年紀,卻與那位的剛健硬朗不同。虛弱的楊孫鶴髮雞皮,還佝僂著背,看起來非常疲累。

看著跌坐在地上的女兒,楊孫心裡一痛,正要開口說話,卻突然感覺一陣眩暈,雙眼瞬間模糊,身子一軟就要倒下,幸得身旁之人扶著方才站定。

楊孫得了怪病,因這怪病,身子才日漸虛弱,全府上下遍尋名醫都無法醫治,甚至連病因都無法得知。許是感到自己時日無多,楊孫便著急為女兒尋得一個好夫家,好讓自己能安心離世;而楊曉意卻因想要陪伴虛弱的父親不肯早早嫁人;兩人一僵一持,父女倆又極度固執的不願多說,日子久了,便像生了讎隙。

女兒就是自己的心頭肉,若非自己身體是這情況,他還想多留她幾年呢,可惜天不隨人願。

而如今的楊家……唉。楊孫立直了背,肅聲道,「我跟你梁伯父已經將良辰吉日選定,這段時間你就給我乖乖在府中待嫁!哪都不許去!」轉頭對著一旁嚇得瑟瑟發抖的雅桑道:「若是再讓我發現小姐偷溜出府,唯你是問!」

雅桑顫抖著跪下應道:「是。」

楊曉意氣憤的看著身邊的這些人,這是什麼道理!半天時間不到,自己先後被李馳和父親連扇兩掌,面上還隱隱作痛著,卻沒人關心她,沒人顧及她的想法……自小父親都不會勉強自己,可現在,楊曉意只覺得心灰意冷。

我楊曉意可不是那種任人擺布的傀儡!心一橫,便起身衝出了門去,李馳想要追趕,被楊孫攔下,「讓她出去!看看她孤身在外能如何!日後嫁了人可由不得她這麼無法無天!」

「大哥……」扶著楊孫的便是船廠的二當家楊滿,長相酷似楊孫,文文弱弱像個書生,「曉意,畢竟還是個姑娘家......」

楊孫擺手打斷他的話,「不用擔心,這丫頭在外頭鬼混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天黑了她自然會回來,即便不回來,除了梁家,她也無處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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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世,罹人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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